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出现了禹应焕的脸,离得如此之近,如梦似幻,并且他的身上并未有她所惊惧的煞气,平和了许多。
并且,禹应焕因紧张而舔嘴唇,他的唇上留着水渍。
又晕又渴的秦雪若脑子不清醒,看到水痕,直接嘴对嘴贴了上去。
禹应焕惊得睁大了眼睛,并未闪躲。
秦雪若得寸进尺,光贴贴不够,皱眉夺取他蕴含的水分,又吸又咬,没有章法。
那一点疼痛对于禹应焕来说不值一提,他会错了意,任着秦雪若占他的便宜。
有股子邪火在身体里窜。
他是粗人,掌控不了事情的尺度,怕做出出格的事吓到主动投怀送抱的秦雪若,于是动也不动,乖巧垂眸,任人宰割,享受着这个绵长得过分的吻。
秦雪若的虎牙刺破了禹应焕的唇,血液的味道唤回了秦雪若的理智,意识到自己在抱着杀人如麻的魔头狂啃的时候,她吓得往后猛地一仰。
魂儿彻底回来了。
“小心。”
禹应焕急忙扶住她的腰,以免她磕到了后脑勺。
秦雪若很快明白了此时的处境,显然是禹应焕救了她们,她磕磕巴巴道谢:
“谢、谢谢你啊。”
“应该的。”
禹应焕视线朝下,对着秦雪若低下了头,哪里还像条嗜血野狗,分明是乖巧忠犬。
唇上还挂着被秦雪若咬出来的血珠。
秦雪若心虚地为他拭去:
“这个……也不好意思……”指的是突然发癫搂着他狂亲这回事。
“应该的。”禹应焕语气又更柔了三分。
夫妻之间,被亲两口,也是应该的。
人遇到尴尬的时刻就会装忙,比如此时的秦雪若,分明早就看到了宣于岚之四仰八叉地躺在不远处,还伸着脑袋东张西望:
“岚之呢,你也拖回来了吧?”
“嗯,在那儿。”
秦雪若起身要去检查她的伤势:“我去悄悄她——”
没起得来身,禹应焕不肯放人,扯了扯她的胳膊,将她扯回身侧:
“我给她处理过伤口了,没事,你好好休息。”
手腕快断了,在禹应焕眼中,四舍五入等于没事。
他们好久没有过离得这么近的时候。
上一次还是丧礼上秦雪若失足从祭坛上跌落。
从初见时,他便觉得,她美得不似人间凡人,是从天上来的比较合理。
秦雪若红着一张脸,试着挣脱,没挣开,手脚绵软无力,于是作罢。
大脑里装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又是和宣于岚之这几天的死里逃生,又琢磨着狠狠占了禹应焕的便宜会不会被他报复回来……名声狼藉的杀神嘛,怎么会愿意吃亏呢。
还是再诚恳地低头认错比较好,赶紧结清了账了断恩怨,好过提防着日后被惦记着伺机报复。
秦雪若提心吊胆,双手握住了他的手,再次表示歉意道:
“刚刚神智不清,轻薄了你,我真的惶恐非常,希望你……你,不要记恨于我。”
“怎会记恨于你,夫妻之间,如此这般,是再寻常不过了,为夫允许你,再多加轻薄。”
活到了如今的年岁,禹应焕才初尝情爱滋味,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
秦雪若暗道不妙,两人分明说好了是假夫妻,看他含羞带怯的模样,莫不是动了别的心思?
“不用了,我当严于律己,不会再冒犯了将军。”
“呵,”禹应焕想,她的少女心事都被他看穿了,还装什么矜持疏离,罢罢罢,女儿家脸皮薄,随她去吧,“为夫允许你冒犯。”
一口一个“为夫”听得秦雪若头皮发麻。
虽然今时今日的禹应焕顺眼柔和了许多。
但他们的关系难道不是很纯洁的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么?
他怎生正儿八经地以夫君自居了起来。
秦雪若勉力撑起一个尴尬的笑容,转移话题,邀功道:“我们找到了传说中的绛珠仙草,伤员们有救了。”
“旁人的命再重要,能重得过你自己的?下次再不可激进冒险,更不可欺瞒于我。你须记得,想要讨我的欢心,不需要在我身边的人身上花功夫,不如多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禹应焕没太在意士兵有没有救这回事,有救最好,没救也无妨。他对手底下的人不算好不算坏,没在伙食军饷上克扣过谁,也仅限于此,他们只是他用得趁手的武器,和必要时用来挡ʝʂɠ箭替死的盾牌。
有次遇袭,他顺手抓过来身边亲卫替自己挡了流矢,一箭封喉,他没为手上死去的同袍难过愧疚过分毫,同时也做好了被位阶更高的主帅随时牺牲掉的准备,他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宣于岚之能直呼姜故烨的大名,其他统领手下亦有来自于各地的贵族子弟,回去之后继承一方家业,都需要给彼此一些薄面,大家一同在军中长大,等级秩序没有那么分明,禹应焕不同,他带的士兵甚至直视他的眼睛都成了一种冒犯。
秦雪若有气无力地反驳道:“我没有……”
她才不会蓄意讨好谁,全凭一腔医者仁心。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两条道路相同的河流,因缘际会,恰好地有了短暂的交汇。
禹应焕不能理解非亲非故也不出于爱慕,有人会为他人的性命赴死。秦雪若看着他反常的样子,并没有胆量过于忤逆于他,只感叹跟这人沟通真费劲。
没见着他的时候,会想到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点点柔情,会回忆他于祭台跃下及时救她的矫健身手,为何真的见面相处上,又哪哪都不自在?
