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前，廖辉发微信说到外边吃，还发来了个定位。
华夏大酒店。
逐县为数不多的四星级酒店，许多达官贵人的儿子女儿办婚礼的常用地，也会接一些商务宴会。
没听说过谁家一家三口吃饭会订在这里的。
难不成她两个月没回来，华夏大酒店拓展业务了？
廖子璇抱着满腹疑惑，打了个车，去酒店的路上，廖子璇不放心，还是给宁悠悠发了个信息。
宁悠悠语音条秒回，“没听说过啊，怎么，你邀请你爸妈去华夏吃饭？挂我账上就行，包厢服务费都全免。”
“是我爸妈请我。”
宁悠悠沉默了一会儿，发了个“快逃”的表情包。
接着又发了一条语音，一扫刚才轻快的语气，有些凝重地说，“该不会像是你大学毕业那年一样吧，你要不还是……”
廖子璇知道宁悠悠在担心什么。
那是廖子璇那毕业那年的春节，廖子璇被宋文英绑起来关在家里，还扬言要给她随便找个男人嫁了ʝʂɠ，让她再也离不开逐县。
宋文英一直拿廖子璇当自己的所有物，廖子璇的人生必须按照她的意愿来规划，只要廖子璇有一点偏离轨道，宋文英就开始发疯。
所以宋文英不喜欢许春天。
她总以为是许春天把廖子璇给抢走了，从她为廖子璇设定好的轨道里给拐跑了。
一想起这一团乱麻却又毫无头绪的母女关系，廖子璇只余叹息。
“那次是我感冒了，没什么力气，我爸又不在家，她趁我病发疯，后来不也没事了。”
宁悠悠还是有些不放心，留了个酒店经理的电话给廖子璇，让她有事情就找经理帮忙。
按照服务员指引来到包厢之前，廖子璇还心存一丝幻想——自己这个妈，应该做不出比绑架亲女儿更疯的事情了。
更何况，屋里还有几个廖子璇不认识的人，宋文英虽然在家里发疯，但在外人眼里还是一个独当一面养活老公女儿的事业女强人。
结果没想到，廖子璇刚进屋放好衣服，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宋文英直接把户口本拍在桌子上了。
“我看孩子们都对彼此的经历都比较熟悉了，也都有在北京长期发展的意愿，我这边没什么问题，随时结婚都行。”
宋文英对面的女人，看得出来是个有修养的阔太太，被宋文英这一举动吓了一跳，但旋即冷静下来。
她微微一笑，“宋总是王董事长的左膀右臂，跟我们家关系又这么紧密，小辈要是合得来，我们做长辈的开心还来不及呢。”
言下之意，还得看孩子们能不能相处的来。
而阔太太身边的男生，看起来一般个，是个国字脸，戴个银丝框眼镜，没说话，只是挂着礼貌的笑意。
乍一看是一个很温馨的订婚宴，双方父母都到齐了，也没有什么棒打鸳鸯的狗血场面。
如果这场订婚宴的女主不是廖子璇的话……
如果廖子璇不什么都不知道的话……
廖子璇眉眼弯弯，随手夹了一筷子凉菜，看向宋文英，声音轻柔，确如重磅炸弹一样砸穿了宋文英的体面。
“妈，你还有个女儿吗？我怎么都不知道。”廖子璇边吃边拱火，“怎么不见她人？”
宋文英女强人面具下的狰狞面目露出了獠牙。
“廖子璇，你发什么疯？”
廖子璇反讽，“宋文英，你又在发什么疯？”
在外人面前，宋文英还是尽量保持着体面，她压低声音说，“你要留在北京打拼，我答应你了，给你找一个好老公陪你在北京过一辈子，你不是一直都想逃离逐县吗？现在我顺了你的意，你还不满意吗？”
“可我现在辞职了，要回逐县发展了。”
廖子璇说完，冲着对面那一家人笑着眨眨眼，又抬下巴示意廖辉带人离开，别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可廖辉在宋文英的震慑下完全不敢有丝毫动作，真是一物降一物，我这个一辈子仰人鼻息的亲爸啊，总是会在关键时候给自己出难题。
廖子璇冷笑一声，“我给足你面子了，宋文英。”
闻言，宋文英颔首，廖辉才敢将其他人带去另外的包厢。
偌大一个宴会厅，只剩了宋文英和廖子璇。
宋文英一拍桌子起了身，满目的怒火几乎要把廖子璇吞噬，“当初我死命留你在逐县，你不答应，现在我为你在北京的未来铺路，你又要回来……廖子璇，和我作对有意思吗？”
“那你做这一切之前问过我吗？我有逼你给我规划未来吗？”
宋文英一挑眉，仿佛在嘲笑廖子璇的天真。
“你吃的穿的，今天能活得人模狗样的，哪样不归功于我？就连廖辉，吃喝拉撒也是我一应管着，我管你们生，管你们活，管到最后还管出错来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廖子璇不想跟宋文英掰扯这些。
这笔烂账，掰扯了这么多年，也没个对错。
廖子璇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和宋文英对骂的冲动，“过去的我不想再和你车轱辘话来回说，之后是留在逐县还是回去北京，结婚还是不结婚，那都是我的人生，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没有我，我看你怎么过！”
