最是橙黄橘绿时——云朵偷喝我酒【完结】
时间:2024-02-22 23:04:36

  大娘虎着脸,张嘴就是一声――
  “呸!”
  戚钰似是被吓蒙了,瞪着圆眼睛没反应过来。
  后背的衣裳被扯了下,传来老头的声音。
  “她家孙子前几日偷我菜,沾了药粉腹泻一日。”语气甚为骄傲。
  戚钰表情凝滞,有些无所适从,尴尬的朝大娘笑笑,默默走开。
  心想:照看什么?
  不趁着小老头不在家,将他院子里那菜偷光都是极好了。
  三人往巷子外走,路遇几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儿学堂放学回来。
  “跑啊!”
  一打照面,几个小崽子表情霎时一变,惊呼一声,拔腿就跑。
  “……”戚钰斟酌开口:“他们也是……”
  “哦,他们欺我老无力,爬我屋顶掀我茅草,不慎沾了我的痒痒粉,手又痒又疼的肿了几日,不碍事。”小老头手背在身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晃晃脑袋,问题不大。
  戚钰:“……”
  忍了半刻,他还是没憋住,小声问:“……大师,您是毒师还是医师啊?”
  老头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脸高深莫测道:“医毒不分家,看你意欲何为。”
  “……那您……医术挺好吧?”
  小老头顿时脸垮了,凶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要往回走。
  身后的程敬赶紧拦住,手指了指脑袋,解释道:“他这儿有问题,他娘子都嫌弃得跟他和离了。”
  戚钰:“!”
  捅人心窝子是吧?!
  老头扭头看一眼那不聪明的,哼了声,没再计较。
  但他记仇,一路上都不跟那小子说话。
  .
  邺都。
  阴雨过后,碧空如洗。
  一身月白锦袍的人,屈着条腿靠坐着廊柱,书卷展开扣在脸上,听着稚童朗朗读书声,昏昏欲睡。
  直至烈日当头,声音叽叽喳喳,一道纤瘦身影步出,裙裾微动,晃出轻波,在那道身影前停下,问:“怎的睡在这儿?”
  书卷被骨节分明、干净无暇的手从脸上拿下来,那张脸上,眉眼唇角弯着,散漫打了个哈欠,起身后退两步,弯身拱手道:“王某见过谢先生。”
  谢蕴睨他一眼,神色似是颇为无语,抬脚出了长廊,身后脚步声响,伴着他懒洋洋的声调。
  “几日不见,长进不少,开班授徒了”,王观走在她身侧,又问:“是一时兴起,还是要持之以恒?”
  谢蕴脚步未停,穿过拱花门,嘴上道:“如今哪说得好往后事。”
  王观意味不明的轻哼的声,屈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不诚实。”
  若只是一时,她又怎会将那堂子题名‘东篱’?
  谢蕴教的不是应试之才,而是在育君子。
  就这一句,谢蕴便知,他是瞧了出来,顿时也不藏着掖着,扭头询问:“你觉得可否?”
  王观将那朵被风吹落在她发间的小花拿掉,笑道:“既都做了,便不去猜疑,谢叔父不也将你教的很好?”
  谢蕴对他前一句点点头,后一句却是笑道:“叔父前几日来信,说我胆大包天,已与叔母一同北上邺都了,让我等着。”
  闻言,王观也不禁笑了,“算算日子,届时正好春闱放榜。”
  谢蕴点头,唏嘘道:“只盼你拔得头筹,叔父高兴多些,便不会骂我了。”
  王观偏头笑出了声,“好。”
  两人行至花厅,却见听雪站在廊下,瞧见他们,小碎步跑来,凑近谢蕴低声道:“姑娘,隔壁家的余大姑娘来拜访……”
  “现在?”谢蕴问。
  寻常拜访,先下帖,再拜,对时辰也极为讲究,不宜早,不宜晚,如今正是用午饭时,更不会在此时来。
  听雪连连点头,“已经半刻钟了,问月在里边儿呢。”
  谢蕴颔首,示意她已知晓,抬脚往那边去。
  王观避讳女眷,等在旁边廊亭。
  谢蕴进去,果不其然的瞧见一个身着桃花色的姑娘坐在椅子里,头戴簪花,小家碧玉,听见动静时,慌忙站起了身,羞怯含蓄。
  “对不住,余姑娘久等了。”谢蕴唇角噙笑,温声道。
  余露摇摇头,“没、没等多久……”
  谢蕴温柔笑笑,“姑娘请坐,不知今日来,可是有事?”
