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时舒在这方面有一个劣势,这个劣势在其他时候都是优势,但长久相处起来就成了劣势。
那就是她是孝康章皇后的亲侄女,住的是孝康章皇后住过的宫苑,皇帝来这里必然会睹物思人。
皇帝固然是个孝顺的人,但再孝顺也不能一年四季的思念母亲,偏偏景仁宫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地方。
时舒能做的,也就是尽量把皇帝的注意力往别的地方引。
毕竟皇帝的态度,直接关系到她在宫里的生活质量,君臣的身份差异之下,到底还是存着夫妻的关系,那么培养感情也就是很重要的一环了。
别的不说,至少每年去什么畅春园圆明园游玩的名额总要争取到吧。
再之后,就是保持容貌了,这具身体本身的模样就不错,加上出身好,从小就注意这方面,所以整体看起来是个美人坯子。
虽说有一点气质大于容貌的意思,不过时舒看来,出身决定下限,也就是初封便是贵妃,如此一来,容貌所决定的上限也就是锦上添花。
也就是说这方面她尽力就好,至于效果,那就只好随缘。
再有次要的,也就是和宫里嫔妃的相处了,这方面也还好些,景仁宫天然和别的宫有点不同,如今只有她一个人住,倒是没有旁人,也省事儿不少。
但大家同住紫禁城,将来往来也是不可避免的,时舒就打算走一步算一步,人不犯她,她也不会主动挑事就是了。
如此又过几日,中间也只钮妃请她过去说了会子话。
等到七月二十这天,宫里的气氛忽然变得热闹了些。
清早起来,时舒这边就得了消息,皇帝昨晚去坤宁宫了,这大约就是个前朝事情不那么繁忙的信号,明眼人心里估摸一下,就该猜到是三番之乱的事情有了转机。
恰好,钮妃就派了人来请。
坤宁宫位置是极好的,在紫禁城中轴线上,论起来和乾清宫其实是一个院子的,和其他分散两边的东西六宫相比,处处显着尊贵,正是六宫之主的意思。
时舒一路过去,其实将遇到了不少人,交谈两句,便也大致知道了身份,主动上前来的,就是这宫里几乎所有的福晋级格格,有蒙古来的,也有外八旗选秀进来的,无一不是出身名门。
至于那些远远点头示意的,或是默默跟在后面的,就基本是内务府选秀出来的。
也有一点比较容易分辨,就是前者对坤宁宫似乎没有敬畏的意思,都是打量的眼神,隐约可以看到满意或是期待,而后者则是连一点喜欢的样子都不敢露。
然而,时舒想想活到最后的四妃全都是包衣出身,她们头顶倒是有几个尊贵的,可是偏偏又短命,就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
见了钮妃,时舒也觉得她状态似乎好了不少。
钮妃没有明着说什么,只不过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足以叫几个福晋级的格格开颜,无他,自然是在为家中的父兄们高兴。
毕竟她们大都出身勋贵,家中子弟自然也要参与战事。
时舒对此没有感觉,她半途穿过来,对这具身体的父母自然是有责任,但不过尽力而为,要说感情,日常身边围绕着的只有奶妈和侍女,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见到佟夫人的机会不多,更别说是经常在外面的佟国维甚至是其他人了。
约摸着时间要散去的时候,时舒瞥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站起身来,笑盈盈道:“明儿个便是我的生辰,到时候我在钟粹宫摆一桌小宴,诸位姐姐可要赏脸来呀。”
这话虽是向着众人说,但从她神态,可知她是没有把除了福晋之外的人放在眼里的。
话毕,那女孩走上前去,亲昵靠在钮妃身边道:“姐姐也来吧,成日家闷在这里,多没趣儿。”
看她这样神态,时舒才想起来宫里还有个钮祜禄氏,据说是钮妃同父的妹子,不过进宫早些,如今才十二三岁的样子。
