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今天也很忧郁——墨然回首【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3 23:10:48

  所有人都称赞小袖小姐聪明伶俐,一点即通;然而所有人也都抹泪直言,难当大任。
  直至最后一位青浦先生,这位先生从外地游历至燕京,不知人间险恶,被李老爹堆成小山般的金元宝迷花了双眼,惨遭诈骗。
  一入郡主府,方知为师苦。
  琴棋书画,都会一点,也就一点;所有贵女的必修课:女则女训女经,那是一点都没有了,可谓狗屁不通。
  在鸡飞狗跳的头一个月过后,青浦先生忽然就淡定了,超脱了,不再执着感化执迷不悟的小袖小姐了。
  李老爹对此痛心疾首;“我儿可是要嫁入东宫,未来要做国母的!如今竟连女训开头两句都背不出,日后进宫了如何是好?”
  青浦先生老神在在地反问他道:“这些会与不会,当真会影响小姐入主东宫吗?”
  李老爹被说得两眼茫然,晚上睡到一半猛地坐起身,一拍膝盖:“对啊!”
  琴娘与他的女儿,哪里需要看别人的眼色!
  时至今日,李药袖沉默地看着画纸上弯弯扭扭的五爪长虫,她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画了。
  “画好了吗?”青龙懒懒散散地将下颌搭在李药袖肩头,打眼看过来,与她一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药袖干巴巴道:“我努力了……”
  但就是努力得不太成功,呜呜。
  青龙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寒凉的呼吸拂过李药袖微微发烫的脸颊。
  小袖大人顿时更心虚了,佯作恼羞成怒地一把抓起画纸想团团扔了:“等我以后再练练!一定,一定给你画幅好的!”
  青龙一爪按住那张皱巴巴的画纸一角,将它一寸寸地从李药袖指间抽了出来。它低头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仔细观摩了一番后认真评价道:“虽然小袖大人未能完全画出我出水时的英姿,但这湖水浪花画得十分生动活泼,足以见得小袖大人是用心的了。”
  说着它轻轻一推,画纸卷成了一轴,被它小心翼翼地放入一旁的皮兜中。
  等它心满意足地收好李药袖赠与他的亲笔画作,回过头时冷不丁对上李药袖略带几分狐疑的审视目光:“……”
  李药袖微微眯起眼:“你……到底是谁?”
  青龙漂亮的金眸急速收缩了一下,那一瞬间它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
  下一刻,它颀长破损的身躯瘫倒在床上,方才还精神奕奕的小青龙深深陷入松软的羊绒中,一根断裂的尾须在李药袖眼前飘飘然落下。
  它没有说话,只是疲倦虚弱地看了一眼正虎视眈眈的小袖大人。
  李药袖:“……”
  好家伙,若是初初与沈檀认识的寻常人,光是这一眼就足够勾起她无限的怜悯与愧疚了。
  半夜睡到三更天,都得掀开被子坐起来反省:她真不是人啊……才怪!
  李药袖才不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数着他漏出的狐狸尾巴:“早在我们被闻先生救入邙山时,闻先生对你的态度我便觉得奇怪。一开始他欣赏你,甚至有意将那位‘表妹’嫁你作夫人,可后来他不仅没有提及此事,更隐隐透着对你的敌意,这是其一;”
  她掰着手指一一说道:“其二,你我与你一路结伴同行至今,从未告知过你我变成镇墓兽之前的身份。可你在地宫中脱口而出,即便我去法阵献祭也无用,可见你一早便知道我与镇北王之间的血缘关系;”
  “至于其三,”李药袖微微附身,鼻尖几乎抵上青龙微凉的脸颊,她清明的眼睛中清晰地映出对方,一字一句道:“我出生时便被赐予扬澜县主的封号,扬澜县便是我的封地,它另外有许多别名。一个是我一个故人的别字——宫亭;其二,便是彭蠡。而你,自称彭蠡小龙,这世间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青龙无辜地朝她眨眨眼,青黑的龙尾悄无声息地绕在了她腰后,尾尖用力一勾!
