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琴落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收好,他的声音清冷,入耳温柔好听。
难怪整个十二门精锐部队都出动了。
“他们解决不了的事。”
占琴落牵起她的手,往清泉宗方向走,要送她回去,对一干伫立等待的暗卫们视而不见,“让他们等一会也应该的。”
话说的轻描淡写,其中技不如人的碾压力量不言而喻。
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毒蝎子也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咬碎牙咽下这份屈辱。
事不可做尽,话不可说尽。
司嫣兮做事习惯多留一条路,她捡起小灵剑,谎称兰衣烟在山下等她,让占琴落好好为宗门效力,平了紧张的局面,急急忙忙走了。
夜凉如水,司嫣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数值满了,但她担心占琴落。
她不清楚司枝涟的安排,竟然让敌视邪修的十二门接纳占琴落。
不,该说占琴落得让他们多难受又无可奈何。
十二门以实力至上论地位,偏偏力量被碾压,只得甘愿被人驱使。
司枝涟这一棋,是顺着十二门门主说过的话,反手捅了把刀子么。
思来想去,司嫣兮大半夜地又去书房里找了好几本兵法的书,打算打包丢给占琴落,碰巧他回来,郑重其事地祝嘱咐他小心行事,以免被宗门的人暗算。
占琴落接过古书翻阅,长而直的睫毛随着翻书的动作轻颤,月光淡淡,在翩跹白衣上投下温柔如水的清泽,湖边里的倒影温润,水波涟漪散开一圈。
司嫣兮问:“明天还回吗?”
“魇鬼还会再倾巢出动几次,大概还会在宗门留半年。”
占琴落轻轻翻过一页书:“师姐要见我?”
“师姐每天都想见你。”
慢条斯理翻书的手一顿,白皙的指尖摩挲在纸页上。
一片翠绿的叶被风吹落,划在书上。
占琴落的视线落在一个字上,忽然被叶绿遮挡,看不真切。
微风拂过耳边,细微隐秘的声音。
“哪天可能不回的话,尽量提前和我说。”
夜风吹起染着墨香的纸张翻起,漂亮的手压上去,轻轻抚平。
占琴落颔首,清澈的眼眸看着司嫣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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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短暂多出来的半年时间,司嫣兮从长计议。
江词翡跟泥鳅似的乱窜,何雨胭能找到他,意外救治他,更因为拥有一份山野地图。
这份意外丢失的山野地图,帮助何雨胭入宗后偷偷下山采药,采到江词翡这朵花。
原文里,何雨胭凭空就掏出了地图,说是在宗门里捡的。
雨胭一句话,嫣兮跑断腿。
涉及范围包括一到十二门主宫殿、三个食堂、四大区块炼法天坛,十二个风水门,二十个居住的洞庭群落,三十个主议事殿,五十个观赏水榭楼台,一百来个修炼副本外围。
她头一回早炼、晚炼、各项宗门任务活动样样不落地凑个热闹。
半年下来,地图没找到,找到了点别的……
交易天坛上,一月一次的以物换物活动。修士们法器相互交换,提升彼此修炼技艺。
如此一个潜心为修炼的庄严场合上,灵石购买的摊前空前热闹。
人挤人,摩肩接踵,司嫣兮架不住一腔好奇心,跟着凑进去看。
一脸懵逼地进去,一脸懵逼地出来。
手里多了本美人画册。
“……”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临近初夏的夜风带着丝丝热意。
司嫣兮偷偷摸摸地翻开画册。
第一页,占琴落抚琴而坐,简单线条勾勒不出绝美的容貌,却胜在意境,司嫣兮的视线跟着线条,脑海中轻松描绘出精致漂亮的五官,潋滟的眉眼,低垂眼睫时干净清雅的神态。
往后,占琴落与他人对弈,指尖夹起旗子,落花飘过手背,唇角微微上扬,轻松夺取胜利的微笑。
再往后翻,有她见过的模样,有她没见过的,像是画者自己幻想出来的模样。
一张张翻过去,美人之姿跃于纸上。
她确实有点过于沉迷于寻找藏宝图,不知外面世界如何变化。占琴落的画册估计在私底下流通好一阵子。
司嫣兮挠挠眼下的肌肤,他在宗门里的人气,是不是有点过于高了。
靠着一张纯情至极的好相貌,打破了多少弟子们对邪修的刻板印象。
不过短短半年,当司嫣兮回过神时,占琴落早不是刚入宗门,任人宰割的小可怜。
翻画册的手顿在其中的一幅画上,占琴落和另一名修士正钓鱼,绘画之人怕是修士的朋友,才能画下许多内容。
