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舒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钮妃的意思,她还在想着自己能够多活些时日,所以为了家族,不愿得罪外面的人。而皇帝是否信任看重她,对她而言不重要,她只需要这个名头。皇帝是个拎得清的人,前朝的事情,从来不会掺杂太多私情.......
以上种种,都只是时舒私下里的猜测,内里源头是什么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那几个宫妃被悄悄送出宫去之后,也没引起什么波澜,过了年便各自热热闹闹嫁了人。
而钮妃就这样一病不起,缩在坤宁宫内度过了整个冬日,皇帝的赏赐一如往常,看不出来什么不同。
只有时舒慢慢察觉,皇帝和自己说起一些事情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而她很多时候没什么发挥余地,只是听从命令,然后实施下去,偶尔有些不懂的,皇帝也很乐意为她解答。
很多事情,皇帝不会要求她坐到事事完美,只需要达到最终目的,中间了差池也不要紧,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时舒私下猜测,这大概是佟家最近被弹劾次数明显上升的缘故,皇帝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安抚佟家,于是只能把些许的愧疚放在她身上,然后借她的手把自己的态度传递给佟家。
然而皇帝这样的态度持续了很久很久,久道到时舒都觉得自己有些受宠若惊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五月里,皇帝大封六宫,提前下了诏书,钮妃自然是皇后,时舒得了贵妃位份,余下便是安嫔李氏,敬嫔王佳氏,端嫔董氏,荣嫔马佳氏,惠嫔纳喇氏,宜嫔郭络罗氏,僖嫔赫舍里氏。
七嫔中大多是宫中有资历或子嗣的旧人,唯有宜嫔和僖嫔是今年进宫的内务府秀女,前者有宠爱,后者则属于皇帝对其祖上的施恩。
与之相对的,则是今年八旗选秀中记了名的女子,其中家世卓越的统统被指了婚,只留下两三个不算出众的封了贵人。
此举无疑断了朝中不少人的念想。
没人敢质疑皇帝,一时间弹劾佟家的折子又跟雪花片似地飞到了皇帝的案桌上。
虽说皇帝和佟家都知道这不过是泄愤,但是大臣们弹劾的理由都能站得住脚,再者佟家子弟也不都是安分之辈,平日里行事也有过仗势欺人的时候,这次被查出来,皇帝自然是要发落的。
消息不日就传进了时舒耳朵里,再之后就是佟夫人递了牌子来见她。
时舒一概只当做不知道,自然也没给佟夫人开口的机会。
眼见着入宫的时间长得有些不大妥当,佟夫人也就明白了自己女儿的心思,她不愿意管这事儿。
此次被判了流放的一个子侄,正是她娘家嫂子的一个兄弟,关系极好,佟夫人才受了这个托付来的。
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女儿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也就只好歇了这个心思。
只是走的时候,佟夫人到底还有些不甘心。
趁着宫人一样样去拿东西的时候,她正要开口,被时舒瞥了一眼,竟然不自觉就闭了嘴。
佟夫人心中阵阵惊讶,连她给的赏赐都顾不上去看,也只有这一刻她清楚意识到,在她身侧坐着的居然已经不是自己那个乖巧温和,说什么都肯听话的女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举手投足间满是威仪的贵妃。
这样先施威再安抚的手段,如此不容人辩驳的心性,一时间令她感觉到无比的失落与陌生。
坐着马车回家的路上,佟夫人心头思绪纷杂,虽然有失落,但反应过来后,她也为女儿的清醒感觉到庆幸。
她自然知道家中期待的是一位万事以家族为先的不失圣心的贵妃。
可世事难两全,比起女儿在宫里战战兢兢,处心积虑处理好这些事情,她更希望女儿的日子能够好过一些,不过是些家族琐事,何必让她为了这个试探皇上的心意。
这些话,佟夫人回去后自是没提。
本以为事情能够就此停歇,不料过了些时日,佟家人的处境却愈发艰难了。
不光是旁支的子弟,甚至已经有不少人拿着佟国纲和佟国维兄弟两人的罪证弹劾,不同于先前的试探,小打小闹,这一次竟是动了真格的。
若真是论罪下来,佟家兄弟俩少不得要栽一个跟头。
一时间不光前朝,连后宫有些消息灵通的人看她都变了眼神,觉着这位新鲜出炉的贵妃娘娘处境似乎有些不妙。
