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七岁时习惯驼着的背,已经被二十五岁的她挺直了,十七岁时让她感到自卑的一些因素,在她眼里都是可以解决的事。
一头自然卷被她打理得服服帖帖的,用小抓夹左右抓了个公主头,把头发束整齐又不贴头皮,下面的头发再绑了双马尾。微微卷曲的发尾,给她的双马尾增加了弧度,刚好和八字刘海一起,修饰了她有些方的脸型,整个人清清爽爽的,不会像以前的自然卷那样显得爆炸和膨胀。她再拿了两枚黑色的蝴蝶结发夹别在双马尾的皮筋上,这个试验好的发型,即使运动和应付偶尔的检查都没有问题。
蝴蝶结发夹是夏沙与葛茵和杨柳逛街时顺便买的,她还买了一只有颜色的唇膏。十七岁时她的皮肤白到发光,只额头上有几颗青春痘被刘海遮掩,只是简单的涂点有色润唇膏,整张人就被点亮起来。
总之,主打一个舒服好看。
小姨注意到了夏沙的变化,不过把这归因于女孩成长过程中的爱美,很多大学时才传授她的一些美容的技巧都提前在这时和她聊了起来,欢迎夏沙有需要随时再来找她。
夏沙的确还有想要请教小姨的事,小姨某种程度可以称得上是股神,夏沙已经开始盘算自己的小金库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建设,这一轮决不会等到上班拿工资这么晚了。但再怎么提前,这个时间点好像也不能早到去大学前,但和小姨多打交道,总不会有坏处。
预备铃响起,思绪已经飘到大学要怎么搞小金库的夏沙,一下被扯进了眼前的现实中。
她揉了揉脸,把要背的历史书摊开。她回来之后的第一次历史周考,就在明天了。
历史对于她来讲,最大的困难不是背书,而是要重置记忆。上大学后,整个大一学的内容都在颠覆她高中学的历史。不是说她高中学的历史不对,而是极度简化之后的历史和扩容之后的历史比起来,省略了太多的内容,而在省略中往往对事物的认识就不在同一个维度了。她上大学学的第一课,就是推翻认知,重新建立起一套对世界的看法。
大学的时候,她会觉得把高中历史教科书那样认真的背了一年的自己,有些可怜。比起不变的数学公式,文科其他学的东西,无论在时效性、深度和广度上,都很容易论为废纸。
当然,一直处在高考体系中的老师,可能不会这样认为。
夏沙高三时的历史笔记,被历史老师好好地保存了下来,放在他的抽屉里,使用寿命比夏沙记忆中的历史知识要长久得多。每带新一届学生时,历史老师都给他们做模板。而那个被作为模板的笔记本,此刻在夏沙的手上,还没有建设完全,但应付周考,已经足够。
为保万无一失,夏沙决定下课还是找历史老师去划个重点,刚来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的,夏沙还没来得及去找她高中时最喜欢的老师单独点卯。
历史老师叫戴翔,是个瘦瘦的带黑框眼镜的男老师,斯文干净,风趣幽默。也不知是对历史感兴趣,还是他上课上得好,历史迅速成为了夏沙最有优势的一门科目之一。之所以能定义为“最”,是因为优势几乎是碾压性的,150 分的满分,夏沙在被抢卷之前,没有拿过 145 分以下,稳稳地占着这个科目的年级第一。
这种正向反馈,让夏沙爱屋及乌,戴翔是她高三最喜欢的老师,没有之一。但戴翔对她的喜爱,并不像李云姬对她一样明显,在高三时,对她甚至还有些特别的严格。直到毕业多年后,夏沙去学校看老师,见戴翔拿出保存得完好的笔记本,夏沙才知戴翔对她的看重,自己确实是他的得意门生无疑。
回想起来,戴翔在处理她的被抢卷这件事上,确实十分有心。他没有指责她的低级失误,也没有同情安慰她,而是帮她把没誊上去的答案重新判了一次分,在她正常发挥的实力下,给她讲解了那张卷子的错题。告诉她,即使没有那个低级失误,卷面上还有哪些知识漏洞是需要补齐的。
当时夏沙觉得戴翔太冷静,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并没有特别照顾她的情绪。后来她才回味过来,戴翔这样处理的意义。他引导她如何客观地去面对看似不能接受的问题,还原问题的本质,不夸大、不自怜、不过分沉溺在负面情绪中,找到有意义的解决办法,冷静地走接下来的路。
不得不说,戴翔这种冷静的引导十分有效。虽然抢卷事件是夏沙的梦魇,但历史不是。她对历史考试没有阴影,最后在报志愿的众多选择中,甚至还考虑过历史系。
因此,无论是要考历史,还是要去找戴翔,在夏沙都毫无压力。加上相对充足的复习时间,夏沙觉得历史周考可能是她这一轮比较容易的一门考试了。
直到下了第一节 课,男班长兴冲冲地跑过来找她,一脸期待地问:“夏沙,我们的黑板报,你想好怎么搞了吗?”
