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和太后将这话告诉了皇后, 皇后则又找到了时舒。
好说歹说, 皇帝总算是愿意开口了。
不出时舒所料,皇帝果然开始怀疑自己克妻了, 偏偏就在这个关头,荣嫔的四阿哥长生夭折。
这个时代医术有限, 宫里死孩子死了不少,大家伙也都习惯了,就是最疼爱孙辈的太皇太后和太后,也不会轻易亲近没长成的孩子,以免将来伤心。
然而皇帝作为生父,哪怕刻意远着,也免不了对孩子有了感情。
长生的死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想见孩子们,怕妨碍到他们,连已经住在乾清宫的太子也是一样,害怕,担忧,却又不肯把自己这一面展露给孩子。
这样的事情,皇帝自然不可能去跟病重的皇后说,也不会告诉两位长辈,惹得她们担忧。
而宫里他亲近的嫔妃,惠嫔已经有子嗣,送去了宫外交给大臣抚养,而荣嫔......
荣嫔至今光阿哥就生了五个,除了如今还在襁褓的小阿哥之外,其余四个阿哥全都夭折。
皇帝现在连看一眼她的小阿哥都不敢。
皇帝一向是个理智的人,不需要时舒怎么劝慰,她便也只是听着他说,把自己当成一个供人倾诉的树洞。
如此过了几日,皇帝的心情才放了晴。
荣嫔产后身子再度损伤,不便见人,时舒便陪着皇帝去看了一眼出生不久的小阿哥。
皇帝只肯站在门口,时舒只好自己走近了看了一眼,回过身来告诉他:“瞧着面色红润,小胳膊小腿都很有力。”
皇帝的神色有些模糊,许久他问:“胖吗?”
时舒摇头:“不胖也不瘦。”
瞧着皇帝神色有些不大好,约莫是想起了以前夭折的那些生下来就不足的孩子,时舒又笑着补了一句道:“想来荣嫔受他折腾不多,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皇帝这才点点头,之后又隔着屏风问了荣嫔的情况。
从钟粹宫出来,时舒跟着皇帝去了乾清宫,眼瞧着他还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只好又提醒他:“怎么不见太子呢?我听说呀,前几天太子可是跑去慈宁宫告了你一状。你要是再不见他,小心他乌库妈妈来找你算账。”
皇帝这时回过神来,嘴角牵起一抹笑,对着旁边明显期待不已的太监吩咐:“去把保成叫来吧。”
“是!”这小太监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飞快地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小太子进来了,恭恭敬敬地磕头请安,抬起肉嘟嘟的脸来,却是一脸的不快,却又有些期盼。
时舒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好笑。
她和太子见的次数不算多,多数时候都是在慈宁宫,太子给她请安,动作一丝不苟,表情也严肃,口齿清晰道一声:“贵额娘安。”
虽是寻常礼节,可是他模样生得不错,一举一动却喜欢比照着大人的来,还有的动作是偷偷模仿了皇帝的,凡是熟悉皇帝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样一来,就显得很好笑了。
她知道,接下来是属于父子俩的时间,于是默不作声准备离开。
这时却又被皇帝一把拉住了。
皇帝没有叫太子起来,神色如常地指点道:“除了给朕请安,还应该给谁请安?”
要知道皇帝对太子一向宠爱,此时的神色如常,放在太子身边,本身就是一种情绪不好的表现。
只见太子神色几乎是刹那就低落下去,眼眶变红,似乎下一刻就要大哭起来。
连时舒都不忍心了,算算年纪,太子这时候才四岁多一点,这么小的孩子,就算是太子,也未必能懂多少事情吧?
然而片刻沉默之后,太子没有大哭大闹,反应了片刻后,他忍着眼里的泪水,按照皇帝的意思,重新行了一遍请安礼。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头,然后把飞速朝自己撞过来的小娃娃抱进了怀里,安抚似乎地拍了拍他的背。
时舒无意打扰他们相处,轻手轻脚走近了内室,皇帝遥遥看了她一眼,知道她的意思,于是也没阻拦。
过了小半个时辰,时舒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正准备看看情况,却发现小太子自己进来了。
他眼睛红红的,脸颊也红,一看就是悄悄哭过了,进来后他磕磕绊绊地道:“多谢贵额娘把阿玛带回来看保成,这个给贵额娘吃。”
手里捧着几颗圆嘟嘟的小橘子,估摸是从外面果盘里拿的。
似乎已经猜到了时舒的想法,小太子睁大了眼,立刻辩白道:“是保成自己的,好吃的的橘子,比阿玛房里的橘子还要好吃!”
