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之后,更是连家书都没寄过几封。秦雪若一直想修补兄妹关系,秦霜衡已然被内心的执念扭曲,又谈何容易放下。
秦霜衡简明扼要地向禹应焕汇报病情:“一共十一人,高烧者十人,完全失去神智者五人,其余人等胡言乱语口齿不清。发病原因未知,目前看起来不具有传染性,但以防动摇军心,我还是将他们隔开了。”
禹应焕大步冲向隔离的帐中,秦雪若是想劝他再看看,万一会传染呢?没来得及拦住,倒是第一次见到禹应焕身上有人性的部分。
秦雪若多问了秦霜衡一句:“我可以也进去看看吗?”
秦霜衡本就在乎继承人的位置被抢走,以至于后来他诊治过的病人,秦雪若想再看看,都会被他斥责道是连病人都要抢。
秦霜衡正忙着将药材分门别类,清理药渣,垂眸道:“自便。”
秦雪若点了点头,想跟他说些关怀照顾的话,又觉得太刻意做作了,咽下了满腔未脱口的关心,急急忙忙地也跟去查看病人,想要对比和宣于岚之病情的差异。
一进去,却被吓了一大跳——好几个士兵高烧烧到昏厥,还清醒着的几个人,无一不口歪眼斜,双目无神,和死人相比也就是多了几口气。
都是熟面孔,能被安排上和禹应焕一同巡山的,是用惯了的亲信。禹应焕绝非全然无情无义,只是不会把情义交付给伤他恨他的亲人,眼下见手足亲卫遭此横祸,双目血红,无人可怪罪归咎,急得一拳砸在自己膝盖上。
还好有盔甲卸着劲儿,不然挨这么一拳头肯定要受伤的。
秦雪若劝道:“我再替他们把脉看看,你别这么着急上火。”
辛乙一个个查看过去,瞬间红了眼圈:“大毛,老张……你们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这些人,都是五年前从北境各部挑出来一起随军的旧人,同袍之情非一般人可比。
第10章 .拐带好友深夜寻药
铮铮男儿因为同袍的遭遇眼泪直淌,秦雪若看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刀子割在谁身上谁知道疼,劝慰他们两个不要过于担心忧虑太苍白了,秦雪若只能迅速地挨个细看病情,不放过一丝有异的经脉跳动。
结果却让秦雪若倍感意外——都是由于天脉雪崩出的事,症状也相似,秦雪若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和宣于岚之的脉象表征应该差不多,谁知呈现出的结果大相径庭。
宣于岚之的脉象乱归乱,但是总体来说健壮有力,隐隐有股气息是护住她的心脉的。而这些士兵们不但内心乱得很,还软绵虚弱,看起来大限好像就在这几天了。两种脉象相较而论,一个如同滂沱大雨,一个只是满天飘絮。
禹应焕观察着她的脸色,看她脸色沉了下来,更心焦得难受:“你能治得好吗?”
“别急,我先施针稳住他们的内息。”先把人命保下来要紧,再任由内息紊乱下去,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也能被磨死。
稳住了生命体征,再一举铲除病根。
秦霜衡的思路也是如此,所以先行喂了吊气续命的汤药。秦雪若谨慎下针,四平八稳。
有的士兵意识全然丧失,却还晓得挣扎,秦雪若拈着金针额头急出了一层薄汗,还没开口求助什么,禹应焕便凑到她身前按住了胡乱扭动的病人。
他力大如牛,失神之人的力气一般有使不完的劲儿,在禹应焕手底下也无法动弹分毫。
“你还挺通人性的。”秦雪若小声嘟囔。
禹应焕眼睛死盯在伤员身上,不顾秦雪若占的这些口头上的便宜。
没想到,传闻中的嗜血魔头对待手下竟还有如此柔软的一面。
秦雪若更为小心地下针,免得针头断在肌肉中,伤及气血。
十一个人,挨个扎了一圈儿,发癫的症状都有所减轻,可把秦雪若累到胳膊酸麻抬不起来。
“辛苦你了。”
“应该做的。”用针灸压制只是权宜之计,秦雪若面色凝重,细细的想过曾经在古书中看过的类似病症,不找到病灶所在,也只是让他们苟延残喘。
说起来,宣于岚之倒是很轻易地就好了,难道他们得的不是同一种病?
秦雪若铺上宣纸,提起笔,几度欲落又止。
秦霜衡在此时悠然信步而来,满身药香,望着冥思苦想的秦雪若,讥讽道:
“原来还有我圣女妹妹拿不准的病症。”
瞧他这副孔雀开屏的样子,想来是有了头绪。
人命关天,秦雪若不在乎三言两句的冷语,作揖道:“是雪若才疏学浅,还望哥哥明示。”
秦霜衡没想到秦雪若会顺着他的话低声下气示弱,他是心中不平,故意拿话激她,想逼着她跟自己闹将起来,这下反而是他不好意思再过于咄咄逼人了。
理了理长袖的褶子,以此掩饰不自在,秦霜衡惜字如金地提示道:
“离魂之症。”
秦雪若眼睛亮了一亮,上古神农氏留下来的古籍上提及过,在靠近天脉的极寒之地,受天脉波动着的灵力影响,人在体弱的情况下容易被诱发离魂之症,严重者魂魄离体,神智尽失,危及生命。
离魂之症随每个人的神魂受损情况表现出来的症状不一,轻微的人安神休息就好,神魂丧的干净的只能一命呜呼了。所以,用药方案也不同。
秦霜衡指挥着药童般进来两大箱药材,轻飘飘地发号施令:
“我可不耐烦慢慢试出对症的方子。”
辛乙不忿道:“你是医官,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吗?”