心情本来大好的夏沙,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什么叫百密一疏,这就是。在她忙碌的周末安排中,把这件事忽略得干干净净。而她安排的复习计划里,也完全没有挤出搞黑板报的时间。
历史考试前、意外事件,夏沙光是把这两个关键词合在一起,心里的警报就已经大响。
第23章 23.长河倒灌
夏沙第一时间考虑的,是历史素材会不会提前的问题。
她已经遇到了很多次,后来的事件提前发生的情况。上一轮被抢卷,是在这学期的中后段。是在她刚到文科后,还沉浸在年级排名陡然飙升,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自得状态中时,突然而来的当头一击。
如今才开学没几天,算上暑假补课,就算记忆再模糊,也绝不是这个时间。但,万一事件提前呢。就像在齐默身上发生的一样,后一个抽屉里的素材不受时间限制地出现了这个时间点。而她对葛茵做的实验也证明了可以提前触发事件。她再看一眼自己今天穿的白裙子,包括小姨给她衣服这件事,也是一样的。但,哪条规则说了,只有好事会提前发生呢?
夏沙陡然肃穆起来,照这个推论,抢卷事件可以发生在她的每一次考试中——只要她不好好复习,只要她考试发挥不好,只要她到时间写不完答题卡,多米诺骨牌就会瞬间被推下,一阶一阶地向可能的结果压下。
而其他班的班主任合力找机会把她排除出清北保送名单,也可能发生在任何一轮考试中。因为之前那次,本来就是一次普通考试。
那种级别的小考,平时老师监考时都会很松,从最后一排传卷子时,没做完的可以最后自己上讲台补交。如果是老师走下来收卷,遇到还没写完的也会先跳过,最后再绕回来。而且默认的是,如果老师从右手第一排收卷,后面的人可以一直写到老师走到面前。
没有人会在这种小考里去计较这一点时间,这种级别的考试,发生抢卷这种事是不值得的。左右就那一点时间,不会的也挣扎不出什么。只要在老师收完最后一张卷子前交上去,尺度就是可以容忍的。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差别,闹出抢卷这么难看的事。所以老师们都惯例的进行宽容,同学们例行放松。而一向提前做完卷子的夏沙,也就恍惚了那一次,就被抓了个正着。
夏沙还记得,语文老师抢她卷子和她对峙的时候,她周围有人还在拼命写,而语文老师根本没有在意其他人,就和夏沙卯上了,她压着卷子时,语文老师还放了狠话:“你要是不交,我就当你作弊算零分了。”说着把卷子一抽,她的笔尖还在纸上,嘶地一声扯出长长一道丑陋的划痕,落在答题卡上,也划在她的心上。
可能是当时的刺激太深刻,即使是她以二十五岁的心去感受,也仍然能感知到那一刻的疼痛。
最痛的感觉可能是,她明明是知道的,发生的这一切,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责怪。
气温还在停留在夏末的暑气里,但夏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样的事,她绝不要再来一次了。
更让她觉得恐怖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事是不是会只有一次。因为后tຊ面那个抽屉的素材没有证明过,到底能不能被重复使用。
夏沙看向男班长那张对她有所期待的脸,本能的想要拒绝。没记错的话,上一轮黑板报就是男班长先跑路了,然后之后找的帮手都各自有事,阴差阳错地留下她一人,才有了齐默帮她出黑板报这件事。
她是班长,又不是宣传委员。即使是班长有义务出黑板报,男班长和女班长的责任也是相同的。夏沙定了定神,看着男班长说:“之前几次班级活动都是我主要负责的,这次能不能你负责出?”
男班长一下傻了眼:“我怎么出?可是我不会写也不会画啊。”
听到这话,夏沙冷笑:“你又知道我就会写会画了吗?你不会可以组织人手去做啊。”
男班长听了,摆烂道:“反正老师是交给我们两个人的,到时你不做,我也不做,两个人一起被骂好了。”
你上次确实是没有做呢。夏沙腹诽。她一瞬间幻视工作后同事的甩锅现场,男班长此时的行为,也没有比同事之间的甩锅和勾心斗角更可恶。
这是一个比谁更能摆烂的游戏吗?男班长此时的作态,反而让夏沙冷静下来。
理智告诉她,即使她不出这个黑板块,开天窗,他们班在评比中是零分,最后一名,对于她的高考成绩都毫无影响。她完全可以和男班长一起摆烂。
当然,她也可以去找李云姬请假,装作家里临时有急事,把这件事过明路从自己身上撇开。
躲避的形式有许多,她瞬间就能想出来七八种请假的理由。但这一刻她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莫名不想这样做。
她坐在前排,本来是回头和男班长说话的姿势,刚好是一个能回顾全班的视角。夏沙的视线,扫过这个她似乎十分熟悉的教室。这个教室在她记忆中的印象很深,因为在她毕业后,整个学校就只有高三留在老校区上课,其余年级都去了新校区。后面的几届高三班,再没有出黑板报的活动,所以,他们高三的教室的布置得以完好的保存下来。无论是她选的贴在墙上的励志标语,还是她与齐默合出的这块黑板报,都长长久久地留了下来,直到这个老校区被彻底废弃。
老校区被废弃后,原样还保留了一两年。足球场上的荒草都长出一人高的时候,齐默陪她回过这里。他们走过无人看守的学校大门,去看了看已经干涸的游泳池,再走到足球场和荒草比了比高,最后走到了他们高三的教室。
他们两人的教室在隔壁,齐默先去他的教室看了一圈,夏沙站在门口等他。即使是荒废的教室,当时夏沙仍然觉得有一条界线阻止她进去。齐默看完他们教室,走出来,陪夏沙一起走进她的教室,一进门,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块黑板报,虽然已经不再完好,但仍然保留了斑驳的可以认出的痕迹。
那一刻,时空仿佛长河倒灌,时光奔流,过去和现在交织的震憾与唏嘘压上心头,不一定有什么情感,不一定有什么意义,单是那种时空回溯的震憾感,即使一个字不说,也足够让人有一种感悟和认知。
要放弃这个场景吗?