画舫船上,占琴落懒懒地倚靠船舷,墨发吹拂俊美的脸庞,一手支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
司嫣兮的视线落在持着鱼竿的另一名修士身上,她没见过,却可以笃定这人是石念赤。
名里带赤,近墨者黑。
在将来跟着占琴落作恶的人。
石念赤应该在很后面才从诡谲门中逃出。
谁有这个本是竟然能将他提前放出来。
接触占琴落之前,她坚定认为两人狼狈为奸,现在她觉得必然是石念赤将带坏占琴落。
视线在这一页福驻停许久,司嫣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变化得或许不止手头上看见的篇幅。
平日里的诸多细节串联起来。
算不上冷清但也绝不热门的藏书阁近半年来人气爆棚,去看书还是去看人,各人心中都有明镜照着。通关难度越高的副本,迎来所未有的热度,在等谁不言而喻。偶尔撞上一次十二门巡回,连毒蝎子都不同先前的嚣张跋扈,对她毕恭毕敬地颔首,更是对占琴落心甘情愿的服从。
不止一位男修或女修说过,认识占琴落后,觉得天生命盘邪恶也不一定代表这个人真的是坏的。
他留人后路,进退分寸,以温润如水的恬淡模样示人。
他当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她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将一切都藏的极好的恶人,和坦荡手持利刃的恶人,哪一个更可怕。
画册合上,司嫣兮将书盖上脸,睫毛扫在书页上,茫然的视野里一篇漆黑。
他很好地融入宗门里了,和原文小可怜截然不同的发展,她扭转剧情发展,应该感到高兴。
巨大的恐怖的猜测怀疑隐隐要浮出水面,被一意孤行地强压下去,不愿面对。
她就这样在书桌前睡了一宿,次日一早,被兰衣烟的惊呼声吓醒。
“小师姐!”
看清她手上拿着的书,司嫣兮登时耳朵根都红了,仿佛是看小黄书被抓了个正着,虽然占琴落在里面衣装干净整齐,但这种偷藏小师弟画册的行为,把她的羞涩之心扒了个干净。
“小师妹你听我说——”
“我画怎么样呀!是不是特别好!卖了好多灵石啊,我打算给你再打副首饰,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画的啊?我摆在师兄面前,他都没认出来,没想到小师姐你一下子就知道是我!还是小师姐关心我,对我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
司嫣兮呆了一下,很快变了表情,笑盈盈的,表现得滴水不漏,“还要去问你呢。”
她趁机旁敲侧击问石念赤的事,兰衣烟拍拍她的肩,一副我懂的样子,“是个很好的人啦,挺风趣的,好几次我还想带你见他呢,只是最近总找不到师姐,你每天跑哪去了呀,除了晚上会回来,其他时候见你一面可真难……”
听着兰衣烟软糯撒娇的话,司嫣兮松了一口气,一晚上的噩梦消散开来。
等小说男女主来的日子,不至于过得心惊胆战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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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是她高兴的太早了。
司嫣兮的忧郁并没有就此打住,反倒收获晴天霹雳的消息。
人间祸乱,权势斗争,死去的亡魂越多,魇鬼也多,如有高人在背后操作,几波扰乱都有组织纪律得难缠。宗门外方圆千里的魇鬼痕迹清完,又传出别地遭魇鬼作祟。
它们跑入其他小宗门,伤了诸多弟子,神渊界里不少无名无姓的小宗门年年供奉清泉宗,仰仗扶持,遇到这等事,清泉宗表面功夫也得做好,出面帮忙。
占琴落是清缴暗卫当中决不能少的一员,此去离开,带走的不止是魇鬼的生存希望,还有她的。
离别前一周,司嫣兮日夜蹿流在宗门各个角落,仍旧一无所获。
半年来一无所获的拼劲全力几乎要打垮她。
比失望更可怕的是曾经以为会有希望。
反复经历希望的破灭,司嫣兮累了,不找了,躺平等死吧。
她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兰衣烟心疼得不行,兰亿年也不跟她抢酥饼了,占琴落每日往她这里送新奇好玩意儿,种种措施,都于事无补。
既然决定要摆烂,司嫣兮分出精力关心师妹师弟。
正逢宗门擂台比拼,兰衣烟挑战了八门的弟子。
看热闹的人很多,看来兰衣烟和这位弟子平日里没少结梁子,且闹得轰轰烈烈。
擂台赛刚开始,双方弟子上场,站在兰衣烟对面的,却不是在台下与她放狠话的人。
台下一片炸开的讨论声:
“八门竟如此不要脸,临时换了人!”
