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微怔,那边将洗脸水泼了的戚钰,似是知晓她所想,勾唇低笑。
谢蕴扭头,嗔他一眼。
不多时,听雪将长寿面端了来,雪白劲道的面条冒着热气,上面卧着一颗荷包蛋,铺着两颗小青菜,撒了把小葱花,闻着很香。
“姑娘快用,这是用鱼汤煮的,香着呢。”听雪邀功道。
只有一碗,谢蕴也不多问,只刚拿起筷子,对面坐着的戚钰屈指轻敲了下桌案,不爽问:“我的呢?只给闻闻味儿?”
听雪绷着脸,一板一眼道:“正让人给二爷煮着呢。”
谢蕴唇角弯了弯,垂眸吃面。
她吃了小半碗时,戚钰的那碗面姗姗来迟。
也是长寿面,只是与谢蕴那碗一比,寡淡得索然无味。除了面,还是面,没有葱花青菜荷包蛋,就连汤都只是汤。
谢蕴扫了一眼,眼角弯弯,不甚意外。
戚钰直接气笑了,再一抬眼,跟前哪还有那馋丫头的影子。
“你那丫头欺负我,你不管管?”戚钰眉梢一挑,语调上扬。
谢蕴抿着笑,分了颗小青菜给他,“让你惹她,听雪都十六岁了,是大姑娘了,哪愿意听旁人说自个儿馋?”
“我说的不是实话?”,戚钰囫囵吃了口面,才又咕哝道:“还挺记仇,冤有头债有主,小丫头欺负我,那我只能找她主子讨回来了。”
谢蕴瞪他一眼:“……”
有些后悔分他那颗小青菜了。
这人委实过分,她一身青青紫紫,都不好让问月、听雪瞧见,只能让他压着,将那身痕迹仔细涂了药。
昨夜昏暗,又隔着衣衫,可今日天光大亮,女儿家的身子都被他瞧了去。
檐下蹲着小丫头,她被他那双手上的茧子磨得生痒,愣是不敢生出丝毫动静。
戚钰分明是瞧了出来,却是故意使坏,按揉着尖尖让她舒爽,却又怎么都不够,生生逼得泪眼朦胧,才终是放过了她,给她爽快。
谢蕴做贼似的将床上被褥收拾过,才唤了丫鬟进来伺候。
她坐在床边,等得问月端着银盆进来,故作不小心,将手中半盏茶洒在了被子上,与那洇湿痕迹一并融了去。
问月慌忙收拾床帐。
谢蕴心慌意乱,余光忍不住的往那处凌乱瞥,紧张的很,外间却是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笑她欲盖弥彰。
好在这世,谢蕴与戚钰做夫妻不过几日,而后戚钰便被撵去了书房睡。
谢蕴身边伺候的丫鬟,也只见过一次敦伦乱景,问月与听雪此时并未多想。
只是险些里子面子尽失的谢蕴,哪还能给戚钰一个好脸?
用过饭,已日上三竿。
谢蕴换上了叔母给她做的那身湛蓝衣裙,繁花绣纹,好不精致。
戚钰倚在屏风前,啃着苹果瞧那描眉画眼的美人儿,吊儿郎当问:“哟,今日打扮的这般好看,是要去赴哪家儿郎的约?”
谢蕴眼皮轻撩,瞧他一眼,将腕间白玉镯取了下来,当着这人的面儿,换了匣子里的那只青玉镯。
纤纤玉指刚拿起,不及戴,便被一只绷着青筋的大掌攥住了手。
戚钰似是气笑了,骂道:“你当我死了不成?”
他对姑娘家的东西知之甚少,但谢蕴这只镯子,他却是见过的。
王观前脚将这镯子拿给她,她后脚便与他提了和离之事。
那时他以为这是她和王观的什么定情之物,也口不择言的说过坏她名声之言。
可即便是如今知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戚钰也断然不能让她当着他的面儿,便这般放肆!
他是信她,又不是不吃醋啦!
“做什么?”谢蕴轻掀眼帘,“既是要赴约,当要佩戴人家所赠之物,是乃礼节。”
“我懂个狗屁的礼节!”戚钰咬牙骂,“那姓王的已经跑去了青州,难不成你还要千里迢迢去寻他?”
他说着,十分强硬的将那匣子阖上,塞回了梳妆奁,眼不见为净。
那皓腕玉白,着实惹人眼,戚钰想起什么,又粗声粗气道:“二爷送你的珊瑚串子呢,怎么就从不知戴着哄你二爷欢心呢?”