夏沙看着教室后空置的这块黑板,突然觉得有点舍不得。
不一定是她和齐默的,哪怕只有她的痕迹,也是好的。
第24章 24.荒草碎片
思绪从时间的奔流中过了这么一遭,看着眼前的男班长,夏沙已经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她情绪稳定地指派对方做事:“你先叫两个男生和你一起把墙报纸先贴好,其他的我想办法。”
男班长松了一口气,把脸上耍赖的表情拿掉,一脸老实地去干活了。像是已经习惯了夏沙会这样处理事情,而他也习惯听从夏沙的安排搭个便车。说实话,高三的时候,夏沙并不太讨厌他这样,夏沙爱出头,而男班长爱躲事,这使得他们班看上去只有夏沙一个班长一样,男班长的隐身,突出了夏沙的权威,夏沙也习惯了这样的组合,一个听她安排的搭档,总比一个喜欢和她唱反调的搭档要顺手。
只是如今她更多为自己考量时,才发现之前自己揽的责任那样多。
看着男班长去干活的背影,夏沙脑子里飞速转动起来。
他们一口一个“黑板报评比”其实叫墙报评比更准确,只是大家都习惯了这样叫,也没人纠正。墙报是画在白色大卡纸上,不用粉笔,可以用水笔写,比黑板报其实来得轻松。夏沙初中的时候参加过全市的黑板报比赛,三个人的队伍,50 分钟限时,比赛前训练的时候,她和队友每天中午在班上练,他们练到最后的极限时间是 25 分钟可以出完一面墙的板报。
如今没有这磨合时间,在版式胸有成竹的情况下,用时一个小时其实也差不多,大不了牺牲她的午睡时间。而且今天才周一,检查在周五,出板报的时间分摊到四个中午,估计连午睡都还能睡一会。仔仔细细这样量化掰扯下来,出这个板报的事,远没有她想的要影响她复习这么严重。是她刚才乍然听到,一时过于紧张。
然后,就是队友的人选。
上一轮失败的队友,她是不会再选了。转变思维之后,她从觉得要找人是麻烦别人的一件事,变成了她想和谁的笔触痕迹一直留在这面墙上。等学校荒草丛生时,这张墙报连同教室,还在见证他们的高三某些碎片。
夏沙坐正身子,尹松气呼呼地贴上来问她:“你怎么脾气这么好,他也太过分了吧。”喻翘和同桌小容也转过来,关心地看着她。
夏沙招招手,让她们把头聚过来,小声说:“先不管他。如果我说,我们出的这个板报会在这里留很多很多年,你们想不想和我一起出,等将来我们约回来故地重游。”
尹松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喻翘反应得更快些:“下一届他们就要搬去新校区了?”
此时新校区的修建已近尾声,本来传言他们这届就要搬过去,家长们一闹又作罢了。从下面哪一届开始搬,一直是他们风声鹤唳的传闻之一。
“差不多吧。”夏沙点点头,免去了解释的麻烦。
“这样想想还挺有意思的。”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小容,眼神发亮地加入了讨论。
夏沙一看,有戏。她知道小容在高三是去考了艺考,最后靠美术分进了不错的学校。对于画画的人来讲,对着那么大一片空白墙纸留下自己画作的感觉,大概的确是有些让人心动。
喻翘想了想,问:“那我能干什么?”夏沙早就想好:“你可以和我一起写字,喜欢的话,可以画一些边角的小插画。大概这样。”夏沙扯了张草稿纸,在上面把版式一画。对于初中出了三年黑板报,高中又出了三年墙报,最后又做了大学校报主编的夏沙来讲,稍微回忆一下,随手画个版式是基本功。
夏沙把墙报主题一写,划定了插图位置,然后让小容和喻翘看看有没有自由发挥的地方,尹松这时说:“我写字不好看,也不会画画,我给你们打下手吧。”夏沙在草稿纸上圈了个圈,对尹松说:“你来帮忙做这个留言板吧。就是奶茶店里那种贴上心形便利贴,写的留言、心愿或其他。
尹松拍手说:“这个好。不过我们不要叫留言板,叫心愿墙吧。”喻翘跟着说:“心愿墙好,我可以给这里画个小插画。”四个人一拍即合,打算中午就开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