“八门的大弟子?传说要继任下一任门主的人来打,是要置小姑娘于死地啊!”
“如何能换人?约战时八门没签生死契?”
大弟子扭了扭肩,挑衅兰衣烟,“又没压生死契,换人怎么了?”
司嫣兮看得气急,兰衣烟却丝毫不恼。
她转身跳下擂台,很快,占琴落上了擂台,八门的大弟子神色一变,趾高气昂的气势顿然全无,擂台下方叫好声喝彩一浪高过一浪。
大弟子怒视兰衣烟,“你!”
她耸耸肩,“又没压生死契,换人怎么了?”
消息传得极快,不到片刻时间,原本就热闹的擂台下方人满为患,耳边不断出来各方声音。
“看占琴落如何让八门颜面扫地。”
“平日里嚣张得劲,总算有人收拾了”
“整顿完十二门,看来是要对八门下手了哈哈。”
“你们看看十二门现在对他毕恭毕敬就的样子,八门离老路不远咯。”
“还好听了小师弟的话。”
兰衣烟乐呵呵地凑在司嫣兮的耳边,小声告诉她,是占琴落预判到八门弟子或许会耍诈,让她也先别签生死契。
擂台上刀光剑影,灵符翻飞持续的时间不久,悄悄话说了没几句,斗争便结束了。
八门大弟子惨败占琴落,丢尽了八门脸面,丢了赌注的珍稀灵花种子,落荒而逃,兰衣烟飞奔过去,对占琴落嘘寒问暖,美滋滋地接过平白得来的好处。
占琴落走到司嫣兮面前,给了她一个精致小盒,说是上一回有人挑战他,胜利得来的小玩意儿。
这人上一秒还在擂台上毫不留情地碾杀敌人。
下一秒于擂台下,温温柔柔地奉上战利品。
注视的目光四面八方而来,司嫣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过,谨慎地藏到袖口里,等到晚上才敢偷偷打开来看,又是一色灵珠。
司嫣兮拉开抽屉,里面堆了快十个精致小盒。许是以为她不开心,这段时间她收到诸多来自占琴落的师门情深关怀。
一开始以为是普通好看的珠子而已……
耳边还回荡起兰衣烟一惊一乍的“这可是难得一遇的灵水珠”,登时后知后觉这一抽屉的宝贝得有千斤重,比曾经被她差点摔碎的小蓝花还珍稀。
司嫣兮思索再三,搞了把锁给关住。
第二天,搞了三把锁,加强防御。
诸如此类的事发生的多了,司嫣兮和占琴落相处时,心情发生微妙变化。
杀伐果断、温柔决绝,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都懂,晚上心甘情愿听她扯皮,清澈的眼眸里倒影着她的身影,对她的话从不怀疑。
睡前骚扰占琴落这件事,也坚持半年了。
司嫣兮用的借口,从一开始编织谨慎的“想到一个绝妙的好故事必须现在告诉你”,到充满悬疑吊胃口的,“我梦中惊醒算到你有桃花债你想不想听”再到不走心且敷衍的,“太热了我睡不着,你睡得着吗,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出来聊天”,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