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日子佟妃的书信都是单送去景仁宫,并不经过她的手,足以证明皇上对佟妃很上心,这就让她心中有些忐忑了。
虽然她真的只是无意中疏漏了,可若是皇上计较起来,她该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动过这个心思呢?
一旁的宫人见她着急担忧,却又无能为力,娘娘心里没底,一面终究年轻,手段生疏,一面则是和皇上不够亲厚,可不论哪个,也都不是她们能帮得上忙的。
钟粹宫里,几个福晋也都拾掇出了新做的衣裳,妆扮起来,虽然明知道希望不大,可心里还是雀跃的。
一侧的李福晋没有扎进人堆,仍旧是冷冷的谁也不搭理的模样,可也有眼尖的人发现她的新变化,嘴里的话就不大好听了。
李福晋视若无睹,她是想回家,不愿整日跟着她们做无用功没错,可也不代表她就想这么一日一日没个尽头地等下去。
要么被送回去,要么就有个着落,两头挨不着才是最叫人难以忍受的。
小钮妃被关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景象,同住的女子一个个带着笑容相挟出门,恨恨地咬着手里的帕子。
其余的宫殿内也大都是一样的场景,马佳氏怀有身孕不便出门,也叫人扶着自己坐到树荫下,时刻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疲惫浮肿的脸庞上挂起笑容。
景仁宫,时舒对着穿衣镜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胡吃海喝臃肿起来,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也没有什么发育。
皮肤状态,精神面貌都好了一点,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作息健康,心情也始终保持在不错的水平上。
总而言之,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于是,换套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新衣裳,戴上新做的簪钗饰品,心中准备几个能够找到的不错的话题,一切就绪,出发!
第六十一章
时舒对皇帝出门一趟发生的变化并不了解, 她能感受到的就是皇帝对她的态度好像有点变化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小别胜新婚,大概皇帝是在最新鲜的时候突然见不着了,所以报复性弥补。
人都来了, 时舒也绝不可能把人往外推, 于是也就配合着,两个人没事儿就腻在一起写写字, 作作画,谈一谈他在外面的见闻什么的。
时舒不了解这个时代, 但是她的思维没有被局限进来, 有时候提到的问题天真可笑, 但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种, 皇帝听着还觉得很有意思。
慢慢地, 皇帝看她的眼神也就越来越柔和了,来景仁宫的次数也变多了。
因为这一切都是循序渐进的, 时舒一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钮妃身体不好, 没法管事的消息传过来,皇帝每天都去看她, 时舒有点怅然若失的时候, 她才反应过来有地方不对。
自己暗暗算了一下, 上个月和这个月里, 皇帝来景仁宫的次数基本就是两三天一次,一个月能占了有三分之一。
这还是按一整个月的占比算的, 如果是皇帝踏进后宫的时间, 可能就有一大半了。
——虽然其中也有钮妃和几个嫔妃陆陆续续生病的缘由。
不过这也够惹人注目的。
