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成落汤鸡地司嫣兮咳了几声,抹净脸上的水,正要道谢,对视上司枝涟冷漠至极的眼神。
环绕在他手腕的灵力光芒,司嫣兮是再熟悉不过,通常是暗示有些人要被收尸找地方埋了。
“……”
司嫣兮硬着头皮站起来。
她怕死。怕司枝涟生气。怕他把她丢到宗门外面去挨饿受冻。
娇小的身躯艰难地挪动,被占琴落治愈好的手背在身后握拳,结痂的血块往下掉。
她鼓励自己,联想穿书的事,她可能手持的是什么恶毒女配拯救反派剧本呢,这时候当然要挺身而出!
方才耳边只是轻轻“叮”一下的声音,突然发出尖锐爆鸣“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跟疯了一样。
司嫣兮:???
模模糊糊看见一闪而过的“任务书”,再想仔细看时,注意力被司枝涟手上越发白亮的灵力光带走。
司嫣兮硬着头皮,挤在占琴落身前。
她不敢看司枝涟,“师父,我……”
“卜了一卦。这个月没杀人的好日子。”
司嫣兮讶异扬起脸,司枝涟只看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但一眼里,司嫣兮又看见了许多,诸如:
年月酥没你的份了;
去山里找十只身强力壮的蛐蛐,现在、立刻、马上,不然就给我滚出宗门;
养徒弟还不如养叉烧;
你完了。
司枝涟甩袖离开,连生气的背影都写着:
养徒弟、不如、养、叉烧。
匆匆跑回的兰亿年刚到门口,听见此话一个急刹车,凶神恶煞的神情一瞬间变了。
他喜笑颜开,“欸,那他这段时间是我们师弟了吗?小师弟,你吃不吃司小师妹的年月酥啊——”
-
俗话说得好哇,养徒弟不如养叉烧。
司枝涟继三块叉烧后,又暂时接收了第四块。
暴雪封山,刚入夜没多久的清泉宗白溪山谷分宗,被低云沉甸甸地包围。
压霜枝叶掩映之下是古朴庄严的宫殿在蓝墨色的天地间格外显眼。
与人声鼎沸的主宗门不同,白溪山谷分宗内仅四人,司枝涟、司嫣兮、师兄兰亿年,小师妹兰衣烟。如今多了占琴落。
几人围坐桌边,与往常热闹氛围不同,安静、古怪,更比外头的寂然无声。
兰亿年这会儿都规矩坐着,打量一圈。
小师妹兰衣烟脸都快埋进碗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滴溜地看着占琴落,颊边的红晕烧到了耳根。
占琴落小口吃饭,安静闷声,仿若没察觉到任何打量视线。
师父一早辟谷无需用膳,平常没事都懒得来看他们,此刻强占桌边一角,抱臂冷冷看着司小师妹。
兰亿年明白了。
他的目光落在司嫣兮身上,无声指责:你快向师父认错。
司嫣兮扬起下巴怒瞪回去:你放鞭炮炸宗门怎么不认错。
兰亿年:三天了!饭都不香了!
司嫣兮:他不想说话谁还能逼他?师兄不如做好一辈子饭不香的准备吧!
司枝涟面前的空碗上,筷子微微滚动,“啪”的一下,掉落桌上。
司嫣兮和兰亿年同时低头,仓皇扒拉着空了的碗,规规矩矩地用筷子夹空气往嘴里送,大口吃着一口又一口的空气。
尖锐的目光在发顶,司嫣兮头皮都要烧秃噜了。
司枝涟忽然发问:“吃完了?”
司嫣兮立刻放下筷子。
“走吧。”
司枝涟迈向门口,司嫣兮赶紧跟上,“去哪?”
“去给为师挑块风水好些的坟地。”
司嫣兮:……
果然是在气她没下手。
绕过九曲回廊,宗门外正对巍峨高山,往前黑压压的一片荒地,画面诡异又荒唐。
冷风刮脸,司嫣兮裹紧披风,一手藏在袖口里,顶着寒风陪司枝涟指点乌漆嘛黑的江山,选坟地。
司枝涟挑挑拣拣:
“这地不好。影响下辈子姻缘。”
“……”
“风水不行,影响下辈子寿命。”
“……”
连绵的山脉没有尽头,越走越远,见司嫣兮脾气上来了,司枝涟松了口,停下脚步看了一圈,“这里可以。”
司嫣兮皮笑肉不笑,“不影响下辈子的财运了?”
