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衙役置备牛车的速度很有效率。
驾着牛车行走在街道上,韩老三便愤慨道:“大人说要备车,他去寻了杨县丞来是何意?”
“阿三,不必生气。”韩彻宽慰他。
“大人,您未免太和善了!”韩老三仍气愤不已。在他看来,自家大人才是县令大老爷,整个安南县最大的官,杨县丞的威望未免过高了些。
“无事,我身体才刚好转,杨县丞替我分担些,我也能轻省许多。”韩彻笑道。
听闻韩彻这么说,韩老三立即便抛开刚才之事。之前原身那一病,命差点都要没了,眼下确实是身体康健才最要紧。
事实上,韩彻身体已经大好。这一日,他带着韩老三,不仅将整个县城仔仔细细转了一圈,还出了城门,在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也转了转,还与几户农家购置了一些吃食。
一直到城门关闭前,二人才驾着牛车载着购买物品回到县衙。
“二郎,怎这么晚才回来?”柳氏见到韩彻满头大汗的归来,忙吩咐三娘去打水拿帕,还特意叮嘱:“要热水,热水!”
韩彻接过帕子,笑道:“三娘,四娘,我买了好些吃食,你们快去瞧瞧,可有喜欢的。”
大概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原主的一些情感,韩彻好似也一并继承了。这些时日,又有众人的关切爱护,韩彻对他们的情感也在逐渐亲近。
四娘年纪最小,孩童心性最重,一听韩彻这么说,便欢喜的跑去瞧了。
“二兄,这些是何吃食?”
韩彻望着四娘捧着的干果解释:“这是桂圆干。”
“怎买这般昂贵的吃食了?还买这许多!”柳氏闻言,不免有些心疼银钱。韩家早些年也是兴盛过的,柳氏初嫁时,在京中便吃过两回桂圆干,那价钱着实昂贵。
“阿娘,没事。这桂圆干在京中虽贵,在安南却便宜得紧……”韩彻笑着便将今日在乡村购买吃食的事情一一说来。
三娘四娘凑在一起,一边吃着桂圆干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柳氏却对韩彻口中便宜的物价,大为震惊:“乡下这般便宜么?早知晓,该吩咐人去乡下采买的……”
韩彻听着柳氏的话,脸上的笑容慢慢敛起。
原身一来便病倒,家中事务全依赖柳氏去操持。柳氏身为寡妇,在京中本就鲜少出门,初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安南,一心全扑在病重的原主身上,韩老三也被指派到处寻医问药,像每日所需采买这等小事,便全是让衙门衙役帮忙捎带。
衙役们捎带回来的物品价钱比之韩彻今日所购昂贵许多,可柳氏之前在京中生活,京中物价昂贵,直到此刻,柳氏方才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也莫说什么县城物价比乡下贵,贵也不可能超出这许多。更何况,韩彻今日在县城逛时,也曾对物价进行一番了解。
“那些衙役当真可恶!”韩老三今日全程陪同韩彻一道,当下便气着大声嚷嚷。
柳氏面色变得难看,三娘四娘也停下了吃食。
韩老三气得还又骂出不少脏话,只韩彻神色平静,还抓了一把桂圆干塞韩老三手中:“在京中时可吃不到桂圆干,你也来吃些。”
“哎……啊?”韩老三愣住:“大人,你都不气么?”
“生气若无用,气了也白气。”韩彻笑着道:“阿三,你也不用再生气,我自有主意。”
“阿三听大人的。”韩老三没再多说,只抓着韩彻塞过来的桂圆干,蹲到一旁,咔嚓一声,捏碎了一颗桂圆干。
“二郎你有主意便好。”柳氏松了口气。
三娘四娘也重新奔入到欢快的吃食行动中去。
众人情绪变化会如此之快,只因大家早就把原身当成了家中顶梁柱,主心骨。万事更习惯了原身去拿主意。
如今韩彻既然占据了原身的身体,这一家子便也成了他的责任。
想到这,韩彻便又想起了一件事:“阿娘,我今日还在乡下雇了一对夫妻来家中做事。”
韩彻归来时也提前跟衙门交代了一声,明日若见着一对乡下夫妻前来报道,让他们直接带到内院来。
柳氏纳闷:“雇人?”