  余露在她注视下,温吞道:“我、我听妹妹说,谢娘子教她们读书,不、不知能不能……我也来……”
  声音越说越小,似是羞极了。
  “有心向学自是好事,余姑娘不必羞耻”,谢蕴安抚一句,又问:“姑娘可启蒙过?”
  发髻乌黑,该是已至及笄。
  不出所料,余露点了点头,细语轻声:“略识得几个字。”
  “既如此,你不必与几个小孩儿一同堂学,晚些我收拾几本书差人给你送去,你有空便读上一二,若有不懂之处,大可随时过来。”谢蕴道。
  余露抿了抿唇,脸色微僵,似有些勉强,但也好好应了声。
  谢蕴瞧在眼里,但未多说。
  问月将人送出去,便听身边的女子支支吾吾的问了句:“谢娘子……是不是不喜欢我……”
  问月面容温柔,并未答她话,而是道:“为人奴婢,怎敢揣度主子心思,余姑娘莫怪。”
  余露顿时脸色讪讪,没再开口。
  谢家主对谢蕴教导多过宠爱,谢蕴心思自也玲珑,就连问月都隐隐瞧得出些的心思,她又怎会不知?
  倒是她在巷子里众人心中太过温柔,竟让人钻了这般空子。
  想攀着她谢氏先生的名声,求个好人家。
  无伤大雅之事,谢蕴也不太计较,执笔在宣纸上写了几本初学时的书册,让人去买来送去。
  正是春意盎然时,各府都忙着办赏花宴,有几封帖子送来了谢蕴手里。
  谢蕴厌烦那些虚与委蛇的奉承与寒暄,只叫人备了几份薄礼送去回绝。
  而同样回绝的,还有戚国公府。
  永嘉公主前些时日病了一场,脸色瞧着不大好,白珠儿侍奉病床,婆媳俩倒是亲近了些。
  “你该去便去,不必顾及我”,永嘉公主头戴抹额,靠在迎枕上喝梨汤,“跟前这么些丫鬟婆子在,哪就非得你伺候了。”
  白珠儿抱着莹姐儿,有些心思不宁,老实道:“不全是为着您,按理说,夫君早该回来了,但至今未归,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安宁。”
  说起这事,永嘉公主也愁绪道:“早先送去的信,他也没回,许是路上耽搁了吧。”
  这厢话音刚落,嬷嬷匆匆进来了。
  永嘉公主心头一跳,不等斥一句‘日后不要疾行’,便听她禀――
  “殿下,大爷出事了!”
