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没几月我就发现不对劲了,可我能怎么办?我怕死啊,我忍着恶心伺候这个畜牲,一步步得到他信任才有了活命希望,这已经用尽我全部力气了,我笨,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但我知道一点,你们报官没用的,这些年他不知往上送了多少金银,就为有机会升迁上去,那些官虽然拿钱不办事,但你们要告送钱的人,便是为了他们自己,那些官也会保他的。”
少妇人拽住崔银莲,面上泛起癫狂神态,她说:
“杀了他,杀了他就什么事都没了,什么仇都报了,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别人不会知道的!”
崔银莲愣住,她其实动摇了,这与她的脾性不符,但是她恨啊,过往那些画面,不想则已,一想起来她便浑身打颤,那不是人,是魔鬼。
魔鬼没料到枕边人竟提出杀他,他在地上扭曲如一条虫,拼命想爬过来咬人一口。
崔柏山见女儿神情不对,当即大声说道:“这位夫人,我们有很多刀,你若要杀,不该怂恿我们,你自己来,你敢吗?”
这次换成了对方愣住,不远处的关无霜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她不能不管了。
“报官吧。”
众人呆住,关无霜只是站起来,她有开口吗?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越州不成,我们就去京城,总会告倒他的。”
展和风看向手边,关无艳一双清凌凌的眼眨啊眨,开口的可不就是她。
“娘子,你醒了!”
“啊啊啊,艳艳醒了!三婶婶啊,你快来啊!”
“姐姐,你吓死宝珠了,呜呜。”
“恩人喝水,哎呀,你们别挤。”
“那是我师父!”
“展木生你给我起开!”
“让我看看表嫂。”
……
“都住口,我回答不过来啊,婆婆,娘!你在哪呢?”
崔银莲简直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这呢,娘的艳艳啊,你吓死我了,可算醒了,可算醒了!还难受吗?七叔,你来!”
关无艳笑了,她抓住崔银莲,轻声细语道:“不急,娘,你让那位夫人过来,我有话问她。”
崔银莲何曾见过关无艳如此,这是撒娇吧?没错吧!她的艳艳喊她娘呢!
崔银莲又哭又笑连连应声:“那谁,你过来。”
那谁来了,到了跟前,却不敢看关无艳。
山洞里安静下来,关无艳沉默一会后问道:
“那些年,我病了,你支开丫头说要折腾我,塞进我嘴里的泥中,是药?你不怕被发现吗?”
本名陈紫霞的知县夫人愣住,紧接着摇头:“不会发现的,那是我装病买下自己吃的,我吃给他看了。”
关无艳又问:“是你劝他和展家结亲的,对吗?”
陈紫霞呆呆点了点头,周边人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你还不停给弟弟妹妹们找事做,弄得他们整日恹恹,提不起精神?”
陈紫霞终于落下眼泪:“是,我不敢让他们太舒服,他说你克亲不祥,孩子若好好的,岂不是同你一边了,我害怕……”
所有人不可思议,包括那关知县。
关无艳点点头,她说:“谢谢你啊。”
陈紫霞嚎啕大哭,刚打过她的崔家姐妹低下头去。
关无艳便抓住崔银莲哄:“娘,艳宝最要谢谢的,是你呀。”
崔银莲瞳孔震荡,艳艳,想起来了!
“好,好,真好!娘也谢谢你,谢谢你醒过来,谢谢你好好的……”
.
关无艳靠在崔银莲怀中,哪怕她其实很有力气,完全没有不适,她喝下参药:“谢谢七叔公。”
大概是看她此刻柔软异常,边上人通通围了过来要与她说话。
太吵了,像是有几百只鸭子,里面还掺杂了猫狗叫唤,关无艳耐心回答了几人,终于脑门神经跳起,她收了笑:“啊,头疼,疼疼疼!”
崔银莲急忙赶人,包括她亲儿子展和风。
关无艳背过身偷笑起来。
大梦一场,她什么都明白了。
魂分两朵,散去两界。
她是她,她亦是她。
.
山洞里即将平静之时,展弟弟突然一声惊恐大喊:
“水,水水水,淹进来了!”