“对,以后有事便可吩咐他们去做。”韩彻解释道:“阿娘,你也不必再这般辛苦。”
“阿娘哪就辛苦了。”柳氏嘴上虽这般说,面上却极为欢喜:“哎呦,二郎今日在外劳累一天,定是饿了吧?阿娘这就去给你准备餔食。”
说完,柳氏高高兴兴的就去将韩彻带回来的物品整理好,还从里面挑了只鸡,吩咐韩老三拿去厨房杀了,今晚她要给自家二郎炖鸡汤补补。
……
如同白日置备牛车一事,韩彻归来后的一切行为,此刻也正有衙役在向杨县丞汇报。
杨县丞和郭县尉都是安南本地人,且俩人都是任职近十年之久。比之之前致仕返乡的老县令,任职时间还要长。
在老县令还在任时,杨县丞便成了县衙真正做主的人。
但即便如此,杨县丞一日未升至县令,他便一日住不得县衙后院的上房。为着方便处理府衙事物,杨县丞花钱在县衙附近修建了一座气派的宅子住着。
听闻韩彻今日出去一圈,满大街的闲逛,又跑去乡下购置了许多吃食,还请了一对乡下夫妻来府衙做事。
“咱们新到任的这位县令大老爷,倒不愧是京中派遣来的。” 杨县丞轻蔑一笑:“也罢,万事咱们总得随大人高兴。”
第3章
架空
第二日一早,韩彻刚起床就见着杨县丞替他找寻的工匠来了。等到他吃完朝食,昨日雇佣的那对夫妻前来报道。
房屋修缮交给韩老三去盯着,韩彻对夫妻二人道:“你们先去把行李放好。”
安南县衙虽破旧残败,但该有的格局却也一应具有。
整个府衙后宅院是坐北朝南的格局,韩彻住正屋,柳氏住东厢房,三娘四娘住西厢房。这对夫妻则跟韩老三一样,都住在南面的侧房。
男的姓郭,家中排行第六,今年二十一。他家妇人姓杨,二人有一子两岁,来县衙做事后,父母在家替其照看孩子。
郭,杨二姓在安南是大姓,昨日韩彻所去村庄便为郭家村,而杨氏娘家杨家村,距离郭家村也较近。
见二人初来,神情忐忑难安,韩彻便没直接安排事物,而是先向他们询问一些地里的事。
“种稻谷的多,咱们安南雨水充足,种稻谷比种麦子收成好。”郭六郎和杨氏的神色果然轻松起来。
“麦子也有种,就是种得不多。”
麦子不同水稻,同一块地不可轮作。事实上,几乎所有的作物都不建议轮作,只水稻情况略好些。
“收成?收成今年不行,每亩只能出谷二石。”
正常稻谷收割里面有水分百分之二十左右,晒干后便只得五分之四。其中稻壳还要占据百分之二十左右,也就是最终得米率只能为百分之六十。
像这样的产量着实低下,不过韩彻也知晓,在农业发展落后的古代,历来产量都高不到哪里去。
所以老百姓只得多种植,产量不够,数量来凑。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只为多口饱腹粮食。
韩彻便追问:“可知为何收成不行?”
“长了好多飞虱,叶子都被啃黄啃死了。”
“唉,苗株也没长好,结了好多空粒,瘪粒。”
“今年雨水比往年多吧?”
“对,上半年时常下大雨。”
韩彻心中便大致明了了,稻飞虱是一种水稻常见的主要害虫,只要前期雨水多,就容易爆发稻飞虱之害。
若没处理好,水稻必然减产。严重时,减产一半甚至绝收都有可能。
更要紧的是,来年它还可能持续重发。
一听韩彻这般说,夫妇二人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庄稼人全靠地里的粮食生活,今年受稻飞虱之害已经减产三成,日子已然难过。若非如此,昨日韩彻与他们言要雇佣人做事,夫妻二人也不会轻易答应,今日一早便赶来。
也并非他们瞧不上这份工,而是任凭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要请人去县城做事,还言是他们的县令大老爷,难免会让人心生怀疑。
“莫急,时间也还充足,容我想想防治办法。”韩彻宽慰道。
闻言,郭六郎愣住:“大人,你……你能有办法?”
“瞎胡说什么呢!”杨氏反应快,用力推了一把郭六郎,后忙向韩彻告罪:“大人勿怪,我等并非不信大人,实在,实在是太过欢喜!”
“对对对,小人是过于欢喜!”郭六郎说着,噗通一声便跪拜在地上。
“无妨。”韩彻连连摆手。
他让郭六郎赶紧起来,又唤来监工工匠修缮的韩老三,让他将二人带去做事。
郭杨夫妇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在二人走后,不习惯被人跪拜的韩彻也松了口气,抬脚往书房走去。
通过这些时日的情况来看,韩彻当然早就看清楚,衙门那两位是在对他实施架空手段。
在能力上,他们任职安南多年,又是安南本地人,无论对安南政务上的了解,还是办事的经验,都远超韩彻这个初来乍到者。
在消息上,衙门里的各官吏也跟他们一样同为安南本地人,可谓上下一心。韩彻莫说管事,便是连消息,只怕也接收不到。
既然如此,韩彻便需得另想办法。
至于现在,他还是先把稻飞虱的防治办法想出来。
消除稻飞虱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化学防治。不过眼下各种化学农药是别想了,韩彻只能从农业防治入手。
然而正当韩彻书写的入神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争执。原来是那群工匠已经按照要求,将房屋修缮完毕,来与韩老三结算工钱。
韩老三一听工钱,表情震惊,声音都尖锐起来:“只翻新补齐了些许瓦片,修缮了几个门窗,怎就要这么多银钱了?”