时舒:......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会掺和未来的九龙夺嫡,也并不准备亲近小太子的时舒,在这一刻也终于没有忍住,俯下身捏了捏他圆鼓鼓的白净小脸。
嗯,是软乎乎的,像个糯米小团子一样!
第六十五章
皇帝对太子的宠爱是出了名的, 然而在做慈父的同时,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严父,只和太子相处了一个时辰, 就无视太子的诉求, 把太子赶去师傅们那儿了。
眼看着太子一步三回头地模样,皇帝面上一沉, 可说出来的话倒没什么责怪之意。
“如此柔弱当不得事,真是我把他教坏了。”
.......
时舒还是头一回见到皇帝这么别扭的样子, 想了想应和道:“太子年纪还小呢。”
皇帝摇摇头, 似乎有些感慨:“不小了, 翻了年就该五岁了, 再过两年, 就差不多是我当年登基的岁数。”
时舒了然,皇帝是在担心自己和先帝一样, 英年早逝, 留下一个说烂不烂,但说好也不好的大摊子给幼帝。
三藩之乱刚过去, 国家也承受不起这样的动荡了。
还有皇帝登基以来做的这些事情, 全是靠着他强硬的作风慢慢展开的, 和先帝做的一样, 他想要削弱八旗旗主对八旗的控制,想要提拔汉臣以定天下民心, 也想做更多的事情。
而太子是很关键的一个位置。
满人是没有立太子的传统的, 只有汉人才有,从这很简单的一点上来说, 如果皇帝早逝,太子也许没那么顺利登基, 那他登基以来所做的一切必然化为乌有。
然而此时此刻,谁也无法预料到后来所发生的事情,皇帝的寿命还很长,这是件好事,但也不全然是。
不过这些,距离时舒也已经很遥远了,她没有再多想下去。
只不过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和太子碰面机会变多了,也变得熟悉起来了。
这无疑是佟家希望看到的场面,皇帝也没有阻拦之意。
不过由此带来的另一个烦恼就是,偶尔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的时候,时舒也被催生了。
然后某一日时舒胃口不舒服的样子被太子看到,不一会儿皇帝就叫御医上门来了。
面对这样的乌龙事件,时舒哭笑不得,不过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皇帝虽然表现得很遗憾,但是暗地里悄悄松了口气。
时舒单方面理解为皇帝是害怕孩子夭折,毕竟时舒如今看起来太过年轻柔弱了。
皇家对什么样对的女人有利于繁衍子嗣,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调查的,如今的荣嫔和惠嫔,还有几个生过孩子的贵人,几乎都是上辈子被长辈夸赞过的那种健硕体态。
然而即便如此,宫里孩子的夭折率仍然居高不下,甚至仁孝皇后都是难产崩逝,说生产去一趟鬼门关毫不夸张。
时舒认为自己没必要喝药如吃饭,期待一个能为自己提升份量的小皇子。
*
此时的坤宁宫,大约是又浓又苦的汤药味终日不散的缘故,小钮妃——或者说是已经出宫被指婚为宗室子福晋的小钮氏踏入这里,看着曾经梦寐以求的尊贵之地,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看到皇后之后,刹那间让她确定了这种不祥的预感。
小钮氏对于皇后的观感是复杂的,感恩,嫉妒,怨愤,无可奈何种种情绪盘旋在心头,到了这一刻却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八月册封礼她穿着皇后朝服的样子她还记得,和现在躺在她面前的人仿佛已经不是一个了。
然而皇后还是毫无所觉地询问着她家中的状况,小钮氏呆愣着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看着面前这个似乎家里一切都好,她就死而无憾的皇后,小钮氏无端又生出些气愤来。
“你倒是好生自在,却不知道自己躺在这里的时候,人家和景仁宫那个你侬我侬,听说连太子都往那边跑呢,他可往你这边来过没有?”