毕竟佟家到底不比别的大族根基深厚,如今能够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佟家主支的两兄弟。
而时舒在得知其中大部分弹劾罪名都属实之后,依旧选择了按兵不动。
皇帝是个护短的人,尤其对佟家,若是佟家无罪,自然不会任由别人往佟家头上扣罪名,若是有罪,即便一时因为她的求情姑息了,日后也总要借题发挥出来的。
于是没过几日,佟夫人又携着家眷入宫了。
时舒的态度表现得太明显,佟夫人迟迟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倒是尚且年幼的幼弟隆科多很是不满,嘟囔着抱怨道:“阿玛最近都忙坏了,姐姐怎么一点忙也不帮?对姐姐来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佟夫人一时不妨,有些惊异地看着她,面上隐约有些担忧。
倒是一旁的嫂嫂赫舍里氏安然坐着,她和这个小姑子不算熟悉,然而家中最近事故频发,连自己的丈夫都身涉其中,贵妃却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叫她怎么能够安心。
时舒面色未改,用力点了下隆科多的额头,笑意不达眼底:“既然不是什么大事,那又何必来问我的意见呢?家里子弟都这么不中用了?区区一件小事,还要一家子跑到宫里来让我帮忙?”
隆科多不是很懂她的话,可是从她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反应里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只觉得这个长姐不再是以前那样好说话了。
于是一扭头,钻进了佟夫人的怀里不肯出来了。
皇帝来时,看到的就是缩成了乌龟模样的隆科多,再一看他明显是在畏惧时舒,顿时也明白了什么。
此时天色也晚了,皇帝和颜悦色地逗弄了隆科多几句,就叫人领着他们出去。
回过身来就对时舒说:“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要对他太苛责了。”
时舒心知皇帝话中有话,理了理心情就道:“哪里是因为这个?”
皇帝挑了眉,却没说话,等着她的下一句。
这些日子佟家的事情越闹越大,他一直在等着贵妃什么时候肯开这个口,现在总算是等到了。
贵妃这些日子的态度已表现得十分明显,他心里当然宽慰,至少她明事理,也是向着自己的,没有仗着宠爱就做些什么。
大体上他已经满意,故而此刻她要是有些小小的请求,他自是不会生气,也会欣然允诺。
后妃某种程度上和臣子是相差不多的,打一棍棒再给一颗甜枣吃,才能够做到两全其美。
不料时舒没有开口求情,而是正了神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您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手下留情,若是......”
她这时候又有些难以启齿了,扭开头轻声道:“若真有那么一日,能留他们一命,便算是得了天大的恩典了。”
她这话实实在在是出自真心,这也是她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对她而言,排在第一位的永远都会是明哲保身。
毕竟亦佟家如今的地位,小事用不着她求情,大事——譬如夺嫡一类的事情,能够保命就已然算是不错了。
第六十三章
皇帝听了这话, 当然是有些惊讶的。
第一反应是确认她是否出自真心,毕竟嘴上的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没准这是以退为进呢?
然而他仔细看贵妃的神色, 又觉得她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时常觉得这个表妹是个很淡泊的人, 当然也许是因为她什么都有了,得来的也不费什么力气, 所以从没有什么强烈的渴望。
无论是对待佟家,还是宫中的嫔妃, 亦或是他。
这样性子的好处就是省心, 叫人不必时时刻刻分出心思来关照, 然而不知怎么的, 皇帝心头却有些莫名的滞涩。
皇帝没有再深思下去, 轻柔揽住她的肩膀道:“什么留一命的,这话说得未免太重了些, 都是一家子人, 何必如此呢?”
时舒靠在他身上,有些感伤地道:“许是近来看了些史书上的故事, 所以有感而发吧。”
皇帝一怔, 轻抚着她的脸颊, 止不住地笑:“你整日里都琢磨些什么呢?太子才四岁, 又不是你生的,你怕什么?”
说着他的手指在她衣领附近流连着摩挲, 人了凑近了, 在她耳边吐出热气:“要想担心这个,也得与我生个儿子再说罢?”
