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子璇越想越气，越走越快，许春天只得小跑跟上。
午休的预备铃声打响，操场上正往宿舍狂奔的少年们掀起一阵风，荡起了地上的落叶。
有几片叶子落在廖子璇肩上，许春天帮廖子璇把叶子拿了下来。
“子璇，叶子绿了又黄，春去秋来，这都是自然规律。同样的，是人就会长大，没人会永远年轻，有些事情，我们也该好好想想。”
廖子璇强忍着眼泪，没有回头，她赌气地吼道，“想什么？非得现在想？她说的不对！”
下午考试的时候，廖子璇心情没有平复，第一场刚好碰上她最不擅长的英语，听力部分连蒙带猜，答得一塌糊涂。
两场考试之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林昂和廖子璇就在隔壁考场，他特地从隔壁考场跑来找廖子璇，却发现廖子璇情绪不佳。
吵嚷的走廊，廖子璇独自一人窝在窗台旁，她眺望远方，眼神却涣散茫然，失了焦距。
林昂没打扰她，只是在离廖子璇一拳头远的地方站定，陪着她发呆。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是跟春天吵架了？”
廖子璇闻声转头，见到是林昂，眼泪一下子蓄满了眼眶。
这下子轮到林昂茫然了，他连声轻哄，“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没什么，或许我真的太幼稚了吧。”廖子璇瓮声瓮气地说，“林昂，你为什么想帮我？你不觉得我们在做无用功吗？”
“怎么能算无用功呢？”林昂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廖子璇将中午发生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末了她问道，“林昂，你也觉得我妈是对的吗？”
林昂没有着急回答，又或者说，他也给不了一个太确切的答案。
“阿姨说的话，不算错，春天说的话，也有道理。不过……”林昂话锋一转，“时机不对。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不理解我们的选择和做法也很正常。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那也不会好的。”
廖子璇打断了林昂的话。
知母莫若女。
要是宋文英知道廖子璇现在在做的事情，估计都要给廖子璇办转学了。在宋文英眼里，廖子璇做任何和学习无关的事情，都是叛逆期到了。
叛逆期一到，宋文英会先给廖子璇换个学校，再扣几个月生活费，等廖子璇低头认错，再给廖子璇转回原来的学校，然后给廖子璇很大一笔生活费。
廖子璇嘴上妥协错了还敢犯，宋文英从不低头一条路走到黑。
如此往复。
林昂跟廖子璇认识这么多年，一同长大，这些事情他都清楚，他也觉得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并没有几个人会站在他们身边。
从决定和廖子璇做这件事的时候，林昂就做好了这个打算。
“没关系，至少那个时候，你会站在许春天身边，我会站在你身边。”林昂声音轻柔，语气格外坚定，“不要怕，先好好考试。我们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吗？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尽力就没遗憾了。”
道理廖子璇都懂，可她做不到。
廖子璇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林昂不想骗廖子璇，他摇摇头。
“能问的都问了，能找的都找了，我们ʝʂɠ真的尽力了。”
“好，没事，我知道了。”
监考老师带着卷子从连廊走过来，走廊里的学生看见老师来了，一哄而散，飞身进了自己的考场。
林昂伸手帮廖子璇擦干眼泪。
廖子璇红着眼眶道，“我不想长大。”
林昂摸摸廖子璇的脑袋说，“我知道。”
“我不想失去许春天。”
“我知道。”
“我还想再试试。”
“我知道，我陪着你。”林昂莞尔，“那先去考试，散场之后我带你去找春天，我们一起请她吃饭。”
“好。”
调整好状态的廖子璇，接下来一场考得还不错，题目大多都被林昂和许春天押中了，只有一道大题有点刁钻，她直接跳过没答，最后还剩了点时间随便写了写。
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林昂已经在教室门口等她了，廖子璇伸伸懒腰，走出了教室。
两个人一起到一考场找许春天，却撞见王潇潇在走廊尽头放声大哭。
廖子璇不敢相信是王潇在哭，再三确认后，压低嗓子和林昂说，“什么情况？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王潇可是靠着那句“哭只会浪费我做题的时间”一战成名的。