时舒心里惶恐了一下,然后就没了, 这事儿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而且进宫也有几个月了,她大概摸清了一些情况。
比如后世宫斗文里传的挺可怕的孝庄太后, 其实基本是不关心皇帝怎么宠爱后宫的,也已经不关心政事了。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平常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请喇嘛进宫办法事,给身边人说亲,以及乐此不疲的给皇帝后果塞人。
时舒估摸着这位老太太可能是受了顺治帝英年早逝,却没留下几个儿子的刺激,每次给皇帝塞人就是两位数起。
最多一次她送了三十个。
其实这么一算的话,皇帝后宫里留下的人其实不多——这里指的是有名位的,如果是那些伺候一两次然后没了消息的,可能到年龄了还能放出去婚配。
时舒由此推测这时候的满人风气还是挺开放的。
她以前还以为伺候过皇帝的人,就算不得宠,没有身份也不能再嫁人了,只能在深宫里终老。
能出宫这件事,还是和皇帝闲聊的时候他告诉她的。
皇帝可能是处理政务的时候用脑子过度,回了后宫又去看望加开导钮妃,到了景仁宫就喜欢做些清闲的事情。
比如谈八卦。
大概是最近看钮妃次数比较多,皇帝毫不留情地讲了一件钮祜禄家的八卦。
就是钮妃的阿玛遏必隆,他的额娘是努尔哈赤的女儿和硕公主,这个公主一开始是嫁给了遏必隆的阿玛,后来遏必隆的阿玛死了,这个公主重新改嫁给了遏必隆的一个异母哥哥。
也就是说,公主的新丈夫既是遏必隆的哥哥,也是他的继父。
时舒一开始觉得有点好笑,还暗戳戳脑补了一下,比如说是不是这个公主早就看上了遏必隆的哥哥,所以才在前夫死后重新改嫁了,如果是这样的发展走向,其实也不错。
不过很快她反应过来,公主的第一门婚事显然是政治联姻,如果真的有情人两情相悦,直接让公主嫁给后来的丈夫,也不影响这样的联姻。
所以事实大概就是为了政治联姻,公主嫁了父子两个。
她一开始还觉得满人风气开放不是一件坏事,可是她好像忽略了开放并不等于文明,那其实是野蛮,和汉人那些贞洁牌坊,守活寡,浸猪笼一样,都是野蛮的行为。
她原本是不打算说这些的,毕竟清朝的文字狱很有名,虽然她没写什么“清风不识字”之类的诗句,但是这话说出来,不就是骂他们野蛮吗?
但皇帝看她好像有话要说,就问她了。
时舒于是努力把话题集中在这个公主比较可怜上,而且她也打了很多补丁,比如说满人以前不太在乎这个,风俗比较开放之类的,只不过她现在去看这件事,就觉得不太好——先后嫁给父子两个,而且还生了前夫的孩子。
其实这种事,三百年之后也可能是有的,但那个时候可能就是那个女人自己愿意,那除了奇葩点好像别人也没资格说什么。
那这个公主是自己愿意的吗?
时舒不知道,她只是根据自己的猜测这么想一下而已。
反正就是八卦嘛,当事人都已经去世了,也就不用说的太沉重,随意聊一聊得了。
皇帝见她喜欢听,也乐意给她科普。
紧接着又说这个公主其实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嫁过人,后来她丈夫的部落被努尔哈赤灭了,她就回来又嫁了一次,这次生了遏必隆和一个女儿。
她生的那个女儿又嫁回了爱新觉罗家,是努尔哈赤的孙子,后来因为没有子嗣怕被休弃,就抱养别人孩子假充是自己的,事发被处死,这个公主因为参与这件事,被迫和第三任丈夫离婚,自己也失去了公主的身份。
关于这个公主的最后一个八卦,就是她私底下和第三任丈夫以及遏必隆抱怨辱骂自己的儿媳妇,结果被人举报,又被抄家了。
主要是这个儿媳妇也挺有来头,也姓爱新觉罗,属于近支宗室,是努尔哈赤的曾孙女。
时舒来不及为这一连串的近亲结婚感到惊讶,就先指出了一个不合理的点。
“没有孩子就要把人休了,这也太绝情了点!”
主要是公主的女儿和女婿也是表兄妹的关系,而且公主和女婿的父亲是亲兄妹啊!
这属于是近亲中的近亲!
没有孩子,或者孩子生下来不健康,有遗传病,应该是比较常见的吧?