只见钮妃笑道:“我这两日苦夏,才好些,你又来惹我,到时候你们吃着高兴了,留我一个什么都吃不着,我可不去凑这个热闹。”
见小钮妃还要痴缠,钮妃只好道:“就把账记在我这里好了,算我的心意,你们只管吃去吧。”
得了这话,小钮妃才满意。
众人就此散去,时舒却在半道儿被小钮妃喊住了,来的还不只是一个,是好几个,长相似有几分熟悉,穿戴也不像是宫女。
第五十六章
小钮妃带着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 话里话外都是要请时舒去的意思,叫人难以拒绝。
若是只有一个人就罢了,但福晋级的几个人都来了, 时舒就不是那么好拒绝了。
说起来, 其实也是时舒的出身,和这些福晋们相似。
光是这样的话, 她们不一定会抱成一团。
然而谁让宫里现在也有不少内务府出身的秀女,她们地位出身都低, 可既然被选进来伺候, 容貌自然是不差的, 而且近年来一个接着一个的得宠有孕。
反观这些福晋们, 当时进来的时候年龄还小, 这几年才长开,容貌上差了一筹不说, 宠爱也是没有的, 更别说什么有孕。
与其说她们现在是抱团,不如说是同仇敌忾。
而时舒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更别说方才钮妃似乎也是不愿意参与进去的。
否则钮妃几乎已经是未来的皇后了, 想要照拂自己的妹妹或是给她挪一处宽敞些的宫殿, 也不是不行。
据她所知, 如今这几个福晋还是住在刚进宫时住的钟粹宫里面,这似乎是她们不得宠的另一个证明, 而皇后很显然也没有要管的意思。
但既然找上门来, 时舒也不好当面拒绝,于是模棱两可地给了答案。
小钮妃似乎还要说什么, 往她身后一看,忽然就闭了嘴, 匆忙带人走了。
回了景仁宫时舒才知道,她应该是看到有人从乾清宫出来,径直去了景仁宫。
皇帝召她伴驾了。
在皇帝面前,时舒其实是有点找不准定位的。
虽然确实有个表兄妹的关系,可是打小压根儿没见过面,不可能有亲情,有的也只是皇帝单方面的恩赐,恩赐给她这样好的位置,不用卑躬屈膝对其他人的底气,她不知道皇帝对她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是有些庆幸的,也很感激原身。
要说君臣之间的感觉,似乎也没有。皇帝是个很和气的人,那种想象中一见面就有的,能吓得人瑟瑟发抖的帝王之气,她完全没有看出来,只是说皇帝身上确实有些气势,模样也很矜贵,一看就是身份很不凡的大人物。
夫妻——这就更不必说了,时舒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而皇帝对她,也并不符合时舒认知里丈夫对妻子的理想态度。
想来想去,时舒就只好当做自己是在演一部沉浸式的宫斗剧,幸而这个皇帝的长相也不差,再连同周围这样美轮美奂,富贵至极的布景,倒是很容易让人入戏。
嫔妃对皇帝应该是什么态度,时舒不得而知,然而思来想去,保持顺从和不谈及政事总是没有错的。
所以皇帝叫她磨墨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上好的墨条研磨时是没有声音的,幸而不需要太长时间,也不会让人觉着无趣,等到墨汁流动如油的时候,她轻轻搁下墨条,避在一旁歇息了。
皇帝也是对办公地点很讲究的人,这一小间书房位置是在二层的精致小楼上,经由一段弯曲的楼梯向上,进来是半开放式的格局,一面是几乎落了地的琉璃窗户,另一面就是半人高的红木栏杆,采光没受一点影响不说,也能将楼下和屋外的景致一览无余。
所以这里也不是全然没有声音,外界的风声,鸟鸣,树叶簌簌的声音还是能传进来的,并不刺耳,反而是像白噪音一样,使人心神宁静。
不多时,皇帝将内务府呈上来的折子批复完毕,就见时舒立在多宝阁前,微微仰着头,目光落在一座地球仪上。
皇帝走近了,一时有些稀奇道:“怎么,你也看得懂这个么?”