她从不参加文体活动，除了学习之外人生是一片空白，她不怎么笑，也不会哭，为数多不焦急的时刻，都是因为解不出最后一道数学大题的第二小问。
这时，许春天从考场走出来，廖子璇也顾不上中午发生的不愉快，悄声问许春天，“你知道王潇怎么了吗？”
考试的时候，王潇就坐在许春天的左后方，许春天记得王潇是做到大题的时候哭的。
“应该是那到很难的大题难住她了，所以急哭了。”
这样荒诞的理由，放在王潇身上却很合理。
这种事，别人不好劝，只能靠自己想明白。
廖子璇拉着两个人的手，“我们先去吃饭吧，让她好好静一静。”
一天一夜，月考结束。
这次月考的卷子很难，听说是因为高考要改革，逐县要换卷子，难度增大，这次就是仿着隔壁省某个知名高中去年的期中卷子出的题。
其他的科目还好说，但数学和英语两个科目卷子太难了，老师们批卷子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是低气压。
周五下午，月考成绩出来，班会课，张科挨个人把卷子发下去，所有人拿到试卷的时候都是懵的。
他们从来没有考过这么低的成绩！
全年级英语过百的只有十个人！整个七班只有林昂和许春天的英语成绩在一百一十分以上，其他人都在九十分左右，廖子璇看着自己八十八分的卷子，安慰自己差得不算太多。
忽然，廖子璇想起那天哭得很惨的王潇，她往王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个七开头的成绩，王潇就趴在桌上，盖住了整张卷子。
王潇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英语差就算了，数学更是爆炸性的打击，年级平均分只有七十九，但是年级最高分能答一百四十分，说明数学的分数拉得很开。
这次连许春天也考砸了，只拿了一百零五分，比廖子璇只高了十分。
许春天的面色有些难看，廖子璇安慰道，“咱们最近在忙任务，你记忆力没恢复，这样已经很好了。”
第48章 .人生最快乐的日子，永远在最庸碌的年纪。
卷子分发完，张科开始念年级总成绩排名。
这次的年级前十变动很大，林昂从第六到了第九，而年级第一的许春天成了第十五名。
倒是廖子璇的排名往前走了不少，甚至超过了王潇。
廖子璇是班里的第十八名，刚过重本线，而王潇在重本线下，是第二十一名。
张科念完成绩，没再说话，学生们噤若寒蝉，看着自己那了了的分数，懊恼地低下头。
“这次不能全怪大家分数低，卷子难度上去了，这是在提前适应改革，后续老师们会帮大家总结问题，转变策略，提高成绩。”张科长叹一声，“但是题难大家都难，怎么还是有人在进步，有人在退步呢？”
“许春天，林昂，王潇，孟凡，郑晴天，你们五个下滑太严重了！有任何困难找我解决，没有困难就给我好好上课，好好学习，抓紧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去学习，别想些有的没的。”
“我没想有的没的！”
一个轻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泪流满面的王潇正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王潇哽咽道，“老师，我还不够努力吗？我还在哪里浪费时间了？我每天吃三顿饭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我除开睡觉的时间都在好好学习，晚自习我最后一走，晨读我第一个来，我还不努力吗？”
越说，王潇的情绪越激动，她大哭起来，哭声不大，却足够震颤人心。
这一番话问得老师同学全都哑口无言。
王潇不努力吗？
当然不是！王潇是整个年级最用功的人，所有人都能为她作证。王潇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上课积极回答问题，精神高度集中，下课勤奋好问，一有时间就往办公室跑。
每个学生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么几天厌恶学习，可王潇没有。
她坚信高考改变命运，坚信天道酬勤，所以她日复一日，从不抱怨什么。
如果王潇还不努力的话，廖子璇这种努力程度大概率会被退学。
刘喆最先开口，“学委，你很努力了，你尽力了，一次成绩不好而已，别放心上啊。”
王潇哭得更大声了。
“我学不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学了，我好像走到头了。”
那种走投无路，明知道努力下去也没有更好的结果的感觉，廖子璇很能感同身受。
在这样的绝望里，任何一句自以为是的说教都是一把刀，只会真的把人逼上绝路。
尖子班不缺聪明的人，也不缺勤奋的人，也不缺两者得兼的人。
和王潇一样的人大有人在，他们苦读这么多年，只为了一个高考，可没办法更进一步的感觉真的太痛苦了。
成绩和努力不一定成等比。有天赋的人稍微一努力，就会让你几年的努力功亏一篑，让你明白这世间事的确没那么公平。