秦霜衡不恼,用狭长的丹凤眼睨着秦雪若:“你们的统领夫人在此,把活儿全推给我做什么?”
禹应焕抬了抬手示意辛乙别与之起冲突,这个医官他是打过交道的,医术精妙,脾气古怪,哪句话不合他的心思就撂挑子不管。禹应焕想揍他也想很久了,可是在军中大家都容易缺胳膊断腿儿受伤生病,命捏在医官手上呢,到底不敢造次,只在心里把人戳成了筛子。
秦霜衡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秦霜衡与尖酸刻薄绝缘,如果三月中一股最清甜的暖风,族中的老人小孩都喜欢他,会将秋天酿得最好的糖柿子全给他留着。只是,这一切,在秦雪若被更改为继承人时都变了。
秦雪若依旧是恭谨有礼地谢过秦霜衡,撩起袖子亲自配药试药。
她获得的爱和温暖足够多,多到她可以全然包容秦霜衡的冷言与苛待,她端庄包容悲悯的样子,全是有力的依托撑出来养出来的。
也是这副模样,看得秦霜衡恍惚又愈加愤怒——他也本该长成这样,而不是难释前尘,躲到一方小小的方寸之地中避世逃避,活得见不得光。
秦霜衡冷脸拂袖离去,不忘吩咐他带着的所有药童:
“这批病人,你们不许相帮。”
药童们都是知晓他脾气的,知道此举不妥,仍然哆哆嗦嗦不敢不从。
为了加紧干活效率,秦雪若干脆跪坐在地干活,衣服下摆早就沾染上了一圈泥尘。
辛乙说要给她找个合适的小板凳,秦雪若大咧咧回应道这样干活比较快。
禹应焕着着笨重的盔甲,像是第一个拥有这副身躯,别别扭扭地并排蹲下:
“我帮你。”
“你又不通药理不认识药材,能帮我什么呢,忙你的去吧。”秦雪若挑了块舒展皎洁的干百合花瓣,“哎这个百合长得真好看!给你拿着玩吧!”
她小时候还没学习药理知识时,族长老爹在挑拣晾晒药材的时候,她尽知道在一边ʝʂɠ缠着添乱,每到这时,族长老爹就会选拣出品相好看又随处可见的药材花叶,让她拿着去旁边玩儿。
有些东西耳濡目染是有传承在的。
禹应焕居然鬼使神差地收下了这片不起眼的百合花瓣,顺着了秦雪若哄小孩的套路,小心放到怀里:
“嗯。”
他将静谧的空间全然留给了秦雪若,带着辛乙继续处理着每日的军务。
远处屹立着千万年不变的皑皑雪山。
天空被山脉切割,人们能看到的一方蓝天,小小的,窄窄的,每个人都是一只被囚的鸟。
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却没有温度,吝啬地只提供一点点亮。
禹应焕的心却热了起来,怪异地发烫。他想也许他是在对秦雪若难为情过意不去——再怎么说,她也是他的新妇,记挂在他名下的人,他都想好好地照拂着,却累及她新婚没两天为他辛苦忙碌。
他不该有心疼谁的情绪。因为他觉得天底下他自己最可怜,当然要把仅剩的微薄的怜爱都给自己。
可为什么想谢她,想对她好,他也说不上来。可能,也希望,在他受伤遭难之时,这位仙女也能施予他一些垂怜。
今日军中放饭的伙食有荤腥,有难得一见的羊肉饼子,按人头分的,禹应焕毫不客气地仗着块头大去抢了两块,他猜秦雪若肯定忙碌到废寝忘食,要趁着热乎,给她送去饼子。
宣于岚之见状恨恨咬牙道:“喂!禹应焕!你有没有发现你拿的是我的那份!”她和从前有些不同了,尽量压低存在感以免被人察觉异常,但是有人争抢她的口粮哎!荤腥不是天天都能吃上的,她忍不了。
姜故烨拧眉:“还给她。”
禹应焕一向不把宣于岚之放在眼里,粗声粗气道:“我夫人在劳心劳力治病救人,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吗,让给她吃怎么了?”