第28章 出发前日
暴雨不能淹山, 斜打进来淹掉半个山洞却不难。
什么往年恩怨此刻温情,通通都得放下,活命才最要紧。
众人第一反应, 是堵住洞口舀水出去, 初初尝试,好像可行。
可谁都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 雨若下个不停,人力总有跟不上的时候。
关无艳迅速将自己包裹好, 她说:“来几个人, 我们划船往前, 先看看陆地还有多远。”
只能如此, 年轻人站出来, 关无艳却被按下去了。
众人言:“你身体还没好,歇着, 我们能行。”
关无艳:“我真的没事了。”
谁也不信:“不可能, 你有事……”
由不得关无艳拒绝,因为她的突然昏迷, 众人眼下一致认定, 她虽然很能打, 但也是真的体弱。
被迫体弱的关无艳只好乖乖坐下。
出去一批年轻人, 剩下的茫然等待,李宝珠挤开展和风, 一大一小对视, 展和风又看看周遭十二女子,后知后觉到不妥, 顿时红了耳朵,起身便往崔家兄弟堆里逃去。
崔家男子不会水, 这会正郁闷着不能出力,展和风坐下后,崔泽心里一动,忍了又忍,终于是拿肩膀推推展和风,接着悄声问他:
“和表弟,弟妹这么厉害,你,你以后可怎么办好?”
展和风不明白,他便按字面意思理解:“我娘子,又不会打我。”
话落,脑海里却浮现出画面,娘子似笑非笑,她对自己说:不听话,就打你。
展和风甩甩头,红了整张脸。
崔泽不明所以,他凑得更近说:“女强男弱,非正理也。”
他又解释,“不是说你弱,她,她也太凶悍了。”至今,崔泽还不能忘记关无艳杀光山匪,一身雨血回来的可怖模样。
展和风冷了脸色,崔泽表哥人虽不坏,正直的方向却总是奇奇怪怪,这一次他不愿惯着,便正色道:“表哥,这是你的道理,却不是我的。”
崔泽:“这是公认的道理,所谓阴阳——”
“表哥,我是阴。”展和风气鼓鼓的,他才不与呆子辩,一句话堵死崔泽满腹道理。
身后的龙凤胎偷偷听了,转头便扑进方氏怀里,咬着耳朵一五一十全学了,方氏扯扯嘴角,崔泽这小子懂什么,能跟那位过到一块的,才叫真汉子,像她,只是坐对面都害怕。
这一切关无艳自然不知,李宝珠成功搂住关无艳,好生偷笑一会后,她突然锁着眉头,小大人般劝道:“姐姐,你睡一会。”
关无艳叹气,她心得有多大,才能在此刻睡一觉。
“小丫头,你不怕吗?”
李宝珠也叹气,小手掌在细瘦大腿上一拍:“怕有啥子用哦,走一步看一步吧。”
关无艳盯着李宝珠,她不在兼昏过去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是李宝珠原本便是这样说话的?
展弟弟从不远处经过,他突然一拍大腿:“族长诶,是不是先将东西收拾着?说不定过个几里路地干着呢,那我们游也得游过去啊!”
族长在清点公用粮食,闻言抬头连连道:“对对,收拾着。”
族长又转头喊崔柏山:“崔老哥,您帮帮忙,统管一下。”管着管着,再请他当村长,不就水到渠成了?
展弟弟左右看看,生出种危机感来,他指着就近的展木生大声嚷嚷:“生子啊,你带这木头弓箭有啥子用哦,我说你们,用不着的趁早放下,接下来东西越少越好!”
崔柏山背着手过来:“弟弟说得不错,不是当下必要的,便先放在山洞里,不过木生这弓箭不错,你自己做的?嗯,说不得能用上……”
边上陆续响应:“崔爷说得对。”
展弟弟黑脸更黑,那是他先说的!心里嘟囔:弟弟,谁是你弟弟?爹啊,看你给我取的好名字!