小钮氏一边不经意般说着,一边去观察皇后的反应。
皇后惊讶了一瞬,而后就没什么反应了,只道:“保成啊,我和皇上都不愿他来,好好的别给把病过到他身上。”
小钮氏还不甘心,故意又道:“你在这里病着,人家两个人甜甜蜜蜜,加个太子,全似夫妻一般了,想必只等着你走了,就让佟氏住进来。”
皇后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微弱地笑了笑:“我看皇上没有这个意思,要不然怎么这么着急让太子和佟妃亲近?不过是补偿罢了,你也不用急,再说了,皇上要立新皇后,你们急了也没用,还是安安分分的吧。”
小钮氏愣了一下,脸色难堪,好半天又慢慢地说:“家里的四妹妹,你是怎么想的?”
赫舍里家已经打算送仁孝皇后的胞妹入宫了,而家中眼看着皇后不行,也开始商议入宫的人选。
趁着有皇后在,最好先定下来,之后就顺理成章了,人选正是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皇后沉默了半晌,就道:“这个就看皇上的意思吧,到底要他愿意才行,要是只碍着我的面子应下来,那还不如不送。”
这时,皇后已然露出了疲态,小钮氏只能准备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她迎面撞上了皇帝,等到那个背影匆匆远去的时候,她才慢慢站起身来,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两个月之后,康熙十七年二月,皇后崩逝于坤宁宫,年二十,谥曰孝昭。
第六十六章
孝昭皇后丧仪三月后, 时舒果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样,迟迟没有等来什么封后的迹象。
如果是按照之前的先例,孝昭皇后就是在仁孝皇后过世三月以后进宫的, 然后一直等了三年才封了皇后。
但无论如何, 从她进宫的那一刻起,就是按照皇后的标准来的。
时舒这里迟迟没有消息, 一开始还有人以为皇帝要从外面娶,比方说赫舍里家的姑娘, 娶进来正好能照顾太子, 再比如说钮祜禄家的, 或者别的大姓。
佟夫人还专程进宫了一趟, 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先前佟家是有对后位的野望的, 只是那个时候孝昭皇后还在,谁也没预料到她崩逝得那么快, 佟家也就只能盼着贵妃生个聪慧得宠的阿哥。
然而皇后居然这么快就去了。
自然, 佟家虽然盼着家族出一个活着的皇后,但大抵也知道这件事不是时舒能够决定的, 所以佟夫人进宫的目的只有一个:催生。
佟夫人是带着自己以及妯娌甚至从别处找来的什么坐胎养身的方子来的, 怕自己走了时舒就不去试, 所以在景仁宫用了一顿膳食, 眼盯着她吃了那些东西才肯走。
来历不明的药方,哪怕是让太医看了, 时舒也不想喝, 佟夫人拿她没办法,只能在膳食上下功夫。
说来也是食疗的一种, 何况做出来的东西虽然不好吃,但总归是健康的, 时舒也只好吃了。
——虽然打定主意不想生,可是这个念头自己想想也就算了,要是过于排斥让佟夫人看出端倪,到时候又要想法子圆谎,实在麻烦。
傍晚皇帝过来时就知道了这件事。
最近宫里确实接二连三的传出有孕的喜事来,先是乌雅氏,后面是那拉氏和郭络罗氏。
皇帝以为她也想要个孩子,随口便道:“不要这么着急,若是你真的喜欢孩子,等她们生了,你挑一个喜欢的养在身边也好。”
说着又有些苦恼:“荣嫔的小阿哥,原先是想着依例送出宫去着人抚养,只是她不肯,一定要亲自看着才安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个小阿哥最近也是病痛不断的,于是本该这时候起的小名也迟迟没有了,皇帝并不看好他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皇帝虽然对他不抱希望,但倒也没有无视或者苛待,内务府也不敢有半分怠慢,只是有时候自己不想去看望,只好由时舒代劳。
一来二去的,时舒和荣嫔也能够说上几句话了。
荣嫔对皇帝的态度似乎有所预料,虽然伤心,但也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只是她作为母亲,即便心中预料这孩子活不长久,也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