宣于岚之有所松动,是给秦雪若吃的话,她是舍得的。
没料到禹应焕又补充道:“而且我看你这次生病,就是胖出来的毛病,饿饿对身体好。”
说罢扬长而去。
留下宣于岚之瘪着嘴巴几乎哭了出来。
姜故烨嘴笨,不会安慰人,默默将自己的那份塞到她的手上。
刚出炉,金黄焦脆,散发着小麦最本真的香气,宣于岚之咽了咽口水,觉得姜故烨比羊肉饼更诱人可口:
“其实我也不是馋嘴想吃这一口,姜故烨,在我眼中,你才是最最最重要的。”
姜故烨哪里抵挡得住女下属突如其来的直球告白,他一根筋,觉得大家像以前那样相处就很好,宣于岚之一场病生得动不动就想当他夫人,他从未体验过人间情爱,遭不住:
“……哦,你不想吃是吧,那我给公孙羽吃,他被禹应焕踹的那一脚还疼着呢。”
宣于岚之迷惑,忧愁,凌乱,她想再把姜故烨的大腿抱紧一点,安安稳稳在这个时代活到最后,谁知道这人对于她的明示暗示可以说是油盐不进,对她和对其他人没有区别。看来,抱大腿也是项技术活。
禹应焕保持着一贯的冷脸将还冒着热气的两个羊肉饼带回伤兵营丢给秦雪若。
秦雪若不知其中有宣于岚之被抢的一份,毫无心理负担地小口小口咬下去。
禹应焕顶着朔风狂奔回来的,羊肉饼中心的位置甚至还烫嘴。
秦雪若吃惯了精细的吃食,来到戍北军之后跟着啃了好几天干巴巴的小麦饼,难得接触到美味荤腥,开心得眉眼弯弯。粗犷的军中饮食别有一番风味,肉汁将面饼沁透了,每一口都有肉有汁水,羊肉肥瘦相间,唇齿留香。
禹应焕被风吹得僵硬的脸,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他没吃,但是,开心。
说不上缘由的开心。
也许是,秦雪若吃东西的样子让人开心,以后要多喂她些吃的。
秦雪若啃了大半个饼子便将剩下的递还给禹应焕。
“不好吃?”
“我不能吃太饱,吃太饱会困得什么都做不了。”想要保持大脑的清醒,就要维持一点饥饿感。
“哦。”禹应焕这才脸色稍霁,“之后有好吃的,我再给你抢。”
“抢?”
“不是,给你拿。”禹应焕改口道。
秦雪若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欺负岚之,抢她吃的。”
糟糕,被说中了。
禹应焕做贼心虚,在她面前再呆不下去,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美人如星如月,不敢直视。
一连好几天,秦雪若一头扎在伤兵营中研究药方,睡觉便打个地铺简单地小睡一会儿,不回住处歇息。主要对症的药材她基本上能确定,但具体比例还需试验研究,并且还要根据每个人的不同反应进行调整。
有时候瞎猫碰着了死耗子,让三两个伤兵情况好转,然而运气没那么好的几个,眼看着就要断气了。秦雪若等于是在和阎王爷抢时间,不能放任自己休息。
禹应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惦着她这一份恩情,“送”来的吃食一日比一日丰富。
短短几日内试验了几十个方子,效果都没达到预期,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秦雪若凝神静心分析,万事万物相生相克,相伴而生,比如被毒蛇咬伤,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天脉灵力波动引发的离魂之症,其周围说不定有对症的药草,好像,典籍中记载过,天脉深处生出的天然温泉边上,生着可以修补魂灵的绛珠仙草。
只是,千百人来,少有人有此奇遇能采集到仙草。况且天脉地形复杂,天气瞬息万变,一天之内有时早上炎热难耐,下午便风雪铺面,山脚和山腰的情形也大为不同,其间还有着上古大能留下来的遗迹,误触后也不知会有什么难以承受的后果。
还没有人能保证能全须全尾地从天脉里头溜达一趟出来,戍北军也只是在外围守望。
这也是秦雪若没有第一时间去天脉内部寻药的原因。
十一条人命在身上压着,秦雪若不得不冒险。不过她一个人难以应对复杂的地形,需有个熟悉地形风向气候的人相伴,她心中已有了最好的人选。
她没提前跟禹应焕打招呼,禹应焕自从因天脉雪崩死过一次,对天脉讳莫如深,不允许手底下的人靠近,巡山也只能远远寻着,必然不会让秦雪若冒这个险。
夜色四合,辛乙又奉了禹应焕的命令请她回去休息,秦雪若推说药房距离研究出来只差一口气,待人走了,换上夜行衣往东方阵的方向溜。
能帮她的最合适的人选是宣于岚之,希望她身子已恢复完全。
不过,秦雪若没拿准现在宣于岚之是仍住在姜故烨的大帐中还是重新和东方阵百夫长们挤一起。
在两所营帐中间犹豫不决,听到姜故烨那边传来了轻轻细细的女声:
“东方阵其他百夫长们都是男的,我和他们挤一块不太好吧?我能不能去和若若一块睡?”
姜故烨一边抚着一卷兵书,一边应付她:“首先你以前也是和他们挤一块的,日日赖在我这儿易遭人非议。其次圣女和禹应焕成了婚,她被安排和禹应焕一起住,你别介入人家小两口。”
宣于岚之怏怏道:“那我同你成了婚,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和你住一起了?”
姜故烨对这类话题避之不及:“……你先把身子养好,别一天到晚只想着成婚。”
秦雪若听墙角听得笑出了声,他们怎么不算是一物降一物呢?最大关系户在直球虎女面前毫无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