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北京这一趟,参加了赵学森的葬礼之余,与几位也收到了庄北宁还款的校友聚餐时听闻了庄北宁当年的一些事情,让韩蔺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当年庄北宁的父亲车祸去世后,有笔不大不小的赔偿金,才下葬没两天,父亲的那几个兄弟姐妹就开始寻思着“借”点赔偿金用一下。母亲还在急诊室里抢救,冰冷的医院走廊里,庄北宁仿佛被榨干了所有精力,在一旁不出声抹眼泪。
那些以长辈身份看着庄北宁长大的人,将她牢牢围住,假惺惺地询问何时能把赔偿金“借”给他们。原本沉默不语的庄北宁听得气急,冲着那几位亲戚骂“那么想要赔偿金,自己去死不就可以了”。
庄北宁强打着精神去签署母亲的病危通知书,豆大一颗眼泪掉下来,像是要把她的灵魂砸穿。
母亲去世后的那一周,庄北宁如行尸走ᴶˢᴳ肉一般,失去了对生活的欲望,不吃饭,缩在不开灯的房间里,睁着眼睛等时间过去。后来,她用赔偿金买了去巴黎的机票,自此与所有人切断了联系,只是那些曾经给她捐款过的人,总是陆陆续续收到她的还款。
那段记忆至今还未褪色。夜深人静之时,每每想到,庄北宁都觉得钻心地疼,以至于她时常恍惚觉得自己一直赤脚走在冬日里空荡的海边,等待着一个浪潮令她就此失去呼吸。
一直处在溺水边缘的庄北宁,突然听到韩蔺称赞她勇敢,竟不知是喜是悲。
她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第13章 第十三章痴情男子
在庄北宁几番表明自己身体无恙之后,韩蔺给庄北宁留足了药品,拎着不停说要“对庄北宁负责”的朱逸之离开了。
为了满足朱逸之的居住标准,他们在少女心爆棚的甜品酒店住了下来,以便于朱逸之充分感受巴黎的时尚和法式浪漫。
馥颂酒店是有名的奢华美食集团 Fauchon 旗下的首家酒店,由著名设计师 Richard Martinet 操刀设计,聘请曾担任梵克雅宝的高级副总裁的 Jacques-Olivier Chauvin 担任酒店的 CEO。
酒店的地理位置位于玛德琳广场,对于购物狂来说实在过于友好,楼下就是 Burberry,离爱马仕走路四分钟,所有奢侈品店近在咫尺,轻松购物,达成在时尚之都买买买的心愿。
作为甜品店起家的酒店,内部自然少不了甜品元素。房间是充满少女感的粉色,配着红丝绒的沙发,凸显浪漫和温柔。就连夜床的卡片也会印上唇印小卡片,分分钟让少女心爆棚。
房间中的 Mini bar 中所有 fauchon 甜点均可尽情享用,甜而不腻的马卡龙,精致漂亮的糖果,让甜蜜成为唯一主题。
怎么看,庄北宁的阁楼都与其大相径庭。在对比之下,庄北宁的生活显得一无是处。
沐浴放松后,已是深夜,朱逸之百无聊赖地坐在地毯上抛硬币,一边抛一边自言自语。
“如果抛三次都是反面我就再也不吃法棍了。”
第一次是反面,他还算淡定:“没事,还有机会。”第二次又是反面,朱逸之仍然心存侥幸:“命运不会就这样抛弃我。”第三次还是反面,他终于坚定地一拍桌子怒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话音落下,朱逸之从食物袋里又翻出来一根法棍,就着热牛奶大快朵颐起来。
韩蔺为朱逸之购买的新手机响个不停,他哀嚎一声,又咬了一大口法棍后,不情不愿地接听了母上大人的电话。
“我的小祖宗!你好端端跑去巴黎做什么?要不是你表哥和我们联系,我们差点都要全地球寻人了!快说!你什么时候回到妈妈身边?你一个人在外面,妈妈好担心的哟!”朱逸之的母亲说着说着落下泪来,一旁的保姆立刻递上真丝手帕。
朱逸之觉得老妈真的话太多,又不想表现出自己不耐烦的样子,以免招来更多麻烦。他灵机一动,决定假装网络不好,以至于自己这边卡住了。
因此,朱逸之一直没有动,等待着三四十秒后母亲挂断电话。
没想到,他老爸入了镜,一脸鄙夷地说:“朱逸之,你手里拿着的法棍一直在掉渣。法棍的渣都不卡,你又在发什么疯?”
