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少女抱着小半筐蘑菇,费劲推开木门。
主屋前是一个巴掌大的院子,遑说像别家那样种菜养鸡、自给自足,连稍微堆放水缸和杂物都局促。
鸣花放下蘑菇,提着骨头轻轻敲门,放轻声音提醒道:“我现在要进来了哦。”
少女耐心等了半晌。门内一片寂静。
今天也没醒啊?鸣花难免失落,但也有些担心:这么一直睡下去不会出事吧?没听说哪个新生鬼会这样连续几个月睡得昏天黑地啊,嗜杀暴食的类型才居多。
羽二重鸣花推开门,提着和服下摆走进房间。
室内的陈设像室外一样简陋而耿直。尽管没到片瓦不遮头的地步,但仅有一个隔断厨房的空间,对两个成年人而言是百分百的不够。
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庆幸阿杏在昏迷。鸣花把肉和骨头放进砂锅,点着炉火慢慢熬煮后,才在床铺边跪坐下来,摸了摸男人的额头。
被称为‘阿杏’的男人有着暖阳般金黄色的头发,发梢却如火焰燎起热烈的红;此时,他正安静地躺在被褥中,面容清朗俊秀。
“就算未婚夫妻,结婚前也不能一起住。”仗着对方没醒,鸣花故作严肃地说教,“哪怕我有一千岁,嗯?好像是九百多?算了……”
果然活得太久,就容易记不清。
“……唉。”鸣花兴高采烈说了半天,又觉得自言自语真的好傻,沮丧道,“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只知道是本家产屋敷的杀鬼队士,在和上弦之三·猗窝座的战斗中,勇敢无畏地为保护他人而身殒。
当时才辞职、没有积蓄、一贫如洗、还当了半个月野人的鸣花命中注定般路过,鬼使神差把人偷偷救回来不说,还迄今一直带在身边。
姓名,家世,性格都一无所知——连在喊的‘阿杏’这个名字,还是从当时炭治郎等口中模糊得知。
“差点成功击杀猗窝座大人,那你在队士里应该很强吧?”鸣花拧干毛巾,仔细地帮阿杏擦手,“你醒了会不会杀掉我啊?毕竟我也是鬼……哦。差点忘了。你也算是鬼。”
等等。他要是自杀怎么办?少女突然想到:其他不说,杀鬼队士们的决心,可是强得不像话。
特别像阿杏这种,能为保护大家笑着赴死的队士,要是发现自己变成了敌人的同类,因无法接受、愤而自杀什么的……
喂!好像很有可能啊!
“你、你不能死!”鸣花扔开毛巾,紧张地握住阿杏的手,“我救了你,而且你没有吃人!一口都没吃!
“……好吧,开始你是想吃的,但我阻止你了!你还咬我了!”
“你看这个,”少女把袖子卷起来,费劲地让结痂的伤疤怼到男人面前,“不止一次!——啊,我还救了你的后辈和同事!”
羽二重鸣花明显有点着急,但面对这种伦理性的问题,数百年没和正常人类交往过的少女,此刻也只能手足无措地努力辩解。
样貌英气的男人安静躺在枕头上。没有丝毫回应。
“得想办法。”鸣花抱住膝盖,一手握着阿杏,苦恼道,“唉,要是能问黑死牟大人就好了。”
她,羽二重鸣花,一没固定房产、二没巨额嫁妆、三没高薪工作;未婚夫是偷偷摸摸从路边捡来的不提,明明是个鬼,偏偏还看中了上千年里天敌般的存在——
哪怕知道外面的生活很艰难,可这也太艰难了吧?