然而提起这个, 却也不见时舒忍着羞躲开,她的面色反而愈发苍白了。
皇帝悸动的那点心思片刻没了, 握着她的手关切道:“怎么了?”
话里有些他自己没意识到的担忧,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表妹这么伤神的模样。
听到他发问,还要叫人去请太医,时舒连忙拉住他,勉强扬起一抹笑:“没什么,许是这几日月信来了,身子有些不舒坦。”
皇帝正欲言又止,就听外面茶房的宫女求见,随即她语气欢欣了些道:“可是我叫的奶茶做好了?”
神色变幻之快,让一旁的皇帝反应不及,甚至觉得自己先前根本就是多想了。
看着时舒喝完里头加了各种东西的奶茶,心情霎那间变好,皇帝更觉着是自己太过多心,心里竟生出了些许后悔和欢喜。
原来表妹并没有以退为进的意思,她的心思那样简单澄澈,倒让人不好意思再揣测些什么。
皇帝本就生了借此一事整顿朝堂的意思,兼之试探出贵妃和自己是一心,自然不再顾虑什么,将一干涉事人等全都革职查办。
一时之间,外命妇们进宫的次数都比从前多了不少,太皇太后懒得应付这些,皇后身体还没大好,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身上。
这也是皇帝的意思,一来借此替贵妃在后宫立威,二来,贵妃自己都未曾给佟家人求过情,但凡要些脸面的人家,就都不会揪着贵妃不放。
而皇帝这边,对着一些难应付的宗室老王爷们,也有了体面无私的证据,佟家是他的外家,是贵妃的娘家,他们这些做晚辈的都没有对自己的长辈徇私,旁人也不好厚着脸皮开口。
此事过后,皇后在坤宁宫养病越发没人注意了,倒是景仁宫多了不少人来往,外人瞧着甚是热闹,其实不然,宫里嫔妃们有了位份,自然不像过去那么小心,都牵挂起在外的娘家人,总有几日来景仁宫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相熟的命妇。
然而此事外人不知,宫里有人也捕风捉影起来。
不过很快,就有另一桩事吸引了大家注意。
皇后病愈,向皇上请求为已故的阿玛遏必隆建立家庙,得到了允准。
虽说这其实是前朝的事情,但也从侧面证明了皇后失宠纯属子虚乌有之事。
再然后,便快到了册封礼的日子。
这对嫔妃们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谁也不想让自己在这样的典礼上出丑,于是宫里少见的平静了些日子。
八月二十二日,册封礼成,宫里的格局也变成了一后,一贵妃和七嫔,以前只是隐隐约约的派系,随着位份的确定渐渐浮上了水面。
时舒依然保持着先前的态度,只是也没有拦着安嫔和敬嫔上门。
是的,原先自成一派,傲视旁人的福晋级格格们,如今大都被遣送回宫,只剩了安嫔李氏与敬嫔王佳氏二人。
前者家世特殊,其祖父是汉人,时舒猜想皇帝在这个时候留着她,又将她列为七嫔之首,自然是有战事的原因。
而王佳氏则是父兄战死,无处可归,因此自愿留在宫中。
第六十四章
钮妃真正做了皇后, 但似乎也和从前没有什么改变。
她的病好一阵坏一阵的,甚至有两次太医还提议准备喜材,为的是冲喜, 皇帝一向对神佛萨满一类的东西不太相信, 但也还是请人去坤宁宫做了几场法事。
私下里,皇帝的情绪也不大好。
他和钮妃总归是做了几年夫妻的, 哪怕有些事情上两人观点不同,可其他时候钮妃作为皇后没有失职的地方, 作为妻子, 自然也是十分善解人意的。
最要紧的是, 钮妃如今的样子, 让他想起了早逝的仁孝皇后。
接连两任妻子都是英年早逝, 皇帝还私下找了人给自己算八字。
钦天监的人哪敢说他的八字有什么不好,翻来覆去的, 也只能暗示是两位皇后福薄。
这些话, 皇帝自然是不信的。
时舒之所以有所察觉,便是最近发现皇帝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时而还叹着气, 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再有一桩, 便是他放在乾清宫里抚养的太子保成一状告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和太后那边, 控诉皇帝近来都不怎么理他,也都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