朱逸之瞬间愣住,失策了……
“我给你买票,今天就飞回来。”朱逸之的父亲下了命令。
“我不要。巴黎多好啊,我还没玩够呢。”朱逸之耍起赖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我都和你赵伯伯说好了,让你和 Fiona 见面,培养一下感情。人家 Fiona 明天就从墨尔本回来了,你不抓紧着表现一下,怎么斩获芳心啊?你妈我想抱孙子都多久了,你可不能让我等啊。”朱逸之的母亲用真丝手帕轻拭眼角。
“美丽的母上大人,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要是想抱孙子呢,把咱家那条狗改个名,叫‘孙子’,您天天抱它不就成了吗?”朱逸之嬉皮笑脸道。
“胡说!”朱逸之妈妈转念一想,询问道:“Allen,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女的?儿子,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女的,你坦白和爸爸妈妈说,我们再想想你哪个伯伯家有合适的男孩。”
朱逸之无奈:“你们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赖在巴黎?我问过你表哥了,他决定留在巴黎工作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你去巴黎之前压根不知道他的决定。Allen,你告诉妈妈,你去巴黎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朱逸之的妈妈追问。
朱逸之心想,要是老实告诉爸妈自己是来巴黎跨年追寻音乐灵感的,肯定又要被批评。
在法国,无论是摇滚、电音还是黑色金属都有许多令世界乐迷为之疯狂的宝藏乐队。朱逸之最喜欢的电话乐队,就是法国摇滚的先锋,堪称是殿堂级的乐队。
他们成立于 1976 年,1986 年解散。在乐队成立后的 10 年期间,共举行了 470 多场演唱会,共销售了超过 6 百万张唱片,被公认为是法国最具有影响力的摇滚乐队之一。
整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电话乐队成为法国年轻人最崇拜的组合,他们把美式摇滚,与法国 Chanson、雷鬼、电子元素完美融合,点燃了那个时代的激情。就连那时的法国电影,例如苏菲.玛索的处女作《La Boum/初吻》,都常把他们的音乐用作背景。
朱逸之对其心向往之,怎么会甘心还没有好好感受巴黎的气息,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被赶回去?
“难道是你喜欢的人在巴黎?”朱逸之的妈妈问。
朱逸之心中一惊,难道老妈发现他买了一周后电话乐队主唱在巴黎的见面会门票?
“我问你表哥说你刚下飞机时住哪里,他说你住在一个朋友家。是不是就是那个朋友?”朱逸之的爸爸没给朱逸之思考的时间:“那个朋友是做什么的?”
朱逸之发觉父母已经误解了。但是,此时此刻,没什么比先留在巴黎更重要。
朱逸之把心一横,回想着庄北宁放在桌上的个人简历,庆幸着庄北宁的个人简历是法英中阿拉伯语四个版本的,不然仅凭着他对庄北宁寥寥的了解,也不知道要如何混过父母那一关。
朱逸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她是清华本科,巴黎高翻院硕士,现在在法国最有名的翻译社工作。”
知父母莫若子。朱逸之心里很清楚,要想气势上压制住自己的父母,就非得把学历甩出去不可。感谢庄北宁有好好念书,才算挽救了朱逸之在父母心中不学无术的气质。
果不其然,父母听闻朱逸之心仪的对象学历背景不错后,态度温和了不少,甚至还夹杂了些喜悦的情绪:“那你们在一起了吗?什么时候能带回家?她都让你住在她家了,你们感情肯定很好吧。”
朱逸之回想了一下庄北宁家狭小的空间与满储藏间乱窜的老鼠,不由得打了一下冷颤。
“还没追到呢。人家是看我可怜,知道我丢了行李没人管,才好心收留我的。老爸老妈,你们的儿子我呢,人生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件一定要完成的事情,你们肯定会支持我的,对吧!”
