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警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为了一个死人搭上自己的前途?”叶千雨并没有给白苏回答的机会,自顾自说下去,
“我小时候是孤儿,后来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每天都努力学习,图书馆十点关门,我会在门口的长椅上学到三点,因为我需要奖学金,一笔励志奖学金够我一个学期的生活费,虽然紧巴巴的,但是好歹能吃饱,可是那笔奖学金被另一个人顶替了,那人和我们辅导员关系好,轻而易举地就获得了我努力了一个学期也没得到的东西……”
叶千雨抬手擦了擦眼角,没让眼泪落下来。
“我找他理论无果,是深秋帮了我,她和那人是同一个社团的,当着指导老师的面和他大吵一架,还把他做的其他丑事一并爆了出来。”
叶千雨应该是想到了那个把她护在身后的黎深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帅,那个时候的她就是这样,一头狼尾,会弹吉他,她告诉我,觉得自己不幸福的话,就努力往上爬吧,让那些不幸福都追不上我就好了。”
白苏没想到真正帅气的人是黎深秋,原来真的会有人为了怀念另一个人,把自己活成她的样子。
“明明马上就要幸福了……”叶千雨眼眶泛红,眼泪争先恐后地往外掉,她看着白苏:“白警官,明明我们马上就可以幸福的,为什么…那些人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白苏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她只能颓然地抬手,手心中躺着一枚戒指。
“你的罪名不重,很快就能出来,出来之后找份工作,好好生活……”
叶千雨看着那枚戒指,终于哭出声来,一遍遍地问她“为什么”,可是命运没有为什么。
“黎深秋的尸体,会按规定火化落葬,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把地址告诉你的。”白苏道,“还有那位道长让我问问你,有没有想对黎深秋说的话,他可以帮你写一封死人信,交给黎深秋。”
叶千雨一愣,哭声停了下来,泪眼模糊地看着白苏,上前几步扒住栏杆:“真…真的吗?”
白苏点点头。
“我……”叶千雨先是高兴,继而有些不知所措,“我要说什么呢?”
千言万语汇聚成无法言说的感情,一时间让叶千雨不知从何说起。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关系。”
叶千雨盯着那枚戒指,伸手拿过来轻轻摩挲,又仔细看着自己手上这枚,约莫着两三分钟后才开口。
“那就告诉她,我不后悔。”
白苏愣了愣,已经调出手机备忘录的她原以为叶千雨会有很多想说的话,到最后竟只是这四个字。
虽是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
这四个字,让黎深秋不要怀念她,也是告诉黎深秋,不要自责,归根结底只是想让她知道,叶千雨是自愿的。
爱意隐藏在其中。白苏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手机。
“好的。”
“白警官,麻烦您,帮我把这两枚戒指一起放进小秋的骨灰盒里。”叶千雨缓缓褪下自己手中的戒指,最后看了几眼,交给了白苏。
“两枚?你不留一枚吗?可以先寄存在我这里。”
叶千雨摇摇头:“不用了,这两枚戒指本就是一对,我和小秋已经分开了,干嘛非要它们跟着我们一起分开呢。麻烦您了。”
白苏没有再坚持,犹豫了一秒便接过来,两枚戒指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触之微凉。
同叶千雨见过之后,白苏ʝʂɠ继续投入到案子之中,叶千雨吐露的消息不可谓不大,一个小村子竟然有个倒卖尸体的团伙,人证物证俱在,不怕那些人不开口。
但在此之前,有个很难办的事情——秦峰。
秦家在慕州说是名门望族也不为过,同政府的几位科长关系交好,目前规划的好几块地都盼着秦家能参与进来。
如果这个时候爆出秦家丑闻,恐怕政府投资的那几百万就要打了水漂。
但白苏显然没想到这一层,跟着师父师哥前往医院,一路上只有她参与不进去那些“高深”的话题。
“你要问的就这些?”
“嗯。”
秦峰有些不理解,眯了眯眼睛:“陈青武是你什么人?”
“师父。”陈无妄站起身来,临出门之前又停住脚步,顿了几秒开口:“财多而德寡。君子因时宜而动,不因财利而行。秦老板,秦家有今天不容易,能守住才是硬道理。”
秦峰微微愣神的片刻,陈无妄已经出了病房门。
刚走出医院,就看见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白苏撅着个嘴似乎正在挨批,另一边的叶舟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三个人越走越近。
“你下次再这么口无遮拦,我给你打负分!别说你是我带的,你知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白苏的师父林琛数落着,瞥到另一边的叶舟,“你也是!好意思跟我告状,我让你带她出去你也不好好带,扣你工资!”
