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称呼阿姀这一点,云程云鲤云从三人,算是苦恼了许久。
首先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叫公主了,阿姀一点也不喜欢,而且明摆着让人揭发不是。
可若是叫夫人。
现下阿姀自己的事业如日中天,除了最开始借了衡沚几笔钱,如今全部连本带利地还上不说,八成未来衡沚还得倒借她钱。
仅仅称呼为侯夫人,似乎也太过忽视她自己的光亮了。这可是公主,岂可让明珠蒙尘视而不见呢。
但若是称呼为掌柜,又显得关系太生疏了。主子要是不乐意了,他们也没好果子吃啊。
左右为难之下,云鲤成为了这个顶风的人,旁敲侧击地去问了问阿姀。
阿姀正端着笔写喜联,整个人腰酸背痛手指发抖。
随后,在云鲤殷勤地递上水后,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城中的普通姑娘们,都如何称呼的?就比如褚晴方秦熙她们。”
云鲤想了想,答道除了小姐以外,外人会称作娘子。
“那,称您,娘子?”云鲤迟疑着,看着阿姀。
阿姀:我不像小娘子吗。
总之后来便这么叫着了。
头几次云从奋勇尝试,在衡沚面前也如此改了称呼。他只是初次听后,有些微妙的沉默,此后便完全接受了。
现在更是百毒不侵,完全不在意这些了。
不过,从昨夜的情况来看。
云程昨日守夜,听到屋中书页翻落的声音,还有窗上一半的影子,多少猜到了些什么。
“你忘了她是什么身份了。”衡沚望着远处拉练的士兵,语气里隐约骄傲,“她的见识怎么过少过你我。”
云程觉得这比真的上了战场受伤还痛,赶快寻了个由头跑了。
走了一个,没多久又来了一个。
阿姀身上,是熟悉的杏色圆领长袍,扎起长袖,长发高挽成髻,用玉簪牢牢束住。
和秦熙前后走着,说话时不经意露出明艳的笑容来。
衡沚的目光,便就这么停在了她身上。
等着,一步一步靠近。
在私宅的后院,多少还是施展不开。这两日秦熙赔阿姀连刀枪,总不好一直留在那小地方。
听说新校场修建近几日正逢收尾,还能凭着身份出入,秦熙便将台子搭到了这里来,总算是耍枪耍得痛快。
阿姀绝不是对练武有天赋的那种人,但她确实肯练,这是秦熙最为佩服的。
除了去铺子里照看,她还要为宅中的大小事宜做主,晚上回去要算账,时间几乎被挤占得满满当当。
若不是早起,也就没什么功夫能练了。
也就是小时候被父亲丢去从娃娃练起时,被逼着日日早起过。人一旦有了惰性,再早起,对现在的秦熙来说,便是很痛苦的事了。
所以对她们二人来说,都是磋磨。
来的路上,秦熙正问到阿姀,她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小侯爷就没什么意见吗?
阿姀不甚明白,“他有什么意见?”
秦熙着急起来,抓着她的手肘,“哎呀,就是,就是!就是没空相处了嘛!”
她对男女一事并不精通,所以想到这两个人每日倒头就睡,睡醒了各自去忙。朝不见人夕不见尾,既不在一起吃饭,也不在一起出游,靠什么在维持情谊?
难以陈词叙述出来的这些话,变作了她深重的好奇,全都摆在了面上。
阿姀细细一想她的话中有话,觉得挺有意思,笑眼盈盈地,“想知道啊?”
秦熙双眼发亮,虔诚地点点头。
阿姀招招手,她便将耳朵凑过去。
“当然是。”阿姀没安好心地顿了顿,“靠意念沟通了。”
说完便赶快闪开。
秦熙意识到自己被唬了,也就笑着去闹她。
这便是走到衡沚面前,正发生的场景。
秦熙一眼扫到盯梢的小侯爷,赶快正经起来,收起了放肆。
“你怎么在这儿?”阿姀跟着望去,人正立在了她眼前。
嘶。
她在心中倒吸了一口气。
阿姀曾经觉得衡沚是骛岭的山,有着旷野之中的锐利。
如果说这是他的风骨的话,那他的皮相便如漫山苍翠,以最上乘的颜料才勾勒得出万顷生机。
平直的肩颈向下,双手自然垂在身后,可见臂弯间玄衣勾勒出的腰线。
“凑巧。”衡沚对秦熙点了点头,算是全个礼数,继续解释道,“你怕是忘了,今日校场验收,公务所致。”
阿姀点了点头。
气氛似乎就凝滞在这儿了。
秦熙察觉到自己的多余,赶快提说,“二位慢聊,我同段教头算是同门叔侄,我去问候一声啊。”
头也没敢抬,生怕耽误二位鹊桥相会的时辰,溜着边便走了。
人一走,阿姀便没再隐忍,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了。
“你是不知道,秦熙拐弯抹角地向我打听,你我是怎么谈情的。”阿姀边说边笑,“我说我们靠意念谈情。”
笑得弯下腰,很顺手地便抓住了他的袖子。
衡沚便任阿姀抓着,另一手落在她腰间,将人扶起来,“是吗,可我记得昨天夜里。”
话说一半,意有所指地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
阿姀十分装模作样地跟着点点头,将下颌抬起来,“是啊,昨天夜里可是很失礼啊。”
故作思考一阵,又道,“不然这样吧,我们便借鉴话本子里双修的侠侣,从今日起意念沟通,化至臻境如何?”