朱逸之顺势撒起娇来:“老爸,我记得你当年也是为了追我妈,什么都不管,都从国内追到洛杉矶去了。我现在是继承您的衣钵啊。”
“儿子,你这也有点太突然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之前都没有听说过。”朱逸之的妈妈问。
“恩……如果我说我是到了巴黎才真正认识她,你们会不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离谱?”朱逸之试探着。
朱逸之的妈妈不悦:“Allen,你要保持神秘,爸爸妈妈也不会逼你。行吧,我们不问了。反正你表哥也在巴黎,你跟着他,我们也放心。但是,你答应爸爸妈妈,要是玩够了就立刻回来。”
“好叻!爸爸妈妈,爱你们!这下是真的网不好了,拜拜!”朱逸之如获大赦,立刻挂断了电话。
他把法棍慢悠悠地塞进嘴里,对自己的“随机应变”十分满意。
韩蔺与酒店工作人员推着朱逸之的大件行李们一起回到房间时,朱逸之正在蓝牙音箱释放的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里释放自我。
他的一头金发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炸眼,在地毯上跳来蹦去,仿佛在宣告自由的美好。
朱逸之看到行李们悉数回到身边后,欢呼着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最为重要的吉他。他拆开吉他防尘袋,欣喜地为吉他调音,激动地叫着“宝贝”。
韩蔺蹲下身,把用于决定朱逸之是否继续吃法棍的硬币拾ᴶˢᴳ起来。
法国使用的一欧元的正面是一棵枝干呈六角形的树,外围刻有训辞:Liberté Egalité Fraternité。韩蔺顺手用手机词典查阅其中文意思,默念两遍后,强行让大脑记忆下来。他即将在巴黎生活,学习法语总是宜早不宜迟。
“不是吧,老韩,你这么刻苦?要是让我爸妈知道,肯定又要让我向你学习了。”朱逸之抱着吉他,寻找着适宜“供奉”吉他的绝佳位置。
“Allen,你和舅舅舅妈说你‘为爱闯巴黎’,是怎么回事?”韩蔺一边说一边把大衣平整地挂在玄关口。
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韩蔺接到了朱逸之父母的电话,听到朱逸之是为了那个收留他的女孩才决心留在巴黎时,韩蔺对朱逸之的厚颜无耻与胡说八道能力之高简直叹为观止。
在知道庄北宁是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还愿意帮助朱逸之后,韩蔺问过庄北宁为何深夜只身一人也要伸出援手,庄北宁说是因为自己也曾经受过他人的帮助。
如此善良的女生,竟然成了朱逸之赖在巴黎的挡箭牌,身为表哥,韩蔺真为朱逸之不耻。
第14章 第十四章蒙尘照片
“额……就……随口一说呗。”朱逸之有些心虚。
“舅舅舅妈要求我把庄北宁的照片发给他们看。你说,怎么收场?”韩蔺问。
“我当什么事呢?看照片,那就看呗。我有她照片,我来发,嘿嘿。反正我老爸老妈远在洛杉矶,这辈子也见不着她。”朱逸之满意地把吉他放在了床头,他今晚要和宝贝吉他共享同一个房间的空气。
韩蔺疑惑地问: “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我之前借她手机登录我的社交帐号,想着联系你嘛,发现她的手机壁纸是她自己的照片,还挺好看的,就顺手截图发给了我自己咯。” 朱逸之掏出手机。