  剎那,天旋地转,李药袖猝不及防被摔入厚实的床褥中,铺天盖地都是雪白柔软的羊毛,青龙心虚的金眸忽闪在纷乱的扬絮中。
  李药袖短暂地发懵过后,咬牙切齿地挣扎着起来:“好哇!说不过我就要动手是吧!”
  牢牢缠在她腰上的尾巴稍稍一用力,才爬起来的李药袖又落入了羊绒中。
  李药袖:“……”
  她再爬,青龙尾巴刚又要动,她一指点在尾巴尖上,面无表情道:“你再动试试?”
  青龙:“……”
  柔韧的尾巴尖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李药袖纤瘦的身腰,甚至还体贴搀扶着她坐起,硕大的龙头却不退反进,凑到了她面前,流金似的眼眸深处光芒浮动:“小袖。”
  他靠得太近,迫使李药袖呼吸一滞,有点点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可他立刻如影随形地贴近了过来:“小袖,我确实隐瞒了许多事,但我从未有过伤害你的意思,以前未有,以后也不会有。你,愿意相信我吗?”
  李药袖被他专注到有些偏执的眼神看得心跳如鼓,她脸上隐隐有些莫名的燥热,却也明白现在的沈檀多半是被青龙本性影响着,一举一动很不符合他平时的行事风格。可那双眼睛又实在太过真挚澄澈,让她推拒的手迟疑了一剎。
  她小声嘀咕道:“我知道呀,我一直都知道。”她微微垂下睫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轻声道,“可我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无论好坏,有什么你都可以和我说呀,我又不会无理取闹……”
  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沈檀听见了,竖瞳紧紧缩了缩又慢慢恢复原状。
  他沉默了很久,与她商量着开口道:“再等等好吗,小袖?再等等,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一定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李药袖眨眨眼:“现在不能说吗?”
  沈檀目光游移,言辞闪烁:“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李药袖愣了一下,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他的准备是什么意思。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呵,胆小如鼠的男人!
  她大度包容地拍拍他的龙头:“好嘛,我等你。”
  她歪着头看着明显松了口气的小青龙微微眯起了眼,觉得还是不能这么轻易地让他蒙混过关。
  她忽然开口道:“你现在是不是想蹭蹭我?”
  青龙眼神飘忽了一下,欲盖弥彰地吞吐道:“这不太好吧……小袖现在是女儿身,不能随意亲近。”
  李药袖闻言嘿嘿嘿笑了一声,这一声让沈檀心头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在历次李药袖想给他下绊子,比如借他名义逃课和以她的名义带着他翘早朝时一模一样……
  她一改方才的退缩,凑过去一把捧住青龙硕大的龙头:“沈檀,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沈檀:“……”
  从龙头到龙身迅速地笔直绷紧,那张呆呆的龙脸上跟着闪过迷茫、困惑、惊慌乃至……一丝极浅的羞涩。
  沈檀的声音发涩:“小,小袖如何看出来的?”
  李药袖语气深沉:“谁家正经龙没事瞎蹭别人啊。”
  沈檀:“……”
  青龙的眸底浮现出一丝委屈,他喉头上下滚了滚,艰难地蹦出一个一个字:“我、并非轻佻之人。对、对小袖是真……”
  于是,李药袖的语气更深沉并且带着一抹沉重的遗憾,掷地有声道:“可是,我有未婚夫了!”
  沈檀:“……!”
  李药袖唉声叹气地松开他,盘腿坐好,决定给他好好讲一讲自己与那早亡的未婚夫之间的爱恨情仇,并着重强调了她前任未婚夫正是因为不够坦诚、不够勇于抗争,最后区服于家族恶势力惨遭她的休弃!