第36章 柳树
  消息是从宫中传出的, 八百里加急,从江陵送至邺都。
  叛贼势如破竹,朝堂之上吵成一片, 有上谏军令调度的, 也有猜忌江陵官府勾结叛贼的,连失三城, 败了两仗, 着实很难让人不生疑。
  官家脸色沉得紧,不发一言。
  “启禀圣上, 老臣请旨率兵江陵, 剿灭叛贼。”
  群臣列队前站出一人,躬身行礼道。
  堂上瞬间鸦雀无声,有人交换神色,摇摇头, 示意不必出声。
  官家沉吟片刻,微微摇头, “国公年纪大了, 近来旧疾频发, 如何受得住战场凶险, 此事再议。”
  说罢, 又道:“今日若是无旁的事, 东西二府参事相公留下, 国公也稍候, 其余人且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
  辰阳阁。
  官家先召见了戚国公。
  不等人行礼,官家便抬手, “免了,姐夫过来坐。”
  戚国公面上不显, 心知这是要论情谊,上前坐下。
  “朕知晓姐夫是担心阿显,但诚如朕放在在殿中所说,您年事已高,不敌沙场,此次凶险,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也没法同阿姐交代。且,短短时日连失三城,其中必有蹊跷,朕不是说阿显如何,但同朝为官,也要一视同仁,待得战后回京,免不得一番纠查,曹爽已至江陵,不日便能将阿显从战场替回,姐夫与阿姐且先耐心等等。”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戚国公粗人一个,笨口拙舌,本想再次请旨的话,还没说便被堵了回来,听见戚显不日便能回来,也只能点头应下。
  “那姐夫近日不必当值了,回府安抚下阿姐。”
  戚国公闻言起身,行礼道:“臣告退。”
  .
  不过两日,江陵战事在邺都传遍了。
  听雪去街上铺子里拿上月的账本,顺路买了些好吃的,将这桩事便听了个七七八八。
  “……听说官家派了庆国公府的一位过去,好像是叫什么云麾将军,还有一位监察,姑娘猜猜是谁……”听雪咬着炸果子,眼神狡黠,眉头一动,示意谢蕴。
  谢蕴将修剪好的花枝插瓶,随意道:“谁啊?”
  “崔姑娘的郎君!”听雪神采飞扬,一脸的‘你没想到吧’的表情,十分得意。
  “程怀?”谢蕴着实是没想到。
  听雪肯定的点头,“奴婢没听错,安远侯府嘛。”
  谢蕴微微蹙眉,仔细思索,她不记得上世程怀此时在做什么,但江陵战事,当真是没有监察。以至于回京述职之时,战场之上过错,众位互相推诿,扯皮许久,之后官家引此为鉴,特设五品监察职。
  怎的变了呢?
  听雪瞧她神色,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忧,官家还派了太医随行呢,虽是崔姑娘郎君的身子骨差了些,但有太医在,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又觉奇怪的嘟囔,“官家怎的不让国公爷去?人家不是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大爷在战场上,国公爷得多担忧啊……”
  问月奉茶,冲她摇摇头,示意别说了。
  听雪看看没说话的谢蕴,乖乖闭嘴。
  谢蕴神色不佳的瞧着那插花,心想,这便是帝王之术。
  先帝子嗣众多,诸位王爷公主,被富贵养废了,不问朝政,不理朝事,这也是官家想要的。永嘉公主与官家一母同胞,自是比旁人亲厚些,戚国公戎马半生,功勋自也不容小觑,官家难免忌惮,如此,便要抬举与之制衡的势力,皇后的母家――庆国公府便是。
  那位云麾将军,是皇后的二弟,久经沙场,此次派他去,一来克制戚显,二来立了战功,也能将他儿子张寅从大牢里捞出,给官家省了如何处置的头疼,一箭三雕之事,只是辜负了戚钰先前费劲儿将人送进去。
  不过,梁青瑶与庆国公府的亲事已退,便是辜负,好像也无甚紧要了。
  近些时日,听雪往街上跑的愈发频繁了,不是谢蕴让她去哪间铺子拿账本,就是说想吃哪家的吃食了,虽是尝过两口,最后都进了听雪的肚子,但每回都能带回几句江陵的消息。
  问月看破不说破,听雪则是美滋滋,脸都吃得圆润了一圈。
  “姑娘,这几日家主的船便该到了。”问月说。
  谢蕴‘嗯’了声,“房间都备好了?”
  问月:“都按姑娘说的收拾妥当了,东篱堂那边可要吩咐一声?”