男人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骨节清晰;带着长年训练磨出来的厚厚刀茧,粗糙又温暖。
此时两人掌心交叠,属于阿杏的温度温暖着鸣花略显冰凉的手——就像数月之前,他濒死时那个温柔释然的笑容,温暖了流离失所、浑浑噩噩的羽二重鸣花。
……但是,我还是想和他结婚。
鸣花难过又坚定地想:要努力。不能随便放弃。
“至少,”鸣花握紧手中的大爪子,“至少,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恍惚中,少女感觉大爪子缓缓回握了一下。鉴于三个月来几乎要成惯性幻觉的空欢喜,鸣花没太在意,兀自松手,想去厨房看看汤炖好没。
“杏寿郎。”低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被以微小力道拉住的鸣花错愕回身。
他的眼眸比太阳更明亮,正像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般,专注和煦地倒影着鸣花的身影:
“我的,名字,是,炼狱,杏寿郎。”
第3章 婚约
“……今天的客人太差劲了。”妆容姝艳的小澄吐出一口烟气,忿忿,“打人?没有……他嫌弃我舞跳得不好!搞没搞错!老娘可是花街第一舞伎!”
“没吵架……我想好歹是客人,忍忍算了。”小澄抱怨,“谁知那家伙拉着我说个不停——啊,好烦,我得找鸣……哎?鸣花?”
正和新造闲聊的小澄赶忙起身,拖着华丽的衣裙、扒住门框喊道:“鸣花——!”
没等她踹掉外裳追上去,穿着杏色和服的少女侧身一拐,跑出了小澄的视线范围。
“可恶!”小澄干脆半趴在走廊上,用烟杆愤怒地敲纸拉门,“都好几天没见到鸣花了!她最近到底在干什么?老板给她分新人了?”
新造小姑娘跟着探头:“是教琴技的鸣花姐姐吗?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点……”
“哦?”小澄翻了个身,单手撑着脑袋,慢悠悠抽了口烟,“说来听听。”
小姑娘很有八卦精神地左顾右盼一番,才鬼鬼祟祟凑到小澄耳边,轻声道:“我听说呀,鸣花姐姐得重病的未婚夫最近突然好了;所以,两个人在筹备婚礼呢!”
花街第一舞伎呆住,烟杆‘哐当’砸在木质地板上。
而另一边,濑姐姐以同款鬼鬼祟祟告诉了濑婆婆这个消息。
“真的?”濑婆婆将信将疑,“才几天?不是病得起不了身吗?”啥灵丹妙药。
“病去如抽丝!”濑姐姐敷衍地哄两声孩子,继续八卦,“邻居亲眼所见!在门口送鸣花出门了呢!”
濑婆婆:“就算病好了,现在就结婚也太着急了吧?”
“当然着急!”濑姐姐叹气,抱着孩子伤感道,“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又倒下……鸣花该怎么办啊。”
两人正说着,话题的主人公之一就慢吞吞地来了。
“濑婆婆,一份猪里脊。”眉目娴雅的少女从贴身的袋子里掏出钱,“再来两根骨头……怎么了?”
羽二重鸣花一抬头,就看见婆媳两人柔怜到诡异的目光。
“没事。”濑婆婆粗声粗气地打发她,下手利落地开始割肉,“鸣花,你多大了?”
“十八。”鸣花熟练地报出假年龄,“冬天出生。”
还很小啊。濑婆婆干巴巴‘哦’了声,把扎好的肉和骨头一起递过去:“你走吧。”
“谢谢婆婆。”杏色和服的少女接过草绳,入手一愣,“濑婆婆,是不是称错了?”
虽然平时濑婆婆也会悄悄偏爱她……可这已经是两份肉的重量了,真的没问题吗?
“小孩子不要问来问去!”濑婆婆板着脸,“快走!”
其实我可比婆婆大多了。鸣花眨眨眼,没有深究:可能是今天开心。下次给婆婆带点心好了。
谣言的准新娘开开心心拎着肉回家,甚至向炼狱杏寿郎一本正经地炫耀:“今天吃蒜香里脊哦。濑婆婆多送给我一份肉,婆婆一直对我很好呢。”
“嗯!”在院子里做复健练习的青年认真赞同,“邻居们对鸣花都是大好评!”
