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面容委屈,作势要朝官家依偎去,却被官家冷冷瞥了一眼。
“那茶盏何故碎了?”官家冷声问。
容妃抓着衣角,期期艾艾道:“……妾身失手打碎了。”
小姑娘如此模样,便是可爱。
可妖妖娆娆的妃子这般作态,便是失仪。
官家顿时皱眉,厉声道:“站好!”
容妃如今双十年华,身后家族鼎盛,进宫便封了贵人,如今受官家盛宠,就连皇后都要避她风头,何时被这般呵斥过?
顿时,那双潋滟桃花眼中委屈出了金豆子。
谢蕴半垂着眼,余光瞥了眼,很快收回。
福安小公主站在她身侧,那双眼睛黏在了她受伤的双膝上,纯净的眸子里满是自责。
谢蕴不知这眼神为何,只当她是心疼她,伸手轻轻扯了扯小公主的衣角,朝她笑笑,示意自己无碍。
福安只觉得,谢姐姐实在心善,连她自责都会哄她!
水榭中跪着的宫女大气不敢出,给谢蕴引路的小宫女被官家点了名,顿时瘦弱的身子抖了抖,才颤着声,将方才的事一字不落的禀了。
水榭中,气氛沉静,针落可闻。
官家冷冷瞥向那华服锦绣的人,“你还有何话说?”
不曾受过这般冷待,容妃软了腿,跪在了他脚边,哭诉道:“陛下,妾身当真没有毁坏御赐之物,分明是她故意栽赃我的!”
福安小脑袋一扭,鼓着脸道:“容母妃,今日好像是你与谢娘子头回见吧,既无仇怨,人家为何要害你?”
“有!”容妃猛地抬头,“有的!我骂她了,我说她狐媚子!她定是心生怨愤,故意害我!”
谢蕴脸上不显,心里冷笑一声。
当真是蠢。
小宫女方才不敢说那句狐媚子的话,容妃竟是慌了阵脚,自个儿说了。
愚不可及。
小宫女咽咽唾沫,小声将那句‘狐媚子’说了一遍。
软榻上,官家的脸色沉得滴水。
男女本就易惹非议,这蠢货还这般说!
谢蕴面色寡淡,心里也无甚波澜。
她将事情闹大,便是将自己的声名踩在脚下,官家便是避嫌,日后也不会再宣诏她,以双膝之伤换日后不再进宫。
划算的。
太医受宣诏,来得很快,医正亲自拎着药箱过来。
官家免了他的行礼,让人将四周的帘子放下,带人避到了水榭外,里面只留了福安。
素白的裙子上,血污可怖,上面黏着碎渣瓷片,太医小心翼翼将那处衣裙剪开,露出狰狞伤口。
谢蕴深吸两口气,紧抿着唇忍着疼。
略一抬眼,却是见福安竟是哭了。
谢蕴是家中长姐,自幼管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们,此刻瞧着福安鼻头泛红,安安静静的掉眼泪,不免有些心软。
“别哭了,没多疼的。”谢蕴低声哄。
福安抹着眼泪摇头,“你不知道……”
她要被戚钰揍啦!
都怪沈琢,昨日非要去看宝华寺法会,今日才回来晚了。
膝盖薄,饶是如此,里面的碎瓷片也清理了小半个时辰,太医额前都出了汗,这才替她仔细上药,将伤口包扎好。
“这是伤药,这个是舒痕膏……”太医仔细叮嘱道。
白玉微瑕,总是让人可惜的。
“多谢。”谢蕴微微颔首。
衣衫不整,好在福安身边的丫鬟,早早便去她先前住着的宫殿,取了件秋日里遮凉的披风来,仔细给谢蕴穿好。
太医退出水榭,与官家禀报罢,便先退下了。
四周帘子卷起,谢蕴被一个力气大的宫女抱上了轿撵,一路送出宫门。
在外面等了许久的问月,听见动静扭头看来,霎时白了脸。
谢蕴与她使了眼色。
问月堪堪抿了唇,不发一言的替她掀开帘子。
动作间,难免扯到伤口,谢蕴吸了口气,才掀起一侧窗帘,与外面的大太监道:“替我多谢陛下恩典。”
“娘子放心,咱家定替娘子带到。”
“有劳公公。”
相互客气两句,马车先行。
出了皇城宫道,问月才低声问:“姑娘,伤哪儿了?”
生怕碰到她伤处,问月丝毫不敢碰她。
谢蕴后背靠着软枕,生生出了一层薄汗,唇也泛着白,“膝盖,无甚大事,不必紧张。”
她说着,却是想,好在戚钰这段时日忙的紧,无暇过来翻她墙。
纵然上了药,晌午用过饭,谢蕴歇晌时,还是起了热。
羌弥替她看罢,摇着脑袋去煎药。
虽说良药苦口,可这药也太苦了些。
谢蕴昏昏沉沉的想,不多时,又睡去。
戚钰过来时,就见屋子里掌了灯,榻上的人睡梦中都蹙着眉。
取了钗环,洗了唇脂,素净模样愈发显出脸色不好。
戚钰一腔怒火来,此时瞧着她这般模样,一肚子邪火散了个干净,只剩了心疼。
谢蕴醒来,已经三更天。
烛火摇曳,床边趴着一人。
睡着前想着的人,如今就这般瞧着她,谢蕴一时错愕,呆呆的张了张嘴,“你……”
戚钰伸出手,拇指蹭了蹭她干巴巴的唇,“可要喝水?”