  “不必,明日该是她们放月假的时候了,休沐三日,叔父若是问起,也不必瞒着。”谢蕴道。
  问月应了声。
  翌日。
  江边停着两辆马车。
  四月中旬,邺都日暖风和。
  身上的厚衣裳换了轻薄的,被风吹起一角裙摆,瞧着玲珑,飘飘欲仙。
  坞口如旧,一如谢蕴来时的样子,旁边粗壮的柳树已经催出绿芽,柔软的柳枝随风飘荡。
  那时来礼迎的是大伯哥戚显和几位礼部官员,车马安排妥当,便是船上嫁妆便卸了大半日。
  谢蕴却扇遮面,下船,余光忽的察觉到,一溜并排站着的粗壮柳树,其中一棵枝叶繁茂中藏着个少年,缩头缩脑,滴溜溜大眼睛却尽是好奇。
  谢蕴匆匆扫了一眼,收回视线,弯身上了马车,那时不知,那便是将要与她成亲之人,戚钰。
  “姑娘,都午时了,您与问月回去用饭吧,我带人在这儿等家主。”听雪开口道。
  她站得有些累了,躲凉站在树荫下靠着树干。
  谢蕴也没拒绝,日子不定,谁知是哪日到呢,且得等几日呢。
  果不其然,一连空等两三日。
  直至春闱放榜那日,两艘船朝坞口停泊来,挂着谢氏桅布。
  “姑娘!家主的船到啦!”听雪远远瞧见,脆生生的喊。
  谢蕴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行来。
  船停稳,谢蕴上前,将叔母搀扶下船,“叔母受累了。”
  谢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我还好,你叔父这遭有些晕船,吐了两日。”
  谢蕴扭头,果然瞧见被小厮扶着的谢家主脸色有些白,顿时有些心疼道:“马车就在前面,我们回家歇歇。”
  问月留下安置东西,谢蕴先带着人回去了。
  时近傍晚,家里得信儿,厨房忙活得火热。
  他们刚至家中,热饭热汤已经摆了一桌。
  汤足饭饱,谢家主才教训谢蕴胆大妄为。
  谢蕴端坐着,也不辩驳,脸上俨然一副‘我听了,但我不改’的神色。
  谢家主与谢夫人絮絮叨叨问过许多,知道谢蕴与戚国公府未生出龌龊,沉吟片刻后,谢家主道:“明日给国公府下拜帖,我们过府叙叙话,也当是给赔个礼,毕竟当初是你先提出了和离之事。”
  谢蕴颔首,不争不辩。
  谢夫人屏退屋里的丫鬟,问谢蕴:“阿蕴,你好些说,是不是对王观还有心思?”
  谢蕴摇头,“叔母想多了,我与三哥是兄妹,是知己,或许从前有些朦胧未开的心思,但如今是断然没有。”
  谢夫人摸摸她头发,面容温柔,“来时还与你叔父说,若是你有意,我就替你去探探王氏的口风,你与三郎从前两小无猜,我们两家也是看在眼里的。”
  “当真没有”,谢蕴神色认真,又道:“和离后的这些时日,我过得甚好,钱米不愁,有丫鬟婆子伺候,巷子里几个小姑娘日日过来听学,颇为意趣。”
  闻言,谢家主与谢夫人表情皆诧异,“你开堂了?”
  “没有那般正式,未行拜师礼,不过是瞧着她们在巷子里玩乐,教她们识得几个字罢了。”谢蕴下意识道。
  谢家主倒是认真思索了一瞬,“既是启蒙,拜师礼还是要的,此事我会与你祖父说,先前我们谢氏没有女先生,但你既是做了,便不要惧怕,我与你祖父教授你十几年,莫说是给孩童启蒙,便是下场应试也可,不必自谦自抑,但你要记住,为人师者,不戚戚于名利,不汲汲于富贵,心胸宽阔豁达,倾己所有传授。”
  谢蕴颔首,“阿蕴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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