暗搓搓炫耀是一回事,被喜欢的人认真夸奖是另外一回事。鸣花羞赧:“是吗?”
炼狱杏寿郎笑:“我也很喜欢鸣花。”
这、这是在告白吗?……好吧,应该不是。请不要一脸无辜地说让人害羞的话!
懵了一瞬,和服少女气鼓鼓扔下一句‘我去做饭’,头也不回地跑进厨房。
徒留谣言的准新郎茫然半晌,迟钝地反思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就像鸣花所畅想的一样,炼狱杏寿郎是一位优秀可靠的年轻男性:样貌英俊,体格健硕,性格乐观开朗、积极向上,是个笑容感染力极强的率直小太阳。
小太阳啊……鸣花若有所思:说起来,理论上鬼是不能晒太阳的。
尽管拥有不死不灭的身体,哪怕致命伤也能很快恢复,还拥有名为‘血鬼术’的独特能力;
但同时,鬼不能沐浴阳光,不能靠近紫藤花,被鬼杀队特殊材质的日轮刀砍断脖子,就会丧命。
羽二重鸣花把手伸到窗边。清晨的阳光随着鸟雀啼鸣跃进窗框,形成一道朦胧倾斜的光路,像花魁最昂贵的纱衣般,好奇地落在少女手心。
真的没关系呢。鸣花翻转手掌,依然觉得神奇:她可能是世上唯一一只不畏惧阳光的鬼。
“鸣花,需要帮忙吗?”锻炼完毕的炼狱杏寿郎放下毛巾,站在厨房门口问道。
“不用。还有,请炼狱先生不要进来。”鸣花回神,冷酷无情。
炼狱杏寿郎讪讪:“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才可怕啊。鸣花想叹气:她一直以为所谓的‘厨房杀手’只是个调侃,直到遇见了炼狱杏寿郎,才不得不承认,这果然是个‘存在即合理’的世界。
青年老实站在厨房门口:“说起来,我准备出去找个工作。不能一直麻烦鸣花。”
羽二重鸣花愣了愣:“没有麻烦。京极屋付给琴师的薪金很高,客人偶尔也会打赏。”
不然,光是炼狱先生的饭量就能吃垮一个小富之家。
“我毕竟是男人,”炼狱杏寿郎开朗地笑,“请让我帮忙!”
挽着袖子站在灶台前的和服少女没有吭声,默默把做好的里脊装盘,给煮汤的小炉子加了两块木炭。
炼狱杏寿郎困惑:“鸣花?你很为难吗?对不起。”
“对不起。”鸣花双手交握,难过地低下头,“对不起,阿杏。”
青年的眼睛微微一亮,大步走到鸣花身边,撑着膝盖从下向上看她的脸:“为什么这么说?鸣花救了我,还一直守在我身边。”
“但是,你已经是‘鬼’了。”鸣花喃喃,“你会杀了我吗?”
炼狱杏寿郎:“不会。因为鸣花没有伤害过别人。”
“那你会自杀吗?”鸣花更难过,“我知道,你们最讨厌鬼了。”
炼狱杏寿郎:“不会!因为约好了要和鸣花结婚啊!”
“就算你现在这么说,以后也……哎?”鸣花呆呆地看向他。
炼狱杏寿郎:“我们不是有婚约的未婚夫妻吗?鸣花后悔了?”
“怎、怎么可能!”鸣花赶紧否认,“但、但是你是我悄悄捡回来的……”
这种情况,说是骗婚也不为过啊!会被炼狱先生的家人辱骂指责的那种!
“唔,确实有这个问题。”炼狱杏寿郎摸着下巴思索,“那就去见父亲吧,他应该会同意的。”
羽二重鸣花:“啊?”问题的重点是这个吗?
“别担心,”炼狱杏寿郎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他是个差脾气的怪大叔,但对我们兄弟两人还不错。啊,顺带一提,我还有个弟弟,炼狱千寿郎。千寿郎是很懂事的孩子!”