  青龙听得欲言又止,几次三番想要插话都被李药袖滔滔不绝的讨伐打断:“……”
  当说到“恶贵妃辣手断良缘”这一段时,李药袖嘴巴终于说干了,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对面色凝重的小青龙道:“虽然我和他婚约已经没了,但毕竟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他勉强也算得上我的亡夫!”
  她说着还掐指算了算时间:“唔,抹去我变成镇墓兽昏睡的时间,我还要给他守孝两年零三个月哩!”
  李药袖抱歉地朝着小青龙甜甜一笑:“所以,对不起啦,小龙。”
  沈檀:“……”
  趁着小青龙神思恍惚的时候,在小帐篷里憋了整整三天的李药袖终究抓住机会,从床上一跃而下,溜之大吉!
  正打算认真和她讨论“退了婚的未婚夫到底算不算亡夫”的沈檀:“……”
  刚伸出去的爪子僵在半空,沈檀忽然意识到天真无邪的小袖大人不动声色地给他挖了一个进退两难的深坑!
  那日萧卓说回去好好想想后便当真将自己关起来好生思量了足足数日,这短短几日里,潘副将感觉自己仿佛苍老了整整几百岁!
  在参军之前,没有人告诉他,一个合格的副将不仅要能协助主将攻城略地,击退敌兵,还要身兼数职:调教敌军兵马,整顿军营内务以及——带孩子啊!!!
  对,就是带孩子!
  潘副将蹲在栅栏下,痛苦地抓着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看着两个精力旺盛的青皮小鬼一会啊啊啊狂叫着追逐骷髅战马,一会趴在巨狼屁股后面揪它的尾巴,美名其曰:给自己的亲亲表姐做毛笔。
  是的,哪怕化尸鬼,温家人无脑护短的秉性依旧一脉相承。
  即便潘副将多次明示暗示;人无完人,小袖小姐可能真的在绘画一项上天赋平平。
  他都不敢用惨绝人寰,而是用天赋平平来保留小袖小姐最后一点颜面了!
  这两小王八蛋依旧固执地认为他们的表姐之所以将黄莺化成肥鸡,是因为没有一支趁手的毛笔。
  所以,下一瞬早已高度警备的潘副将如豹子一般高高跃起,手疾眼快地从暴怒的狼口中捞出两个命悬一线的小鬼
  他心有余悸地一脚踢远扑腾来的巨狼,将两个吓得笔直的小鬼放在地上,苦大仇深道:“少爷们啊,要不咱们换个地方祸害吧。你们上次不是要去找闻先生的宝库吗?我送你们去呀!”
  温宇手中紧紧攥着拔下来的狼毛,从惊吓中缓过来后笑嘻嘻道:“好呀好呀!等我把狼嚎送给小袖表姐就去!”
  大概是受镇北王魔气影响的程度过深,与基本能保持理智的潘四不同,他两嬉笑怒骂毫无章法。
  另一边的温旭忽然一手紧紧握住他哥的脖子,几乎要将他拧断尖啸道:“那是主人的宝库,不能去不能去!”
  温宇毫不留情地反手掐了回来,两眼猩红:“什么主人!他死了后宝库就是我们小袖表姐的!”
  不远处的小袖表姐正聚精会神地朝着骷髅战马们比比划划,似是要它们去大漠中找什么东西。
  潘副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瞬间打成烟尘滚滚的一团,又看着毫无所觉的小袖小姐,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寿命又折了五十年。
  “你们,在我的军营里干什么?”消失了几天的萧卓忽然出现在几人面前,冷冰冰地看着他们,又看向几乎被祸害得一片狼藉的军营,“想死,是吧?”
  一手一个,萧卓很快地将厮打在一起的青皮小鬼扔到东西两边,看情况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是没力气闹腾了。
  潘副将对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萧将军感激涕泪,嘤咛一声凑上去:“将军!我的将军!”