有了第一个哭的人，就会有第二个。
教室里的哭声此起彼伏，张科慌了神，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选择离开，让大家自己上自习平复一下心绪。
廖子璇也想为同学们做些什么，可她不敢做。
因为她发现，自己还算是个有天赋的人，她随随便便努努力，成绩就能超过王潇。
尽管廖子璇本身没什么错，可她问心有愧。
廖子璇情绪有些激动，攥紧了拳头，许春天握住了廖子璇的手，轻声问，“子璇，你带我们逃课吧？”
“逃课？你们？”
“嗯，带我们大家一起逃课吧，我看大家心情都不好。”许春天眨眨眼，“既然努力成这样都没办法的话，不如让自己开心些。”
“老张肯定没走。”
“法不责众，更何况这样说不定能帮到下一个人，完成任务。”
“好吧。”廖子璇妥协，“为了拯救世界。”
虽说廖子璇之前逃过几次课，可带着一群人逃课这事她是真没干过。说真的，她有点打怵。
更何况，他们逃课之后要去哪呢？
这么一群人总不能翻墙去黑网吧上网吧？
“怎么了？”
许春天看出廖子璇的为难。
廖子璇佯装生气，“都是你给我出的难题！我能带这么一大帮子人出教室，问题是带着他们出了教室去哪儿？集体逃课总得有个目的地吧？”
许春天想了一会儿，指了指天花板。
“今天天气不错，马上就要日落了。”
临近冬天，日落时间越来越早，基本下了最后一节课天就黑透了。换而言之，这节班会课，是看日落的最佳时机。
“你早就想好了，怎么不跟我说？”
“我也是刚想到的。”许春天笑着说，“上次你给我看过你新写的小说开头，男女主人公一见钟情，不就是在江边看日落吗？所以我就想到看日落了，大家一起散散心，缓解一下压力，也很浪漫。”
“那是我随便写的灵感片段，不是什么新小说的开头……”
“啊，你现在随便写的东西都这么好看吗？”许春天笑着说，“那我可真得好好期待一下，要不你先给我签个名？”
“真要能出版，我第一个送给你。”
这么一闹，廖子璇心里的小疙瘩全被解开，许春天总是能用一两句话安抚住她躁动的心。
既如此，廖子璇伸出手，许春天紧紧握住。
两个人牵着手走上了讲台。
虽然是许春天的提议，但她比廖子璇紧张，手心一直在冒汗，廖子璇用大拇指摩挲着许春天的手，轻声说，“加油，我在。”
许春天深吸一口气说，用她一惯温柔的语调说，“同学们，一时的失意或许很痛苦，但在人生的长河里，这一时的失意不算什么。这一次ʝʂɠ，我也考得不好，我并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为什么而努力。我要的从来都不止是试卷上的分数，这是我达成目标的一种手段，只不过这种手段效率高，比较公平，所以我付出了最多的精力。想要去罗马，有成千上万条路可以走，重要的是，你要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罗马，去了罗马要做什么。”
后面这番话，许春天很早之前就想说了。
高二开学那天，许春天上台给高一新生演讲，这是她本来写好的稿子，可是几个老师觉得用词不够正向，给她换了稿子。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
那篇稿子，是许春天写完，廖子璇帮忙润色的，廖子璇还加了几句话进去，许春天很喜欢，把那几句话放到了结尾。
两个人并没有商量过，但自然而然地，廖子璇接过了最后一句话。
廖子璇的声音慷慨激昂，她说，“同学们，要永远记得为什么出发，坚定地走向自己目标的同时，不要忘了沿途的风景，也不要忘了此时此刻与你并肩走向未来的人。”
廖子璇说着，许春天走下了讲台，她朝着还在掉眼泪的王潇伸出了手。
“王潇，我们去看落日吧？”
王潇茫然地抬头，“为什么？”
许春天拿出纸巾，为王潇擦干了眼泪，她微笑道，“因为你不开心啊。”
“可我更怕浪费时间。”
“那你现在能学进去什么东西呢？”许春天继续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果一种方式不能继续往前走，那不妨换个别的方式。”
廖子璇也在讲台上动员大家，“只是一节自由活动的班会课而已，心情好了才能更好学习不是吗？天气这么好，享受要趁早。”
整个七班，除了廖子璇不爱守规矩，其他人那都是从小学开始就循规蹈矩的标准三好学生。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早睡早起从来不敢忤逆父母老师的话。
就连许春天和林昂，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也遵循着这样的规律。
毕竟逐县经济状况再好，也只是个县城。也许寒门再难出贵子，可知识真能改变命运。
比起那些初中毕业就混日子的同龄人，能够在高中考个好成绩，就能少吃些苦，少走些弯路，过相对好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