“这样吗?”鸣花无意识被带走了话题。
“我们吃饭吧!”青年笑容灿烂,“砂锅在咕噜咕噜地叫呢。鸣花你饿了吗?”
忏悔大会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热情洋溢的开饭号角。
我没饿。看得出来你饿了。鸣花认命蹲下:“它很烫,请不要动。我看看……”
和炼狱杏寿郎一起吃饭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无论作为厨师,还是单纯共食。
炼狱吃饭的姿态就像他的性格一样有朝气,却又不至于霸道粗鲁;他从不吝啬对食物的珍惜和赞美,大开大合进食的间隙,还能空出嘴来认真夸奖两句。
简而言之,就是吃得特别、特别香。
羽二重鸣花想了想,决定认真讨论一下之前的话题:“炼狱先生,本月内你最好不要出去工作。”
炼狱杏寿郎给她夹肉,直接问:“为什么?”
“虽然我也是鬼,但是我和其他同类不太一样。”鸣花放下筷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不害怕阳光,对紫藤花也不抗拒。”
“从另一方面说,我不太容易死,可受伤也不会很快恢复。”鸣花把掌心伸到炼狱杏寿郎面前——指腹上,琴弦造成的细痕微微发红,有些隐隐可见血色。
青年认真地盯着鸣花手上的伤痕,甚至托着她的手背,凑近仔细打量了一番:“疼吗?”
人类真的很会抓重点!鸣花红着脸抽手:“总、总之!炼狱先生是我第一次鬼化的人类,之前昏睡了那么久,也从来没吃过人……还是不要轻易出门比较好。”
炼狱杏寿郎若有所思:“唔姆。”
“无惨大人鬼化人类,是靠血液和肉块。”鸣花犹豫,“炼狱先生鬼化的情况……很特殊,我一直担心你会有排异反应。”
炼狱杏寿郎:“鸣花也没吃过人吧?靠什么补充能量呢?”
为什么问这个?鸣花有些困惑,回答:“我可以吃人类的食物,禽畜的肉类帮助比较大。无惨大人高兴的时候,也会分给我一点他的血液。”
炼狱杏寿郎:“唔姆。那我的呢?要尝尝吗?”
总、总感觉,有点色.情呢。
鸣花拒绝:“谢谢,不必了。”
“嗯……”青年沉思半晌,勉为其难放弃,开始给鸣花努力夹菜:“多吃点、多吃点!你的胃口小得像千寿郎偷偷喂养的野猫!”
“……”鸣花。
所以说!炼狱先生也好濑婆婆也好!为什么非要用动物形容我啊!
第4章 鬼杀
“哎?要去很远的地方?”鸣花调弦的手一顿,“好突然……伤口痊愈了吗?”
伊之助把奶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唔唔好吃……权八郎的刀断了,得去换新的。”
“正是如此。”额头带伤疤的长男表情忧郁,“已经数不清第几把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次绝对会被钢铁塚先生杀掉的……”
羽二重鸣花:“钱的方面,我能帮上忙吗?”日轮刀感觉很贵。
“不必了,谢谢鸣花小姐。”炭治郎笑着摆手,“主公大人很慷慨,换刀不需要队士付钱;但要是损伤的次数太多,刀匠先生有怨言……也没办法啦。”
伊之助告状:“那个戴面具的老家伙!上次想打本大王!”
待遇真好,有点羡慕。明明千年前是一家人,本家的主公却比无惨大人慷慨呢。
羽二重鸣花给猪头套少年递丸子,心中默默地酸:无限城还是我这些年亲手搭起来的,没能在离职时一起带走太可惜了。
“腌肉和酥饼呢?”和服少女放下怀里的三味线,打开矮柜不容分说开始塞东西,“都带上,很好吃,也不容易坏。明天就走吗?我家里还有糖渍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