宋文英恶狠狠地说着，却见廖子璇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大学毕业后的那年春节，我逃出生天的时候，你给我打生活费的那张卡就被我扔给我爸了。至于之前的那些，就当你买的养老保险……”
话没说完，一杯茶水就泼到了廖子璇身上。
廖子璇拿起桌上的餐巾纸，简单擦了擦，随即拿起包穿好外套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下楼梯的时候，廖子璇撞见了正和大堂经理斤斤计较包厢费的廖辉。
廖辉拦住廖子璇，略显难色地说，“子璇，你要不帮我付了这笔钱？你妈给的钱不够。”
廖子璇爽快地付了账单，廖辉讨好地帮廖子璇捏了捏肩。
“好闺女，别跟你妈置气，你妈也不容易，今天的事情我也是刚知道，不然怎么也会和你知会一声的。”
廖子璇笑着说，“没事的爸，都是一家人，我都跟我妈说开了，你也别总来找我哭诉你在我妈的摧残下怎么生活了。”
廖辉没听出弦外之音，还以为这母女俩真的转了性子，喜上眉梢地说，“那这是要搬回来住了？”
“不好说。不过，你可能要搬出去住了。”
廖辉满脸疑惑。
“我跟我妈说了，我放生活费的那张卡在你那里，里边有多少钱我不知道了，回头你自己跟我妈算吧。”
廖子璇潇洒离开，懒得去看廖辉如丧考妣的脸。
不如意的人嘛，烟酒嫖赌总得沾一样。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打打牌喝喝酒而已，廖子璇觉得没什么，但宋文英不这么觉得，她不光觉得廖子璇是自己的所有物，廖辉也一样。
廖子璇这样的错轨，她还能自圆其说，是孩子叛逆，不听话，但好歹有出息，带出去有面子，宋文英才没有放弃廖子璇。
至于廖辉嘛，自求多福吧。
这场仗，是廖子璇赢了。
就是在两场乌龙结婚局的冲击下，廖子璇还是有些头晕目眩，加上没吃什么东西，她胃有些隐隐作痛。
正纠结去哪里饱餐一顿的时候，林昂的电话打了进来。
该不会——
廖子璇忐忑地接起电话，开玩笑地试探道，“你该不是来和我求婚的吧？”
“怎么，秦侑野那家伙露出真面目了？从告白快进到了结婚？”林昂一下子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叹惋道，“他速度比我快多了，我得多多学习。”
不是求婚就好，三个小时换三个结婚对象这种事，谁受得了。
“说正事。”
林昂有些犹豫，“宁悠悠劝我不要和你说，但我觉得你得知道，李楠要结婚了，今晚的订婚宴。”
李楠要订婚了，在这个春三月。
这消息如平地惊雷，廖子璇心如擂鼓。
“你要去吗？”
廖子璇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坚定地回答道，“去。”
林昂知道她一定要去，却也不知道廖子璇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
第5章 .许春天死了，在那个春三月
一整个下午，廖子璇都窝在书房里。
林昂怕她饿了，就去煮了个泡面，他敲敲门，轻声提醒道，“先出来吃饭，吃完饭再弄。”
却没想到，廖子璇说，“进来吧，门没关。”
这是第一次，林昂被允许来到这间书房。
自打这里经历过一次宋文英近乎土匪式的“检阅”后，这间书房就成了廖子璇不可说的隐痛，拥有了廖子璇所有权限的他，也无法打开这里。
因为这里，有关于许春天的一切。
进到书房，入目是干净而整洁的一排排木质柜子，上面或者堆满了书籍和笔记，或者放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物件。
另一个类似于珠宝或者文物的玻璃展柜里，摆放的是十几年前大街上的小摊里随处可见的发绳和小挂件。
在最中央的地方，摆着所有物件里价值最高昂的手链——只不过依然做工粗糙，最多不过十块钱。
那是他们当初读高中时，最火的仲夏夜之星的手链。
也是许春天送给廖子璇的礼物，两个人一人一个，廖子璇那个还不小心被她弄坏过，林昂陪着修了一个晚自习才修好。
如今，两串手链，被很好地珍藏在这里。
连带着那些充满回忆的日日夜夜。
除了肉眼能看见的，在柜子下方，还有几个大木箱子。
此刻的廖子璇就在这些箱子里来回翻找。
林昂瞥了一眼，看到每个箱子里都分门别类地放了很多本子和纸质信件之类的，廖子璇还细心地贴好了标注，林昂甚至看到了标注着他们三个人传的小纸条的铁皮盒子。
但没有廖子璇的允许，林昂也就没有细看。
一旁的书桌上横七竖八放了很多信件和明信片，还有些彩色的小卡片。
林昂小心翼翼地清出了ʝʂɠ一小块区域，将泡面放下，然后又抽了几张纸，盖住了可能被飞溅上油渍的区域。