时舒想想这个公主的女儿,再想想自己和皇帝,很不道德地松了口气。
大概当正妻或者皇后才需要考虑这个吧,她虽然是个妾,但其实也属于政治联姻,只要佟家不犯啥抄家灭族的大事,她应该都不会被连累的。
至于之后的夺嫡什么的,她要是能活到那会儿就再说吧。
她的神情一会儿变个样子一会儿再变个样子的,都别皇帝看在了眼里,他觉得好笑,但是变完以后发现她安静下来了,很显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皇帝有点轻微的失落,不过很快就没有了,大概还是相处时间不太多的缘故,她没有完全习惯仰赖他,再过些日子应该就好了。
*
第二天,时舒就知道皇帝为什么跟她说那么多公主嫁来嫁去的事情了。
为的是让她习惯改嫁——假如她原来觉得改嫁是件不好的事情的话。
当然不是她要改嫁,是皇帝想把宫里的几个福晋放回家,重新嫁人。
这事儿本来是皇后应该负责的——也就是去做思想工作。
毕竟这会儿大家的思想可能还不太一样,入关也有一段时间了,可能有人觉得改嫁没什么,也有人汉化了,觉得女人该从一而终,不同家庭教养出来的女儿思想可能也不一样。
万一这头放回去,那头女孩儿就主动/被动自杀或者守活寡了,那可真是太缺德了。
但是皇后身体一直不好,到了冬天天气寒冷了,就有了加重的趋势,精力自然也就不够了。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因素就是,这些福晋其实也相当于是政治联姻进来的,家族或多或少也有让女孩进宫后帮衬着家里的心思。
这一送回去,那家人不敢恨皇帝,可能这种怨恨就要转移到说服她们回家的人身上了。
这个不是时舒自己想到的,是皇帝问她要不要帮他这个忙的时候,用特别为她着想的温柔的语调说出来的。
在这种柔情眼神的诱惑下,时舒仅仅考虑片刻就答应了。
(并不)
时舒:“他们应该不至于半夜跑进宫来掐着我的脖子报复吧?”
皇帝搂着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不肯可能,他们敢来,也有我保护你!”
时舒:“那就希望我阿玛和阿穆吉上朝的时候,千万不要被旁边伸出的几只脚绊倒吧!”
两个人不约而同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
皇帝笑得喘不过气来,捂着额头断断续续地说:“那就,那朕也免了他们御前失仪的罪过!”
大清早里面就传过来这么响亮的笑声,外面守着的宫女太监都有点茫然。
不过大家都很统一的觉得,自家主子能讨好皇上/皇上看起来心情不错,是件特别好的事情,这样几乎一整天都不用提心吊胆了。
第六十二章
时舒先去了钮妃那儿拜访, 也可以说是讨教,毕竟她对宫里嫔妃们的了解不太够,有些信息还要从钮妃处打听。
她也确实见到了钮妃, 她看起来脸色蜡黄, 整个坤宁宫都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看起来病得很重。
然而就算这样, 钮妃也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同她细细说了些有关宫里嫔妃们的事情, 话到最后, 她竟是用一种难得的恳求的语气, 让时舒好好和小钮妃讲一讲理。
这话中的意思, 就是小钮妃其实不太愿意出宫去, 但钮妃希望她离开。
一行人从坤宁宫出来,时舒就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儿, 不光是她, 还有整个佟家。
她也就算了,宫里的纷争有是有, 但等闲到不了伤筋动骨的时候, 前朝不一样, 得罪不少人对于佟家来说, 坏处是显而易见的。
严重一些,也许会被孤立, 在某些事情上, 也不会那么顺利。
这大概就是皇帝的制衡之术?
佟家是靠着皇帝有了如今的,皇帝自然也不能够允许他们脱离自己的掌控, 所以佟家必须靠着他,也只能继续靠着他, 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这一点,不光是皇帝这么想,佟家现在打的也是这个主意,皇帝正值盛年,他们只要脑子没坏就不会打别的主意。
所以这个是不必多想的,时舒在思考的是钮妃的态度。
她背后的家族显而易见的庞大,但是领头人却失势了,遏必隆已死,他的几个儿子都很年幼,现在能够做主的就是即将成为皇后的钮妃。
而她就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生病了,那么她的态度——她不愿意得罪人,至少可以说是十分委婉地把这一桩事推卸开,然后又暗示她小钮妃也要出宫。
她既没有拦着皇帝送人出去,也没有顺着皇帝的意思,其实这样反而把两拨人全都得罪了一些。
时舒不认为钮妃想不到这里,所以,她只是担忧自己一旦表明态度之后,就没有了回头路?
外面的朝臣姻亲固然不可靠,而身边的皇帝是否可靠,要取决于钮妃是否能够多活几年,至少等到家中的弟弟在朝中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