他问话,时舒不得不收回目光来,轻轻点头:“不过是听过一二罢了。”
虽然这么说,她面上还是带出了几分“这有什么”的意思,地球仪在这个时候难找是难找,可是这会儿京城已经有不少传教士了,自然也有人听说过或者看过。
他这么发问,在时舒看来,难免有些瞧不起人了。
而皇帝注意到这点,心中好笑,也只当做没看出来,道:“既然想看,不如叫人抬下来。”
当即就有两个太监轻手轻脚进来,费了不少力气,小心翼翼把地球仪放在桌案上。
原先远处看着的时候,时舒就觉得这座地球仪端的是富丽堂皇,凑近了看,果然如此。
通体用黄金打造,金灿灿的底座和粗柱已经很精致,上方还盘悬着数条形态各异的金龙,龙首承托着经纬交织的地球仪,其上则用粒粒圆润的小珍珠点缀出复杂的线条。
时舒一开始是被珍珠吸引过去的,走进了才发现这是个地球仪,顺势就看了起来。
只不过这会儿清朝对国外的称呼和后世不同,因此除了一些较为熟悉的国家,其他的她都只能半猜半蒙。
皇帝自然看出她对这个地球仪的好奇,以至于已经忘了保持原先拘谨的样子。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这个表妹的性子较为内敛,她虽然在努力适应宫里的生活,但表现出来的却是拘谨小心,加上如今宫里也不安宁,这让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要是长此以往的委屈自己下去,郁结于心,影响了寿数,恐怕也不美。
只可惜钮妃自己似乎也并不是豁达的性子,若非如此,倒是可以让她开导一二。
皇帝对后宫的关心并不多,可也不代表他不在乎宫里的女人们一个个都短寿。
第五十七章
小钮妃的生日宴, 时舒还是没能去成。
恰好就是在这一日,皇帝闲下来,顺道带着时舒去了养心殿造办处。
这会儿的养心殿皇帝并不住, 而是拿来给工匠们做皇帝比较感兴趣的物件儿和宫里常用的一些东西, 譬如西洋传过来的机械钟,也有地球仪, 此外就是各类的摆设和琉璃一类。
这回来主要是看地球仪的。
事实上,后宫极少有人对这个感兴趣, 皇帝本身也不在意这些, 他不会强求嫔妃为了讨好自己来学这些, 也不会耐烦于手把手去教别人, 甚至从“地球为什么是圆的”开始给人讲解......
之所以带着表妹来, 完全是觉得既然她对这个感兴趣,那就干脆以此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吧。
时舒正在捧着一张绘制好的地图看, 然后发现这张地图简直是够简略的, 说是地图,其实只是一张纸上简单勾勒了下大陆板块的位置和形状, 清朝部分是居中甚至有些放大的, 也正是因此, 时舒发现上面绘制的山川河流走向并不明显, 甚至还有一些肉眼可见的错误。
据她所知,造办处做地球仪的图纸, 是皇帝亲自画下来的, 佟府就有那么一座,佟国维甚至
摆在书房里自己亲自打理, 可见多么重要。
要是有人知道皇帝把图画错了,那简直是里子面子全丢尽了。
皇帝绕过来时, 就见她捧着一张地图看了许久,那神情专注,费力思索的模样,让皇帝有了指导的心思。
他绕到时舒身侧,微微靠近了些,借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就看到了她手中的图纸:“如何,可有什么不明白的?”
时舒还没想好要不要说,抬眼却见皇帝游刃有余,很有兴致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可笑。
这时候的地图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军事必备品,所以她看到的地图是简化到不能再简化的版本,为什么?
因为害怕泄露军事秘密,现在打仗认路还要靠这个呢。
既然是很重要的物品,又怎么会出现这种显而易见的错误。
所以大概率画错的地方,也是为了保密。
想到这个,那就没必要去纠结了,干脆顺水推舟,向皇帝展示一下自己同他有共同话语,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时舒先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才松了口气似的,把地图的另一侧让皇帝拿着,然后用空出来的手指着自己发现的不对。
她的声音发虚,而且降得很低,仿佛怕有心人听到皇帝的错处:“这里好像不大对。”
皇帝被她的动作逗得发笑,却强作镇定,惊异道:“哦?这里有什么不对?”
说罢,他还认认真真看了两眼,疑惑地看向时舒。
时舒这下有些懵了,难道是她看错了不成?
还是三百年间发生了地震之类的事件改变了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