这是醋了。
谢蕴垂着的眼忍笑,故意道:“不知丫鬟收拾到哪儿了,许是放去了库房吧。”
这一亲一疏,一远一近,当真分明的很。
戚钰捏着那颌骨,将她脑袋抬起来,不由分说的亲她。
谢蕴刚搽了唇脂,他那般亲法,总要弄花,稍扭头避了避,换来的却是他亲得更重。
少顷,谢蕴被松开,她抬眼瞪去,斥责的话还未出口,又无奈吞下。
疏眉俊朗的郎君,唇上沾了女郎的唇脂,轻挑着眉,视线耷拉落在她脸上,有股子得意,又有些醋意的狠戾。
谢蕴抬手,葱白的手指轻轻擦去他唇上晕开的红,无奈道:“你较什么劲儿?那珊瑚手串太艳,平日里用不上,才让人收起了。”
谢蕴衣着素雅,向来是端庄的。
戚钰送她的那串珊瑚,与他一般浓烈。
分明是不般配的,却是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戚钰似是接受了她的解释,伸手握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一通摸,“那木匣子呢,扔了?”
“一并收着了。”谢蕴道。
戚钰这才舒爽了,松开她,“收拾收拾出门去。”
那匣子,虽是粗糙了些,但也是他自己做的,当日还想在匣子里刻字的,但想着她若是与旁人成亲了,被那郎君瞧见,徒然给她惹麻烦,还不如什么都不刻,她若是留着用,偶尔也能想起他。
如今这般,比那时失意好了太多,戚钰顿时心情明媚,见她将唇上残存的唇脂擦去,要重新上一层,很是殷勤的伸手,“我替你搽妆。”
谢蕴眉眼微瞪,哪里敢劳他大驾?
“你往旁边去,挡着我的光了。”
戚钰哼着,稍退开,嘴里却是不服输的道:“我才是你的光。”
谢蕴对他这般不要脸的话早已如寻常,浅浅搽了唇脂。
忽的,外面传来听雪的声音,再一瞧,人没进屋子,脑袋趴在谢蕴梳妆撑起的窗棂下。
“姑娘!小姑娘她们过来啦,说是给姑娘送生辰礼!”听雪喜滋滋道。
谢蕴轻轻笑了笑,无奈道:“让她们不必劳烦。”
听雪趴着没动,“都是自己做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姑娘也不收吗?”
谢蕴收学生,喝了拜师茶,却是从未收过束。
一则她不以此为生,二则,也是好推拒世家中慕名而来的邀请。
小片刻,一群小姑娘被领进来,怀里抱着自己做的生辰礼,规规矩矩的与谢蕴行礼,稚语童声道:“祝先生生辰安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先生!这是我与阿娘做的桂花糖,送给先生!”
“先生先生,这是我雕的小鸟,送给先生!”
“先生,我的是桂花蜜哦,可以泡水喝,甜甜哒~”
一个个都往谢蕴跟前扑,戚钰愣是被一个个小肉墩挤了出来。
他咬了口苹果,却是又禁不住勾唇笑。
倒是提前体会了儿孙满堂。
他们本就起得晚,将一群小神兽送走,已近晌午。
院子里张灯结彩,瞧得出是家有喜事。
戚钰带着谢蕴去下了馆子,今日天色好,他原想着带她去跑马,但谢蕴想去游船。
邺都这个时节,不冷不热,泛舟湖上倒也舒爽。
今日寿星最大,戚钰没犹豫便答应了,抬脚刚走两步,却是听身后方传来一声急呼。
“戚指挥使!官家宣诏!”
谢蕴与戚钰一同扭头,瞧见那跑得脚步虚浮的太监,心头忽的浮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从日中等到日暮,问月进来上了灯。
“姑娘,先用晚饭吧。”
谢蕴垂着眼,轻声道:“再等等吧。”
第一声梆子响后,院子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谢蕴捧着书卷,听见他低声吩咐问月弄些饭菜来,两人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那道脚步声朝正房来。
门推开,四目相对。
戚钰动作稍怔,而后将门阖上。
他走到案桌前,从怀里掏出一只匣子来,“生辰礼。”
谢蕴视线稍垂。
这匣子,与他先前送的那只一般其貌不扬。
她伸手接过,打了开来,里面是一串珍珠手串,颗颗饱满光亮,泛着莹润光泽。
“这个够素雅吗?”戚钰很是不讲究,臀抵着她的书案,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珍珠串戴在她腕间。
她很白,竟是不输珍珠的白。
戚钰握着那腕子,手指不觉揉搓摩挲。
“我明日要出征了。”他哑声道。
此事瞒不住她,他也不想瞒她。
他有私心,纵然惹她担忧,也想她能牵肠挂肚的念着他。
第85章 婚书
青州的战报与文书是一同抵京的。
北霜王国称, 大王子妃意欲刺杀可汗,半月前,乌尔济率兵征讨郢朝, 为父报仇。
这说辞, 莫说是官家,便是青州百姓都不信。
今年时节好, 草盛粮丰, 北霜国南下之心早就蠢蠢欲动,不然, 玉门关哪里有那么些摩擦生事。
“梁青瑶……”谢蕴话音犹疑。
戚钰摇摇头, “不知道,但她若是活着,此次倘若得胜,是定要将她迎回的, 她回来,才能证明北霜国此次出兵为不义之征。”
谢蕴自然知晓。
先有家国大义, 后才可儿女私情。
纵然她与梁青瑶先前闹过种种, 她依然希望她能活着, 不为旁的, 郢朝若是有朝一日夺回北疆七洲, 定要师出有名。
而论私心, 梁青瑶非大奸大恶, 遭此一遭, 她对其终是存了点善念。
戚钰抬手捏捏她脸,“你安心, 我定会为你守身如玉。”
又说这不正经的话。
谢蕴却是舍不得瞪他了,伸手抱住他的腰, 低声道:“你定要平安凯旋。”
她难得这般依赖,戚钰很是受用,声音里的笑意压不住,抬手摸摸她脑袋,“那是自然,我还要回来娶你呢。”
话一出口,腰间的两只细胳膊却是松了开。
戚钰怅然若失,砸吧着嘴道:“这就不抱啦?”