“我们素来修缮,便是这么多的工钱。”
韩老三愤怒:“你等定是在诓我!”
“谁诓你了?”
“我等如何敢诓县令大老爷?”
“就是……大老爷若是不愿意给,我等也只能受着……”
“你!你们!”韩老三气得表情都扭曲起来,偏他只一人,还嘴笨,可说不赢这一群十数人工匠。
昨日韩彻没说要多少工匠,杨县丞似是怕耽误房屋修缮,今日便直接安排这十几人过来。
韩彻又没想大修,故不到半日,这点活计便做完了。
听了这一番争执,韩彻高声道:“阿三,将银钱与他们结了。”
韩老三争执停顿,不情不愿的跑去找柳氏支取了银钱。
工匠们领到银钱便快速离去。
韩老三:“大人,这些工匠明摆着在讹咱们,还一次比一次过分。”
今日这工钱要的,可比前些时日的采买还狠。
韩彻点头,道:“嗯,我知晓。”
韩老三不解:“那大人怎还给了他们银钱?”
韩彻又问:“阿三,你说寻常工匠,敢去讹诈当地父母官的银钱吗?”
“那定是不敢的!”韩老三恍然:“是杨县丞!一定是杨县丞支使的!他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在威信上,衙门人明显只听从那位杨县丞的。如今,他家大人连找些工匠修缮房屋,都还要这般欺辱!
这也太欺人太甚了!
韩老三怒不可遏,张嘴又骂起了脏话。
“阿三,你不用生气。若再碰上这等事,也不必再与他们争执。放心,今天他们讹走的银钱,日后一定会数倍吐出。”韩彻轻笑道。
韩老三睁大眼睛:“大人可是有主意了?”
韩彻笑着点头。
韩老三连连保证:“我听大人的,下次一定不再跟他们争执。”
……
郭杨夫妇二人手脚勤快,人也细心。安南当地人虽口味清淡,但杨氏在做膳食前,还特意去寻柳氏询问了众人口味。
杨氏用食茱萸膏调味,头一次做口味略重些的菜,味道竟也不错。
人是韩彻自己寻来的,工钱基本符合安南当地的行情,柳氏便对雇佣这对夫妻做事,表示很满意。
家里多了两个雇佣的做事,韩彻也好似多了谈话的对象。一连几日,韩彻连县衙也不闲转了,一有空,他便唤来这对夫妻俩唠嗑。
郭杨夫妇起初对韩彻的身份还有些畏惧,可架不住韩彻实在是太接地气,每次与他们聊天的话题基本都是种地上的一干事宜。
甚至对一些作物的种植,这位县令大人还很有见道。每每听韩彻说起这方面,夫妇二人就变成了小鸡啄米一般。
“对对对!就是大人说的这样!”
“哎呀,可不就是!”
“原来还可以这样去种植啊?”
“……”
当初挑选人时,韩彻也是特意去选性格爽利,善言辞,年纪也不大的。
年长者顾虑多,有些话未必敢多言。年轻者心气旺盛,相对来讲,会比年长者更容易套话。于是在闲聊中,韩彻也从他们口中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又过去数日,韩彻方才表示自己身体已经好转,准备接手县衙一干事物。
郭县尉和杨县丞明面上对韩彻倒也恭敬,韩彻一吩咐,没多久,杨县丞便将他所需要的文书整理好,跟郭县尉一同过来。
韩彻先翻开户籍册,惊得差点没拿稳。
“四千七百余人?”(1)
纵使韩彻再不熟悉古代,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也着实没想到,作为一个县,总人口才这么点。
安南是下等县,又隶属南方边境。但它这个县的总面积,却足有八千六百多平方公里。
这么说吧,韩彻穿越前的老家也是一个小县城,总面积才一千七百多平方公里,但常住人口数量却有近一百二十万。
杨县丞便言道:“大人有所不知,早些年人口还不足两千人。也幸得圣上圣明,太平年岁,人口数量如今已然增多一倍有余。”
当然,这个数字并不十分准确。
安南地处南方边境,又多山峦,一些未经教化的土着人又常年居住在森山老林中。朝廷很难管理到位,自然也就无法将其一一登记在册。
再者,现代和古代也没法比。古代封建社会里,生产工具落后,农业技术落后,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使得平民生活艰辛,人口增长自然缓慢。
若碰上太平年岁,百姓还能有个较为安稳的环境,若不幸碰上战乱,那便是人命如草贱,人口也必然锐减。
韩彻听完杨县丞的,蹙眉又向郭县尉询问。
一个县衙当然不可能只有少许几个官员,主簿之下还有典史一名,主管监察狱囚。再有捕快和其他若干小吏,零零散散加一起,总人数为四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