  萧卓:“……滚。”
  这次潘四没滚,他啧啧围着萧卓看了一圈:“将军,几日不见,属下总觉得你消瘦了许多。”
  要知道,他们的所有状态都定格在了死前那一瞬,只要不被彻底杀死,凭借萧卓的妖力总会逐渐恢复成分毫不差的原样。
  可眼尖的潘四敏锐地看出了自家将军起码窄了两寸腰身!
  足足两寸啊!
  他惊叹道:“当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无比诚挚地向萧卓发问,“失恋真的那么痛苦吗?”
  于是,潘副将成为了飞向远方的第三道流星。
  李药袖向骷髅马们详尽描述了她们家小马的外貌特征,再次双手合十感激地朝它们拜了一拜,这才笑吟吟挥手送走了疾驰而去的一众战马们。
  结果一回头被默不作声站在后面的萧卓吓了好一大跳,她两眼因为惊吓睁得圆溜溜的,与小镇墓兽有几分神似,捂住心口虚弱道:“将军,你来了可以说一声的……”
  萧卓晒得发亮发黑的老脸一红,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当鬼当久了,我都忘了走路没声了。”
  李药袖心跳缓过去后摆摆手,不介意道:“没事没事,以后我就知道啦!”她说着猜到了萧卓的来意,微微偏头问道,“将军是想清楚了吗?”
  萧卓默然片刻后点点头:“我想好了,我还是想留在大漠。”
  当说出这句话时,他整个人显而易见地松弛了下来,萧卓露出个轻快爽朗的笑容:“我知道县主你一定会疑惑,明明能离开被困了上百年的地方,为什么临到头反倒不愿意走了?”
  他面朝广袤无垠大漠长舒一口气,“其实在生前,老王爷和闻远之还有我的许多兄弟们都劝过我暂时脱下铠甲,去邙山之外走走看看,毕竟不管是谁时时刻刻看到活人变死人,死人变白骨都会受不了。”
  想起往事他脸色阴沉了一瞬,忽而又朝着李药袖笑了一笑:“可不怕你笑话,我在邙山脚下待得太久了,只会练武练兵,干着打打杀杀的事。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走出这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和外面的人打交道了。”
  他顿了顿,郑重地对李药袖道,“再等等吧,等我做好准备,到时候我会出去走走的。”
  大漠落日的余晖笼罩在萧卓身上,柔和的光线淡去了他身上凶厉与诡异,那一刻他好像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局促的,久未与人打交道的年轻将军。
  李药袖弯起眼笑了起来,干脆点头道:“好哦!”
  萧卓看着少女鲜活明媚的笑容,也慢慢露出个稍显腼腆的笑容。
  可惜的是萧将军的笑容只浮现了一瞬,被扔远的两个青皮小鬼顽强地从沙丘里钻了出来:“小袖表姐!快来啊!我们带你去骑狼!”
  萧卓:“……”
  可恶!果然应该把这两小子干脆扔回邙山去!
  潘副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视线从不远处抚摸着狼头的沈檀身上掠过,怜悯又同情地看向萧卓:将军,认命吧。姓沈的可能都天生八百个心眼子,你斗不过人家是应该的。
  ……
  李药袖在邙山下的镇北大营又待了三日,第三日那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的外公坐在镇北大营的主帐中,正微笑地看着她:“小袖,你该走啦。”
  她不解地小跑着过去,趴伏在他膝头皱眉道:“我才来没多久呢,我说过要好好陪外公的。”
  老人家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哈哈笑道;“你骗骗别人就算了,想骗外公还少点道行呢!你这几天没少替姓沈那小子操心吧?”
  李药袖一噎,没想到她外公在邙山底下休养生息还能抽空上来偷看她,她咬咬唇小小声道:“有一点点。”
  老镇北王嘿嘿一笑,可马上又拉下脸,身上散发出浓浓黑雾,阴沉沉道:“他们姓沈的没几个好东西,那小子也是个不老实的,老子得给他点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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