衡沚绷着嘴角,微微偏过头去,转眼间就要装不下去了,“闹什么。”
于是带着掩饰的意味,舒展手臂,将阿姀带进怀中。
结结实实地,环抱住了。
彼此的气息顷刻间相互交融,心中坦荡地安稳着。
“检验检验你近日的苦练成果,如何?”
衡沚将她放开来,商议道。
阿姀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挑衅着,“大病初愈,小侯爷好透了吗?我可不欺负伤患的。”
将身后的长枪摘下来挥至身后,衡沚利落地转过身来,毫不示弱,“是不是纸扎的老虎,一试便知。”
“不想试试吗?”
他再次引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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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独特的恋爱方式还有——
某日夜半,两个人占了书房长桌两边。
一个在批公文,一个在算账。
一个时辰过去,烛火还是那么亮。
“换换?”
“换。”
然后一个靠着特意学过的字迹帮对方批公文,一个皱着眉头一边磨墨一边盘账。
小侯爷说了,他心算厉害得不行,不用算盘。
阿姀:“哦,那你磨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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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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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
褚晴方孤身骑马,从母亲的坟茔前往回赶。
参军府四周,州府已经驻兵把守,前前后后严严实实,早就没有褚惠进出的余地了。
所以他看似自愿,实则自己要脸给自己递了台阶,将权柄全部上交。以一个悲戚鳏夫的名头,日日留在府中消磨时光。
这也只能骗骗旁人了。
想起这一出,褚晴方便冷笑一声。
母亲遇刺那日,她是如何惊魂未定地逃命,若不是途遇衡沚与阿姀,她会与母亲一同死在广元寺中了。
此后苦思了数日,想不明白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遭致命的追杀。
直到从召侯私宅回到家的第二日夜里,不知下落的蒋旭,忽然出现在了冷清的灵堂里。
吊唁的人不会在府中过夜,为了保障大家的精神头,褚晴方也吩咐了要轮换守夜休息。
就在一班人刚刚得了令,全都回去换班的交替空隙里,着一身丧服的蒋旭就从窗外翻了进来。
用刀穿过窗棂缝隙顶开合页时,褚晴方就已经发觉了。好在灵前只有她和侍女,连日来的惊吓使褚晴方对待莫名的声响及其敏锐。
她捏着袖中的匕首,静静地盯在响动的那处。
人还在攀在窗台处,声音便已低低地传来。
“小姐,是我。”
褚晴方一惊,立刻收起匕首,起身向窗边跑去。
蒋旭是钦州蒋家的家臣,自小习武,身手也算不错。只是他的职责在守,并不在械斗,碰到邶堂那些专职取人性命的杀手,难免落了下风。
蒋旭逃出来时,身有数个刀口,手臂也被折断,别说提刀,动一动都锥心地痛。
人昏过去之前,还在悲怆地想,这辈子的使命,终究没有做到。
褚夫人出嫁前,蒋旭便是她的守卫。她的父亲送嫁时,只殷切嘱咐了自己一句话,一定要好好保护小姐。
这一路兜兜转转,从都城到恪州,见褚惠这些年对待她们母女二人的态度,想来自己也算是对得起蒋家老爷。
届时褚夫人再送褚晴方出嫁,这一生,便算是无虞到头了。
可没想到的是,只是因为一次偶然的发现,还是打破了这份唾手可得的安宁。
就在春宴之后不久,一日,褚夫人忽然召蒋旭入了后宅。
蒋旭心中还嘀咕,夫人今日怎么会一改恪守的规矩,让他到后宅相见呢。
等真的见到了褚夫人,他才知道事情或许并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
褚夫人神色严峻,虽面上看不出什么失态,可长袖下的手已然不可避免地颤抖了起来。
“夫人召我,可是有事?”
见到蒋旭之后,褚夫人明显放松了下来,赶快闭紧了门窗。
蒋旭见她前前后后地动作,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
“我……我不该。”话说出口,是她自己都未曾想过的颤抖,“我看到了不该看的。”
惊诧地抬头,蒋旭见夫人眼中泛红,顿觉不妙,难道是褚惠与人私通,被夫人发现了吗?