察觉到韩蔺略有些责怪的眼神,朱逸之立刻澄清: “我说清楚啊,虽然确实有那么一点收集美女照片的想法吧,但是,更重要的事情是我得存证啊。万一她把我给拐卖了,你们也好找我嘛。呐,你看,我截图之后马上就发给你了,可惜网络太差,没发出去。”
朱逸之把手机递给韩蔺,韩蔺接过,发现确实如朱逸之所说,庄北宁的照片因网络原因显示“发送失败”。
照片里的庄北宁约莫十五六岁模样,扎着马尾辫,穿着高中校服。背景是高中校园高一教学楼旁,她手里抱着一摞书,看样子是被拍摄者突然喊了名字,她猛然回过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少女天真烂漫的气质,着实耀眼。
猛然间,韩蔺在照片里发现了自己的身影。
他将照片放大,发现在角落里,是同样穿着校服的他在林荫道下奔跑。
他突然想起那个烈日当空的下午,他得知自己保送清华的消息,高兴地跑向了在校门口等待他的父母。
韩蔺未能想到,在那个值得他铭记的下午,他曾与庄北宁有过这样的缘分。
“老韩,就算庄北宁好看,你也不用看呆了吧。”朱逸之拿手在韩蔺面前晃了晃。
“这张照片里庄北宁还是高中生,你发这张照片给舅舅舅妈不合适。”韩蔺默默将之前发送失败的照片重新发给了自己。
“噢,确实。那怎么办?”
“我说我不了解你这档子事就是了。我去洗澡了。”韩蔺摆摆手,没有理会朱逸之的要求,快步走进了浴室。
朱逸之嘟囔了一下,耸耸肩,盘腿坐在地毯上。他想了想,打开手机自己在翻译社官方网站上搜寻庄北宁的信息,最后因懒得英法文互相翻译而作罢,转而去摆弄他的宝贝吉他去了。
反正应对父母,朱逸之自有办法。
浴室的水流声不绝,韩蔺微靠着墙壁,看着手机里自己的身影延续着沉默。
他突然想,刚刚在机场领取朱逸之的行礼时,电话那端的庄北宁还在咳嗽。
此时此刻,不知道她有没有好一点。希望她好一点。
时间太晚了,韩蔺无意打扰尚在病中的庄北宁,收起思绪,洗漱一番后,他躺在床上想着那张照片,久久无法入眠。
而另一端的庄北宁并不知晓韩蔺复杂的内心变化。她抱着笔记本电脑缩在被子里,背靠着枕头,额头敷着退烧贴,计算着自己的财务状态。白天再次见到韩蔺的种种,远没有尽快换一个住所重要。
CIFA 工作室距离现在的住处来回得一个半小时。
根据与托顿的沟通,长时间通勤势必会影响未来的工作表现。CIFA 工作室给的薪酬还算优厚,若能在这个工作室积累专业行业相关的经验,之后能触达的天空也会更广阔。更为重要的是,赖斯那伙人不知道何时能放出来。与虎作伴,终究不是明智的选择。
庄北宁在租房网站上按照距离远近浏览着 CIFA 工作室附近的房子,越看价格越头疼。
巴黎作为全世界生活费最高的城市,租房市场一直都供不应求,疯狂上涨的房租让人实在叫苦连连。为了缓解这个情况,巴黎市政府出台了房租管制政策。
但根据法国法律,租赁合同法律可以分为两类:Loi Alur (巴黎租金限令)和 Code Civil(法国民法)。所以并不是所有的房屋租赁合同都是需要遵守巴黎政府的租金限令,以至于巴黎的房租依然居高不下。
按照法国的说法,巴黎分为 IDF 和 PARIS,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叫法即为大巴黎(巴黎地区)和小巴黎。据统计,在巴黎租一个 35 平方米的房间最起码要 1000 欧元(约 7800 人民币),这里面还不包括各种杂费。35 平方米的房子已经是非常之奢侈了,大多数人租的都是这种小到只能放张床放张桌子的 studio,即使是这样,每月也得要大几百欧元的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