然后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廖子璇在每个不同的箱子间腾转挪移，就好像上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喜欢默默地跟在廖子璇的身后，看着她。
林昂不由得感慨，岁月会改变很多东西，但一个人身上的特质是不容易被改变的，甚至会历久弥新。
就比如廖子璇，有人羡慕她的快意洒脱，有人嫉妒她的家庭美满生活富足，也有人觉得她乖张狠戾，睚眦必报。
这些评价随着对她的了解都会改变，但唯独她那股子认真而倔强的劲儿一直存在。
林昂知道廖子璇这一路经历了什么，才更觉得这种认真弥足珍贵。
这也是他所没有的。
林昂的父母，一个作家，一个画家，两个人恩爱两不疑，物质生活没有亏待过林昂，精神上支持林昂的一切决定，不帮他决定他的人生，也不会催婚，任由他生长。
这种顺遂的生活，林昂总会让林昂生出一种叛逆感来——也许并不平静的人生也很有趣，跌宕起伏的生活会更快乐。
可自打他认识了廖子璇，他就收起了这种幸存者偏差的心理。也是那时的他才真正明白，原来拥有一对正常而普通的父母这件事，根本就不普通。
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表面上看起来通情达理的母亲，私下里可能控制欲爆棚，一言不合就拿细竹棍抽腿，那些完美小孩的表象，不过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假象。
原来碎石里的花想要钻出个芽来，都要经历锥心刺骨的痛。
没有任何一种自由没有经历抗争。
所以他就想陪在廖子璇身边，对廖子璇好一些，再好一些，想要弥补一些命运对她的亏欠。
“愣什么神？”
林昂回过神来的时候，廖子璇已经开始吃起了泡面，那乱糟糟的桌面也都被她整理好了。
林昂摇摇头，“没什么，在想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呢？”
即使是许春天本人站在这里，她也没理由大闹李楠的订婚宴。
廖子璇指着旁边被打包好的情书和信件，“我只是想替许春天送个信，那些她不曾说出口的……”
“你这样子去了，简直是想要砸场子的。”
廖子璇无奈道，“我只是不想让许春天的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
最空寂的山谷才值得最热烈的回响。
廖子璇化妆的时候猛地想起来，“对了，按理说李楠和我们并不熟，怎么订婚宴也会想要叫上我们？”
林昂哑然失笑，“你没问，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又不是神仙……”廖子璇转念一想，“你是说，我认识新娘？”
“对，新娘是杨洁。”
廖子璇的同班同学，是宁悠悠的贴身跟班，家里也是跟着宁悠悠家里一起干食品厂的，两个人也算发小。
只是没想到，杨洁和李楠会走到一起。
两个人在家里合计了半天，最终选择盛装出席，包了三人份的红包，替许春天送上了礼金。
订婚宴不如婚礼热闹，但也来了不少人，光杨洁的同班同学就坐了一桌。
宁悠悠一如既往地高调，穿了一身小香风的套装，她身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王潇，陈大可和刘喆正给大家张罗着倒酒。
当初和廖子璇玩得好的几个人，只有出了国的孟凡和当了大明星的林长歌没有回来。
还有个熟人变化很大，廖子璇一眼没认出来。
变瘦了不少的郑晴天是带着老公和孩子一起来的，廖子璇还没落座，人家都吃起来了。
廖子璇拉着林昂坐在了郑晴天旁边，她笑着说，“好久不见啊，晴天。”
郑晴天闻声抬头，看到廖子璇的瞬间，她的目光闪动，紧接着戳了戳自己的老公，“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廖子璇。”
在北京的时候，大家介绍廖子璇的时候会有很多的Title，但都不如郑晴天这句介绍来得生动。
郑晴天的老公模样俊俏，长着一张看起不好惹的脸，实际上和郑晴天一样，是个很单纯的人。
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伸出来想要和廖子璇握手。
“一直听我爱人提起你，说读书的时候你帮过她不少，后来很少见面，没想到今天遇见了，也没带什么礼物，下次你回逐县来我家吃饭吧。”
廖子璇伸手握了上去。
“不用客气，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以后总有机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