又赶快把这个念头抛出脑海,褚惠要是不忠,只怕早就做了,何苦等了二十年现在才不忠呢。
见褚夫人的情绪似有崩塌之相,蒋旭赶快扶她坐下,又退后了几步隔开些具体,耐下心来细细询问,“夫人别着急,细细说来,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没想到褚夫人更加激动起来,几乎带上了哭腔,“不能了!不能了,再也没有办法了,我了解他,要是他所为,一定不会放过所有知情的人……”
又断断续续地说,怪不得,怪不得总是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却找不到源头。
怪不得召侯夫妇刻意来花圃中寻。
一切都有因有果。
那日的最后,蒋旭也未听懂褚夫人语气里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褚夫人嘱咐他,夜里趁着没人,却看看李子树下的东西。
蒋旭趁夜去了,刀子划开那层土,便闻到一股腥臭诡异的香味。
还有些黏着血的腐骨,隐隐约约在乌黑的土中泛着白色。
这些,全都是用来传信的活物尸体。
传过一次,就杀了埋起来,再用厚重的香料帮助尸体快速腐烂。
而官府有自己传信的驿站,是不会这样杀掉信鸽信鹰的。
蒋旭深深皱着眉,用刀子划着那些混着泥土的尸骨。
有尚未分解的羽毛,长羽断羽,形状与色泽都不尽相同。
再往下,甚至还有鱼刺。
树离小路很远,又靠在墙根前,前面是一片软泥,下过雨踩上去会沾在鞋子一圈,所以一般人不会走到这里。
不能为寻常驿站所传的信,那自然就是常理所不许的事了。
这偌大的参军府中,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呢。
蒋旭想不通,且眼下也没有给他想通的机会。
他掏出一块布巾,将禽骨与鱼骨,还有混杂着香料的土都擓了一些出来,仔细包裹好,便填平了坑抹去了脚印,赶快离开了李子树。
不想黄雀在后,这些举动,让藏在院门后的贺涌看了个原原本本。
贺涌漏夜进了褚惠的书房,将事情悄悄告诉了褚惠。
“他若是知道了,雪抒也一定知道了。”褚惠将手中的书,撂在桌面上,摸不透情绪,“真是棘手啊。”
贺涌拿捏不定,只好再问,“主子的意思是?”
只见褚惠顷刻间露出了愁苦难当的模样来,紧紧攥着拳,似是在做什么沉痛的决定。
“夫妻本是,同林鸟啊。”
在夜里,这句话哀戚又薄凉,如幽微烛火,飘忽难定。
“属下知道了。”贺涌看了看他,沉默地退下了。
世上无人是重如千钧的,最重的,永远只是自己的目的而已。
即便是褚惠,也是一样。
“即便是动手了,也别告诉我。”
褚惠没有回头,在贺涌打开门时,忽然说道。
再问一次,褚惠都生怕自己心软下来,要放过蒋雪抒了。
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怎会一点情意都没有呢。
可是为了老师,为了自己,为了从不公平的世道,情爱显得太苍白漂浮了。
吴起杀妻,以不明与齐。
为了明己不与崇,不与沈氏一族,做吴起,也是名垂千古的佳话吧。
他褚惠的名字,必将在诛灭听信谗言,新小人远贤臣的沈氏之后,为人人传唱。
想到这里,褚惠的心便如火烧一般滚烫起来。
褚夫人第一个考虑的,是褚晴方的今后。
同床共枕的这些年里,她也大约知道,褚惠一直是郁郁不得志的那个人。
自从他的老师秋渊下狱惨死,国舅金峰趁势上位,连带着褚惠大好前程也葬送于此。
若非如此,那时的召侯衡启进京延请多次,褚惠心高气傲,是不会答应屈居武将之后的。
秋渊病死于狱中前夜,语重心长地对褚惠说,“老师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人各有命,天意不可违。”
又说,惠泽年轻,当存不阿之志气,也要学会审时度势,以待将来。
褚惠一时走了岔路,心中只记得他如何被金峰欺辱,如何被沈琮斥得猪狗不如。
还以为秋渊的话,是在告诫他一定不要忘了报仇雪恨。
于是这一记,便从青葱少年!记到了如今垂垂老矣。
正因为是夫妻之间,褚夫人对褚惠心中不满之意了解更深。
积年之余恨,怎会一时转移?
从前听闻,先召侯夫人徐氏与召侯夫妻离心,年年在广元寺中为世子存银,不管此后如何,总有傍身。
褚夫人思虑一夜,最终决定效仿,将自己的嫁妆全部折挡成便于携带的金银契据,一应交给了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