林琛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两边被白苏叶舟一人一边拉住摇晃。
“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你上次也这么说!”林琛哼了一声。
“哎呀师父,我一定好好看着她,再也不让她乱来了。”
“你哪回好好管了?”
“陈无妄?”
白苏最先看见他,迎着三人,陈无妄本想就这么离开,谁知白苏一个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陈无妄微微点了点头,又和林琛叶舟打了个招呼。
“你来找秦老板?”白苏问。
“嗯。”
“这谁啊?”林琛低声问叶舟:“这小子不会是小白说的那个算命的吧?”
“哎呀不是算命的,是道长!”叶舟纠正。
“真的假的?”
“他算得可准了,我跟您说……”
叶舟和林琛自以为小声的交谈让白苏有些尴尬,连忙打断:“呃……师父,你们先上去吧,我有些事情和他说,我一会儿就去。”
叶舟心知自己的小师妹要和陈无妄聊什么,也不拖沓,拉着林琛就上了电梯,一路上告诉他陈无妄有多神。
“叶千雨说,只想告诉黎深秋一句话。”见两个人走远,白苏和陈无妄来到医院后的活动区。
“嗯。”
“她不后悔。”
“好。”
沉默了几秒,白苏又问:“黎深秋真的能收到吗?”
陈无妄没瞒着白苏,摇了摇头。
“啊?”
“黎深秋尸身腐烂,早就不存在于世间了,死人信是写给还在这个世界上的阴物的,譬如那个时候的陈茉。”
“那你为什么……”白苏问了一半又停下,似乎知道了陈无妄这么做的原因,逝者已逝,若能让生者好好生活,善意的谎言也不算什么。
“那你当初知道是有人作祟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秦老板?我也以为是鬼,没想到居然会是人。”
陈无妄罕见地有些犹豫,但看见白苏的目光,还是开口解释:“我想找一个人,他和秦老板有过合作,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信息。”
停顿了几秒,陈无妄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不过是贪欲作祟,人心险恶。”
白苏神色一滞,跟着点了点头。
“你要找什么人?或许我可以帮忙?”
陈无妄摇摇头,算是婉拒。
白苏也不坚持,摸到了口袋里叶千雨给的戒指,两枚戒指交叠在一起,陈无妄的目光也落在上面。
“ 这是supercustom的超定婚戒,名为‘光’。”
白苏轻轻转动了一下它们,断口朝着陈无妄。
这款婚戒的主题为: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第21章 红嫁悲——1
月光似水,浓墨无边的夜空只有零星几颗星星。
云朵飘过,遮住了本就不算明亮的月光。
烟灰随着男人的动作落在刚刚翻出来的新土上,墓碑静静地立在坟包之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铁锹一下一下挖开封土,棺材角最先露了出来,四周还没压实的泥土便滚动着朝旁边落下,红色棺木渐渐呈现在众人面前。
“妈的,怎么是个红盖盖?”旁边一个叉着腰的男人皱眉说道。
“操,好不容易死了家女儿,怎么是横死的?”另外一人接话。
“老三,挖自己村里的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这苏家女娃,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现在在外面横死,咱们再挖出来,这不是遭天谴吗?”
“呸,你别说得这么好听,你家娃娃上学不要钱了?横死的怎么了?干了这么多年,你碰上过啥子东西嘛?人死一张皮,咱们快一年没开张了,如今都流行火化,土葬的本来就不好找。”王老三啐了一口,转身在包里翻起工具来。
翻了几下见身边两人都没动静,骂了一声:“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别耽误老子赚钱!”
“三哥,当初那个老道士不是说红盖盖的不能碰吗?要不咱再找找?”