谢蕴垂着眼,“你等等。”
她说着将他往旁边推了推,翻出压箱底的红纸墨书来。
红彤彤的,瞧着很是喜庆。
戚钰似有所觉,瞧着她不敢挪眼。
屋子里静得很,是以,就连烛火啪的一声轻响,火光跳跃,都像是燃在了他们心口,烫得令人发颤。
她提笔,他研墨。
墨汁飞溅,洇湿了旁边的宣纸。
“轻一点。”谢蕴轻声道。
戚钰看了眼那雪白间一滴墨,心虚的摸摸鼻子,“哦。”
簪花小楷曰:
仲秋渐凉,喜今日之珍珠系定,珠联璧合。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待明日桃花灼灼,愿为尔妇,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1]
谢蕴忍着羞意,落下最后一笔。
与他在一处,她也学了他的不规矩。
一则婚书,未问候尊长,未写明己身,只表了情意。
笔尖顿首,手中狼毫稍收,面前墨迹未干的婚书便被那人拿了去。
戚钰嘴角都要咧到了耳根,欣赏一番,装模作样的指着那句‘愿为尔妇’,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古哪有姑娘家亲自写婚书的,本就羞涩难当,偏这混不吝的还故意惹她。
谢蕴瞪他一眼,“都二更天了,我要安置了。”
她说着起身,稍一动,便被他勾着腰搂进了怀里抱着。
“都还未用晚饭,安置什么。”戚钰说着,轻咬了下她玉白的耳尖,“今日便罢了,日后哪怕担忧我,也要好好吃饭。若我回来时,你变丑了,我可不娶你啊。”
谢蕴轻轻瑟缩了下,又被他的话烫得红了耳尖。
“今日回来的晚,还有一事,我去挑了二十亲卫,留着送你回姑苏。”
戚钰话刚出口,谢蕴便抬眼瞧他,红唇微启,似是要说什么。
戚钰在她唇上亲了下,徐徐道:“先听我说,容妃被迁出宫外,断然是失了宠的,你算是将武兴侯一府得罪了,明面儿上那一家子不会做什么,谁知道他们背地里会不会丧心病狂来欺负你,最好的法子是让你住进戚国公府去,将你锁在我院子里,这样那样……”
他贴着她的耳朵讲,哪怕是哄人的,也轻易惹得她红了脸。
谢蕴抬手在他胸口轻捶了下,明亮的眸子嗔怒的瞧他。
戚钰胸膛起伏,闷笑两声,才又道:“此番是来不及了,我母亲虽也想护着你,但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有心无力。再者,已近十月了,你回去陪祖父过个年,待我凯旋时,带着聘礼亲自去姑苏接你回来。”
少顷,谢蕴在他怀里轻轻点了头。
他出征在即,她愿听他一句,换他安心。
时辰不早,晚饭热过端了上来。
谢蕴喝了碗汤,用了半碗饭便放下了筷著。
两人心照不宣的,戚钰跟着她进了内室,相拥而眠。
谢蕴不知道的是,她睡着后,戚钰在她脸上亲了下,便轻手轻脚下了床,将外袍鞋袜穿好。
外面月明星稀,黑夜暮霭。
五更天,宫门刚开,官家殿外,戚钰求见。
甫一听见禀报,官家神色怔忪片刻,才让人将戚钰带进来。
少年人身着银甲,英姿飒爽。
与两步外,跪下行礼,如今倒是学了几分规矩,却与从前的模样相去甚远,官家不由有些恍惚。
“臣戚钰参加陛下。”
“起来吧,今日出征,可都安置好了?”官家亲近问。
“禀陛下,一切就绪,臣代大军,特来辞别陛下。”戚钰说着起身,却是见一物从身上掉了。
不等他弯腰去捡,官家身边伺候穿衣的小太监已替他捡了起来。
戚钰接过,还道了声谢,似是懊恼自己的大意,轻轻拍了拍小荷包,作势要妥帖收好。
红底锦缎,金线绣福字的荷包,瞧着像是从前给他发压岁钱用的,官家顿时心里生出些怅然,笑了笑,道:“这是什么,拿给舅舅看看。”
戚钰动作稍顿,抬眼瞧他,似也因这称呼生了几分亲近之意,像个藏不住喜色的小郎君,忍着炫耀,动作仔细将荷包递上。
很轻。
荷包确实是宫中绣衣局所制,保存的很好,光洁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