关无艳围观一场,低下头来看李宝珠,还未开口,李宝珠站起身,背着手走向一边探头探脑看角落,回来后就找水壶,又跑去大锅那倒水,蹬蹬蹬递给关无艳:“姐姐喝水。”
角落里,关无霜喝过翠竹递来的水,接着就摸了摸对方头顶:“翠竹好乖。”
李宝珠又盯住关无艳,满脸期待甚至微微低头,晃了晃小脑袋,什么都没说,什么都说了。
关无艳失笑,配合着摸了一把,小孩子的头发软软毛毛的,于是又摸了一把,而后认真教她:“你还小呢,不用为我做什么,好好吃饭长大,嗯……别学老人家说话动作。”
李宝珠蹲下来点头:“好嘞。”
关无艳: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对……
她选择转头看十二女子,发现她们简直像十二尊木偶护法,除了初见关知县时展露过愤怒怨恨,其余时间,皆是无声无息围绕着她,甚至不如死里逃生那会灵
动。
关无艳问她们:“我选择报官,你们真心答应吗?”
最漂亮的王青青点头:“我们想让他的罪行被全天下知道,恩人,你说别的坏官见了,是不是起码也会收敛?只要能,不知可以救下多少人呢。”
“叫我无艳即可,也许会,也许不会,你们好好活着,自己看。”
女子们愣住,关知县被抓后,一口心气松下,有些痛苦后知后觉涌上来,她们确实生出了死意。
她们不仅表面脏了,其中还有半数,已经彻底不干净了。
关无艳没说什么大道理,她只是说:
“先活活看,熬过这场暴雨,晒一晒太阳,看看京城什么模样,等等报官后的结果,起码要那时候,再说吧。”
女子们低头不语,关无艳言尽于此,她又对着不远处喊:“展木生,你来。”
趁着有空,能办的一并办了。
蹲着的展木生猛一个跳起,冲到关无艳面前又蹲下来:“师父!”
关无艳沉默一会才道:“先说好,我只教你射箭。”
展木生瞪圆了眼睛,他高兴的不得了,挠头半天却憋出一句:“别的我也学不会。”
胡婶子及时到场,熟门熟路在他背上一拍:“射箭你也不一定有天分!呆子,重点是这个吗?艳艳同意收你当徒弟了!”
展木生嗷地一声跳起:“茶茶茶!装起来没有?快找出来!”
人群聚过来,没出去的年轻人眼红不已,早知道没脸没皮真能成,他们又何必端着,眼下还得恭喜展木生,捕鱼不行说话噎人的展木生!
展木生喜滋滋端了茶来。
水不够滚烫,茶叶太多还没有泡开,关无艳一口下去,半口的苦茶叶,罢罢罢,后头上路,估计连温的都喝不上。
“等有个安稳地方落脚后,再教你。”
展木生咧嘴应道:“好嘞!”
关无艳看看四十来岁肤色黑红的展木生,又看看边上六岁大白白嫩嫩的李宝珠,啊,不能再看了。
人群后,没什么可忙活的崔月娥撇撇嘴,口中念念有词:“还大男人呢,跪个小姑娘也不怕相互折了寿,娇娇啊,女子无才便是德,懂事能干才是真,你离这些人远点。”
关无艳的声音突然悠悠飘来:“吴家的,你说话,我听得到哦。”
崔月娥顿住,抬起头,所有人狐疑盯着的,可不正是自己。
她立刻站起来,色厉内茬地嚷嚷:“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娇娇啊,还坐着干什么,收拾东西,且忙呢!”
吴娇娇垂眼不接话,心中却有了胆量腹诽她娘:有本事的人,才不用管你那些破规矩呢。
腹诽完,吴娇娇忍不住扬起嘴角无声笑起来,两个哥哥担心地看妹妹,妹妹抬头说了句:“真好。”
怼娘的感觉,真好,哪怕是在心里,哪怕只是短短一句,她怎么到如今才敢呢?太迟了。
吴娇娇转过身,一双眼穿过人群,看向被拥簇着的关无艳,心中升起满到要溢出来的敬佩和羡慕,她永远也变不成这样的人。
她突然想,若有得选,她才不要嫁表哥这般的,她想嫁给,能杀坏人,能救弱小,能得人心,真正顶天立地威武雄壮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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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探路的人,终于在夜间回来。
此时的山洞里,舀积水的人早换过好几拨,眼看着没完没了,正是心焦的时候。
年轻人们带着浑身雨水冲进洞里,来不及多喘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的丰收,抹了把脸便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