王老三不知怎的,心情本就烦躁,被这几个人叽叽喳喳一顿说,更是忍不了,如今这个新加进来的毛头小子还想教自己做事,手在包里随便摸了个东西,对着他脑袋就是一下。
“轰—”地一下那小年轻捂着脑袋摔进了刚刚刨出来的坑里,额头上的鲜血顺着棺材缝儿,慢慢渗进棺材里。
月光下,那红色似乎鲜艳了几分。
闪烁的红蓝灯光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一栋小楼房前。屋前空地上已经聚集起了一些村民,捂着口鼻,强烈的臭味穿过屋前栅栏围起的小院子,钻入在场每个人的鼻腔里,更有甚者想过来看个热闹,刚走近胃里就一阵翻腾,找了个树下呕了起来。
穿着防护服的法医包裹严实,,自车上下来,在警察的带领下提着工具进了二楼。
其余警察各司其职,开始对整个屋子以及周围取证搜查。
叶舟带着白苏找到了报警人,询问相关问题。
“前几天晚上,我就听见这边传来叫声,就那么一声,我就没放在心上,结果今天过来找他问他家那菜园不要的话能不能租给我种,就闻到一股臭味……”
报案人四五十岁,皮肤黝黑,带着长期在土地中劳作的皱纹与厚茧,指甲缝里是多年积攒的已经洗不干净的泥巴,随手往身后一指。
那一片是连成一排的菜园,应季的小白菜长得格外好,相比之下茄子看起来瘦瘦小小,挂在已经开始枯落的枝干上。
火红的柿子高悬在枝头,各种鸟儿立于其上,啄食着还没摘下来的果实。
在各家各户都悉心料理的菜地之间,有一片杂乱的区域坐落其中,与周围带着生机的绿意格格不入。
这就是受害人的菜地,也就是报案人想找受害人的原因。
“他为什么不种地?”叶舟问着,白苏又仰头看了看这栋小洋楼。
周围人家最好的也不过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改建,但这一家明显是重建过,居然还带了一点儿西式风格,虽然因为施工队的原因致使整体有些暴发户风格,但不得不说,这一片区域,属这家看起来最气派。
“人家有钱呗,据说他在外面开了个公司,发了大财,你看看他家这房子,一两百万呢。”报案人啧啧道,眼中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
叶舟与白苏对视一眼,这个村子就是叶千雨口中的河口村。
黎深秋长大的地方。
也是命案发生的地方。
更巧的是,死者是叶千雨所说团伙中的一人,而且是叶千雨唯一知道的一个人。
接到报案的时候,叶舟和白苏以及其他几个同事其实已经因为冥婚的事情在来的路上了,随着接警部门的一通电话,事情复杂起来。
原本的嫌疑人变为受害人。
冥婚也变成命案。
“死者刘福军,四十三岁,死因……流血过多。”
另一边的同事交流着结论,被白苏一字不落听了进去。
“那你知道他开的什么公司吗?有哪些合伙人?”叶舟继续问。
“那我可不知道,好像是工地吧?我看见过他有一些挖土的工具,至于合伙人……好像有一个,王老三,我就知道他,他们俩当初一起长大的,也是一起出去打工的。后来一起发了财,不过老刘建了新房之后就没怎么出去了,王老三倒是很少回来。”
“挖土的东西?”白苏有些不解。
“一些短柄铲子什么的,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
又问了几个问题,报案人一一作答。
“那今天就先这样,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您想到什么可疑的地方,可以给我打电话,谢谢您的ʝʂɠ配合。”叶舟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撕下来给他。
围观人群站在警戒线之外,看过的人添油加醋地描绘着屋内血腥的场景,没看过的人听完之后也是一身冷汗。
“好了好了不要看了,赶紧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维持秩序的警察不得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怕有哪个头铁的钻进来拍照,如今是短视频时代,万一这东西在网上传播起来,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叶舟和白苏掀起警戒线,跟同事打了个招呼便进了院子。
浓烈的血腥味在闷热的空气中传播,本就恶心的腥气经过几天的发酵更是臭不可闻,白苏以为自己经历过黎深秋的事情之后能对这种味道免疫,可还是高估了自己,刚走到门口白苏就不可抑制地干呕一声,觉得今天中午没吃饭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叶舟扯了张纸巾递给她,对于叶舟的殷勤,她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也明白是自己闺蜜的功劳。
白苏的好闺蜜温雨欣,和白苏一起长大,又一起实习,不过两个人志向不同,一个选择了警校匡扶正义,一个选择了医生救死扶伤,单到底是殊途同归,前几天温雨欣来局里接白苏下班,被一起开会的叶舟看见,当场眼底的小心心就冒了出来。
“挺有……呕……”白苏正想调侃几句真有眼力见儿,可一开口那味道就往嘴里窜,逼得白苏又是一阵恶心。
“呐,口罩。”法医助理贴心地送上来两个口罩,白苏不敢耽搁,戴上之后捏紧了上面的铁丝,确保它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脸上。
新口罩特有的气味在此之前只会让白苏觉得难闻,如今和尸臭味比起来,简直是人间天堂。
叶舟还是把那张纸塞到了白苏手里,口罩后的嘴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拿着。”
语罢便走进屋内。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白苏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到说不出话来。
入目所及的地板、墙壁、甚至是吊扇上都是喷溅的血迹,刘福军靠在客厅一角,全身的关节以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浑身是血,光是能看见的手臂以及小腿上,白苏粗略看一眼都是十几道伤口。
刘福军垂着脑袋,血液已经暗红发黑,苍蝇嗡嗡嗡地在他周围盘旋,时不时落在那些血肉外翻的伤口上,又被工作的法医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