秦雪若想不通,憋闷难受无处发泄,从山洞里摸了根枯枝戳着火堆玩。
“小心,别被火星子溅到。”
禹应焕才出言提醒,秦雪若便戳起来几点跃动的火星,空间狭小,躲闪不及,放弃挣扎准备等着被燎了,禹应焕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将她护了个严实。
“疼吗?有没有被烫到?”秦雪若手一松丢了小木棍,连忙检查着禹应焕的手。
她没有想到禹应焕会替她挡。
这般微不足道的举动,却让她心情复杂,百感交集。她听过宣于岚之说的禹应焕很多坏话——也不能说是坏话,宣于岚之仅仅是把禹应焕做过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听起来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所以每次秦雪若尝试着想禹应焕再把关系处得好一点,总是临阵退缩,害怕畏惧。
可是,这小小的举动,又令她动容,因为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的所有行为都处于本能的支配下——禹应焕的本能,是护着她。
“不疼。”
不疼归不疼,肉体凡胎,又不是铜铁做的,立竿见影地被燎出了几个小水泡。
“我去给你找找治烫伤的草药。”秦雪若着急忙慌准备扒拉随身带的小药包,禹应焕阻止了他的动作,欲言又止。
秦雪若望着他的眼睛,示意有话可以说出来。
“我……我听人说,受了小伤,被娘亲吹一吹就不疼了,我没被人吹过,不晓得是否真能止痛……”
说到最后,声若蚊吟,禹应焕耳根子烧起来。
他也不知怎么了,可能是他们离得近,气氛自然而然地暧昧,让他胆大妄为,想要索取更多。
想把世间没体验过的情爱关心,报复式地都尝回来。
带着卑微和渴求,向面前的圣女索取。
一点点,他就要那么一点点。她不是对别人很好么,不是可以为别人出生入死么,那让他舒服好过一点点行不行……
野狗只在暗处窥伺过别人的幸福。
会嫉妒,会想要破坏,会假装不在乎,终究是想品尝下那般滋味。
秦雪若的心猛地传来针扎一般的疼。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
眼底泛起了带起咸味的泪水。
好像她和禹应焕,有着更深的羁绊,他们不仅仅是一纸婚约和当过一阵子假夫妻的关系。
她的心脏,似乎在别的时空,为他狠狠地牵动疼痛过。
她无言地捧着禹应焕的手,轻轻呼着气,控制力量,吹得太狠了怕吹破了皮,尽量离得远些,保证她吹的气到了禹应焕的皮肤上是凉凉的。
“真的。”禹应焕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
他在说什么是真的?
秦雪若眨了眨眼。
禹应焕如拨云见日,杀神向来阴云密布的脸孔,浮现了幼童般的澄澈欢喜:
“受伤了被呼呼,真的会不痛。”
第17章 .带你回家罩着你
秦雪若生出了无限怜悯。
揉了揉他的发心:“你要是生在我们水镜族就好了。”
水镜族总体氛围较之那些舞刀弄枪的大族来说平和很多,良田万顷,冬暖夏凉,族人至少不愁吃喝,上到八十老人下到八岁小孩没事干就研究研究占卜和医术养生,人人乐呵呵的,实在不想干正事也行,招猫逗狗清风作伴消磨着好时光。
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能笑着打招呼,再分享一下采撷到的野果子。
比北境风里来雪里去,为一口生存资源争得头破血流好多了。
禹应焕生在水镜族,便不会再有仇视亲子的父亲,满身戾气在水镜族那片温柔的土地中会很快消散。
秦雪若支撑着禹应焕的嘴角:“我没见过你笑起来的样子,不如你笑一个给我看看?我们水镜族里就没有板着脸的。”
好奇怪的要求。
禹应焕就算笑也是冷笑狞笑。
既然秦雪若提出了要求,他便尝试着满足,牵动嘴角,万分僵硬。
“哎呀,你笑得开心一点嘛。”
“找不到开心的感觉。”
“那你学学我,笑起来的时候,不仅嘴巴要笑,眼睛也要笑的。”秦雪若托腮,对他露出一个标准的笑颜。
眼角眉梢满是柔情。
眼睛也亮亮的,这就是她说的,“眼睛也要笑”?