谢蕴轻轻点点头,看着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来,扶着她稍坐起,温热的水喂到了她嘴边。
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肩胛骨抵着他跳动的心口,谢蕴微微张唇,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水。
“你何时来的?”谢蕴轻声问。
“一更天。”戚钰不咸不淡道,将她轻轻放着躺下,起身去将杯子放回去。
谢蕴上半身稍侧,指腹摩挲着锦被上的芙蓉绣花,又问:“你怎么不叫醒我?”
戚钰怎瞧不出她顾左右而言他,想她身上疼着,竟还有心思与他弯弯绕绕,他险些气笑了。
坐回到榻边,戚钰伸手,好不客气的捏了捏她的脸,直接戳穿了她的小心思,“念你有伤,等你好了再与你算账。”
算是缓刑。
谢蕴心里叹气,又不禁问:“你怎么知道的?”
若说巧合,那也太巧了些。
她今日刚伤了,他晚上便来了。
戚钰也不瞒她,“上次皇后宣你入宫后,我去找了福安。”
他说着,咬着后槽牙道:“那也是个不靠谱的,竟半分都指望不上。”
先前那些异样,顿时有了解释,谢蕴脸上露出些恍然来,不禁替福安说话:“与她没关系。”
刚说一句,谁料,戚钰竟是也点头,“知道,胆大包天的是你。”
谢蕴:“……”
似是自知理亏,她瞧着他的目光太过讨好,戚钰喉咙滚了滚,心下滚烫,伸手遮了她的眼,“睡觉,梦里倒是可以想想,要如何罚你。”
谢蕴心口猛跳一瞬,脸不觉开始发烫。
罚。
若是家法,便只有肃穆庄重。
可若是夫妻……
刚喝了水,竟突然有些口干。
素白小手掀开被子一角,软着声问:“你……你冷吗?”
眼睛被遮着,耳力倒是愈发的灵。
是以,听见那声低沉的嗤笑,谢蕴脖颈都染了绯色,听他慢条斯理道――
“竟是连美人计都会使了,很是长进呢。”
谢蕴:“……”
你也很阴阳怪气。
第82章 小残废
戚钰将被子给她盖好, 语气恶狠狠,“若不是怕你睡觉不规矩,今夜爷定遂你愿, 要了你。”
烛色昏暗, 为这话添了些黏稠暧昧。
声音就在耳畔,就连气息都烫人的紧, 白玉耳垂可怜兮兮的抖了抖, 被人捏着又揉一揉。
郎君动作轻,缱绻得好似在为那句凶狠的话哄它。
谢蕴一张脸红得彻底, 羞愤的将他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扒拉掉, 绷着脸为自己正名:“我没想那档子事!”咬牙切齿。
戚钰自然知道,不过是故意扭曲她的意思,逗她玩儿罢了。
他眼皮耷拉着,透着些凉薄冷淡, “不是你哄我进你被窝的时候了?”
他语气稍一沉,便显得压迫感格外的足。
这是在沙场上练出来的。
谢蕴抿了抿唇, 脸颊依旧红, 眉眼神色却是乖了些, 忍着没有辩解。
她只是分他些被子……
怎的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便是她邀他共赴云雨欢?
过往那些场景, 蒸得人脸红口干。
谢蕴小手推推他, “我还想喝水。”
戚钰尽心伺候着, 嘴里却是说不出两句好话来, 故意臊白她,“喝这么些, 过会儿还得我抱着你起夜。”
姑娘家是矜持的,便是连听这话都显得难为情。
谢蕴一张脸红彤彤的瞪他。
若是有实物化, 这人此时该是全身窟窿了。
戚钰浑然未觉,端着水过来,将她扶起些,无奈道:“喝吧,祖宗。”
夜很深了,谢蕴也没与他计较许多,喝过水,手抓着被子示意他上来睡。
戚钰没动,倚着脚踏边坐下,捉住她的手握着,将被子给她掖好,转头吹了烛火,“睡吧。”
黑夜笼罩,谢蕴也乖乖闭上了眼睛。她醒来没多久,原想着难眠,却是不成想,少女心事想了三两句,不知觉间竟也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大亮。
床边早就没有了戚钰,枕边却是放着一张纸。
上面字迹龙飞凤舞,潦草豪放,比那年七夕那副墨宝,好上不知几许。
――乖些喝药,晚上给你带糖吃。
谢蕴俏脸微红,想将手中信笺揉作团扔他脸上,手指微动,又舍不得,好好折好,贴身收了起来。
也算是一封书信。
他写给她的。
清晨时,谢蕴已经退了热,羌弥替她换了药,改了改方子又熬了一碗来。
谢蕴瞧着那黑乎乎的药汁,轻轻叹了口气,接过碗,一饮而尽。
问月适时递来一颗蜜饯,给她压口中苦涩。
羌弥将药碗端下去,道:“姑娘,我背你去软榻上坐,让问月给你换床寝被。”
谢蕴昨日发热生了汗,今日自然要换干净的。
她刚点头,听雪快步进来屋里,禀报道:“姑娘,庆国公夫人来了。”
谢蕴并不意外,毕竟昨日她入宫,也是借着皇后宣召的名头。
此番事,皇后算是受了无妄之灾,可她替官家做事,哪有一直讨巧的份儿?
“请进来吧。”谢蕴道。
听雪应了声,转身出去了。
主仆三人心照不宣,没有折腾,谢蕴靠在床上,身上也只着中衣。
如此见客,实在没规矩,可她受伤了呀。
羌弥还特意跑了一趟,将谢蕴方才喝剩下的药渣端来,放在进门便能瞧见的桌案上。
问月被这股子药味冲得掩鼻,哭笑不得道:“你这是折腾我们自个儿。”
笑闹间,外面听雪禀报:“姑娘,国公夫人到了。”
说着,三人跨进了门,庆国公夫人今日穿了件绛紫蜀锦织花襦裙,发髻上插着镶珠牡丹赤金钗。
她身份高,便是探病也不会穿得太过素净,一如摆着的高姿态。
“夫人见谅,民女有伤在身,委实不便起身。”谢蕴微微颔首见礼道。
庆国公夫人今日是代皇后娘娘来过府探病,慰问两句,此时也不挑理,客气的笑着道:“好姑娘,知道你伤了腿,快些躺着吧。”
问月搬来一圆凳,放在床边两步远的位置。
谢蕴温柔笑了笑,道:“多谢夫人体谅,夫人请快坐吧。”
庆国公夫人依言坐下,叹了口气道:“也难为你了,容妃便是那般骄纵性子,昨日也是赶巧了不是,此事虽是与娘娘有些干系,但到底……”
庆国公夫人说着,与谢蕴不好意思的笑笑,才又道:“娘娘知晓你伤着了,很是自责昨日没有看护好你,她也想自个儿过来,但你也知道,娘娘身为皇后,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瞧着,太过兴师动众,与你反而是负累,这不,一早便让人递了话儿,让我定要过来瞧瞧你,今日本也是有宴请,临时推了去,仓促上门,失了礼数,还望你别挑伯母的礼才好。”
谢蕴唇角噙笑,柔声道:“劳娘娘挂念了,还请夫人与娘娘说,我这里无碍。倒是我难为情,一点小伤,耽误夫人要紧事了。”
她嗓音轻轻柔柔,便是歉意五分,如今落在旁人耳里就有十分。
庆国公夫人瞧着甚是满意,“不碍事,都是相熟交好的,能体谅一二。你在邺都无长辈保持,若是有什么得用的,只管与我说,可千万别客气,若是我这里没有,我进宫去与娘娘讨。”
谢蕴轻轻摇了摇头,“昨日官家恩德,请了太医为我诊治,伤药皆有,多谢夫人好意了。”
庆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僵了僵,顺势起身道:“既如此,我便先告辞了,你好生休养,伯母改日再来瞧你。”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姑娘,永嘉长公主来了。”
屋里的人皆是一愣,问月看了看谢蕴,立马快步出去迎了,刚绕过屏风,行至门口,外面的人已然进来了。
永嘉公主今日没有簪牡丹,难得穿得很是素净,只那一身富贵气,不知情的人瞧见,也能赞一句国色天香。
“奴婢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金安。”问月匆忙行礼道。
永嘉公主:“起来吧,去伺候你家姑娘。”
说着,抬脚入了内室。
内室里,站在一旁的几人连忙行礼。
“国公夫人也在”,永嘉公主说了句,便瞧谢蕴,“可好些了?”
谢蕴笑着点点头,亲疏明显,话自然也多说了些,“昨夜发了热,今早醒来退了,药也换过了,无甚大事,殿下不必为我忧心。”
问月又搬来一个圆凳,刚要与旁边那个持平,却是听见吩咐。
“放近些,我与你家姑娘好好说说话,那般远,莫不是还要喊着聊天。”
永嘉公主无心的一句,此时不便告辞、站在旁边的庆国公夫人却是倏然涨红了脸,变得意有所指。
这两人亲热,愈发衬得她方才太过疏离,那番亲近之言,也如戏子脸上的妆扮,着实可笑。
屋里侯着几个丫鬟,都等着主子吩咐,垂着眉眼,唇角微微含笑。
只这表情,落在庆国公夫人眼中却是刺眼的很,好似在嘲笑她。
谢蕴余光察觉到,轻声道:“寝被今日还未及换,殿下坐得太近,怕是冲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