禹应焕学起上阵杀敌的本事很快,偏偏被一个简单的表情难住了。
脸部的肌肉不太受控制。
可是,望着面前佳人的笑颜,他被传染到,欢喜,快乐,嘴角轻飘飘跟着扬了起来。
笑容幅度不大,却已是难得的进步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秦雪若面对他的进步很有成就感。
她教会了冷面杀神如何去笑,还不把其他人的下巴惊掉。
“还是你,笑起来,好看。”禹应焕骂人的时候,训斥手下的时候,没事找事和其他阵的人斗嘴时,都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现在却如同被结巴上了身。
就是想夸她,想让她开心,想让她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好。
但他也晓得温情脉脉的话从他嘴中说出来有多离谱违和,所以一字一句,轻之又轻,好让她知晓心意,不被吓到。
秦雪若捧着脸笑:
“怎么办,禹应焕,我好像,不那么怕你了……说实话,和你相处的这些天,我经常很怕很怕你,怕你在我面前杀人,血流成河的那种。”
禹应焕掐了一下她的手心:“我不在你面前杀人。”
“不过真的很奇怪,这会儿我老是觉得我们似曾相识,是不是以前在哪儿见过?”
秦雪若拧着眉头细细思索。在她的记忆里,抛开那次悄悄地在人群中偷看戍北军凯旋,他们再没有见过面。
水镜族的地界和北境一南一北,千里之遥,他们更不会有青梅竹马的情分,话本中的什么小时候在一起玩耍过不可能出现在他们身上。
奇怪的是,她抱住禹应焕啃的时候,脑子和灵魂恍然生出了一股熟悉又奇异的共振,好像是他们曾经亲密相接,有些跨越山海的羁绊以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传导到她身上。她真的觉得,和禹应焕认识了很久,或是二人之间有什么刻在血肉深处的联络。
“没有。”禹应焕的人生轨迹很简单,出生到进军营前,在父亲冷眼和手足欺压下苟且,进戍北军之后,豁出性命换取军功一路晋升到别人不得不正眼看他的高位。
熟悉的人一双手数得出来,先前给他留下印象的女子除了王孙寒祺就是东方阵烦人的宣于岚之,哪有这个仙女的痕迹呢。
“你该不会是我老爹在外面的私生子吧,我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之类所以我和你贴近有熟悉的感觉……啊不好意思。”
秦雪若是想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随便哈拉出来了才又想起禹应焕的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死,这个玩笑开得不合时宜。
“没事,”禹应焕自嘲道,“反正我也没见过我母亲,对她没有印象。”
只是听北伯侯府的下人提起过,母亲是柔弱心善的好人,笑起来很单纯,心地善良,每逢初一十五会去城门施粥,在北境百姓间得了交口夸赞。
这样的人居然嫁给了他父亲那种人,很难理解。
还是说,爱会让人扭曲呢。
秦雪若就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露出可怜的一面,会忍不住圣母心发作:
“你也不用太难过,你现在不是有了我么,我会罩着你对你好的!”
“真的。”
“真的,你既然被我碰上了,你我二人有这一段拉拉扯扯的缘分,我就不会不管你的。”秦雪若在路边看到了只受伤的兔子都要带回去悉心照料,直到兔子恢复健康活蹦乱跳,有上门求医问药的人,无论有没有足够的诊金都会全力救治,和一个身世凄惨的大活人做了一场名义上的夫妻,又怎能对他的境遇坐视不理。
禹应焕发觉她良善得可怕。
这也是她的弱点ʝʂɠ。
并且,他在她面前示弱,似乎更容易得到垂怜。
禹应焕因而换上了虚弱的气声道:
“那又如何呢?我知道,你还是要走的,既然如何,不如让我提前适应。”
说中了秦雪若的心事,自打来了,她就天天想回家。
可是杀神难得流露的脆弱反差感太大了,她一心只想安抚,慌忙找补道:
“我走不代表我会丢下你啊,我可以带你一起走。你在北境过得也不愉快,等你五年之期满了,我带你去我族中做客!水镜族的人都很好的,不会有人欺负你,也不会有人说难听的话,还有我罩着你呢。”
禹应焕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字眼,重复道:
“做客。”
秦雪若心道没想到这杀神心思如此纤弱敏感,又解释道:
“不对,你是我自己人,那你跟我回族中就不算是‘做客’啦,是我说错了,是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这个词听起来就顺耳多了。
是热乎的。
禹应焕抿唇握紧了她的手,有着厚茧的大拇指反复摩挲她的指尖:
“那你要是和我和离了,我是不是又要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