司枝涟:“影响。”
“那就继续找——”
“影响我徒弟们下辈子的财运。”
“……”
司枝涟:“往前走什么?停下,就这里。”
“师父。”
司嫣兮眼神真诚,“咱再往前看看。”
她提着裙摆殷勤地往前小跑,没出几步,司枝涟的话从背后传来,“开春,我会送他去主宗门。”
司嫣兮脚下一顿,很快恢复平常,“哎,小师妹肯定要哭了,她挺喜欢占琴落的,毕竟她打小就想有个小师弟小师妹陪她过家家——啊不是,和她一起振兴宗门。”
回到剧情上了。
原文里对占琴落少年时期提及的事不多,但映射过他在主宗门备受欺凌。
因生得一副好相貌,又被在腕处钉上数根压抑灵力的特制铁钉,宗门中不少心思邪恶的人,觊觎他的绝美容貌,趁他柔弱可欺时围堵调戏,占琴落不堪其扰,却因应过师门绝不惹事,硬是咬牙忍下。
或许是看出她的心口不一,司枝涟开口说道:“司嫣兮,一个人被认定不祥,是写在命盘里的。”
“即使你认定他现在不是,以后也会因故变化。”
“宿命不可能被摆脱。占琴落的力量远比你能想象得可怕。”
司枝涟的话冰寒刺骨,比眼前巍峨的巨山还来得压迫感十足,断了人反抗的可能性。
司嫣兮不是这样的人。她中二,有追求,有信仰,信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委婉琢磨措辞,“师父……咱们越避开,会不会反而走上预言里的路……”
司枝涟嗤笑一声,“司嫣兮。我刚捡你回来的时候,你比他还温顺。”
司嫣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提到以前的事。
夜风在山林里鬼哭狼嚎的嚎叫,拉家常般的提及过去染了鬼魅般的恐怖色彩。
司枝涟睨她一眼,语调慢悠悠的,“比如现在,你小心翼翼讨好我的样子,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因为不想被我丢出去,不想在冰天雪地里挨饿受冻。”
“……”
司枝涟的话如平地惊雷,在山林间回荡一圈,在司嫣兮心底砸起千层涟漪。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山,司嫣兮踉跄一下,手扎在树干上。
小小的木屑刮刺手上,若有似无的轻微疼痛。
司嫣兮瞥见远处本该结冰的湖面,一处波光粼粼。
猜测是被山下的村民凿开了冰,她看了一会,瞧见受万人供奉的皎洁月亮,藏在水面上那冰寒逼仄的小窟窿里,凉薄而不真切。
司嫣兮忽然意识到,占琴落拿刀伤自己,可以是赌她不会真的下手。他救她,也可以是讨巧自保的手段。
是她擅自,先入为主地将占琴落放在白纸的位置上。
-
或许是眼不见为净,两日后,司枝涟闭关不出,任凭四块叉烧在殿内自生自灭。
连日的风雪也仿佛得到噩耗,愿意停歇,给人喘口气思考的时间。
停雪后的世界静地出奇,司嫣兮沿着结冰的湖边慢慢走着,干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银装素裹的世界,漫长的严冬特有的阴郁情调。
亭中央,灵炉里燃起的淡烟袅袅上扬,占琴落安安静静地看书,手边的书籍竹简厚厚一摞。
他仿若融入的是另一个无垠广阔的世界。隐约可见的巍峨高山,顶端终年不化的积雪,灰白广袤的天空和冰寒的湖,都不过是他的陪衬。
听见响动,他抬起头来,仿佛夹杂风雪的眼眸平静又温和,纯净得像清雪,又或是毫无杂质的山涧清泉。
相由心生。这世上,有人真正拥有纯净无垢的心吗。
他看向的是她身后。
司嫣兮回头,闹腾的小师妹和师兄提着鱼竿和桶,跑出连廊向湖边而来。
兰衣烟振臂高呼,“师姐,来钓鱼啊!小师弟钓鱼可厉害了,大师兄昨天输得好——惨——啊——”
兰亿年拿桶虚砸兰衣烟,“那是昨天!今天不一定!”
兰衣烟用桶反击,后者抢过她手里的鱼竿,急的兰衣烟大叫,“这杆子是给琴落准备的!”
才几天,他和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司嫣兮蓦然又想起山上司枝涟提及的往事。
柔弱、温柔、善良、清澈、毫无攻击力,可以是无能为力抵抗时最好的伪装。
“师姐。”
轻而柔和的声音。
司嫣兮一回头,占琴落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淡淡的药香气萦绕。
他手里握着一根鱼竿,朝前递一寸。
简陋的木杆子,表面光滑无刺,显然易见削作时的细心。手握处甚至十分体贴地挂了小块暖灵石。
清澈的眼眸看着她,静静地等她接过。
第4章
司嫣兮笑着说,“不了,我就看看。”
她将手拢回袖子里,与他擦肩而过,朝向打闹的两兄妹,“昨天钓了几条鱼呀?”
天空是灰色的,未起清雪的大风刮起时裹着寒冽,又干又冷的寒气,处处混混沌沌。
占琴落将手里无人要的物件轻搭在石像旁,木质的杆子安静地挨靠积雪的石像,成了苍茫雪地里无声无息的存在。
-
转眼,距离占琴落暂宿宗门过了一个月。
师门其乐融融,氛围融洽。
司嫣兮撑着下巴,看向书桌后,小师妹兰衣烟正培训占琴落,分享主宗门诸多注意事项。
雪又压断窗外一根树枝,柴火在灵炉内燃烧,噼里啪啦焦黑一块叠着另一块。
小师妹作画的纸张,也一张叠一张地累加,快有两寸厚。
在社交能力方面,司嫣兮佩服兰衣烟。
同样是每年开春才会去一趟主宗门,呆不了三个月,但兰衣烟与他人熟络。
她热衷于和人打交道,总是最快地混迹小群体。
她热心又热情,得知占琴落回主宗门将面临去留审判,积极传授个人经验,如何在主宗门拉票,赢得更大层面的存活机会。
“这位门主脾气古怪,不太好相处,对咱们白溪山谷分宗的人挺有偏见的。”
“但他很喜欢会发光的灵器,记住这一点就很好办了。”
“你要是看见了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好。”
兰衣烟指着画上的人,“杀掉。”
司嫣兮的瞌睡一下子醒了。
“还有这个人哦,首席大弟子。”
“有点老古板正经啦,不过人挺好的,就是和我吵过架。”
“所以呀,如果看见他,千万要记得。”
兰衣烟语气坚定,“杀掉。”
“……”
司嫣兮取了个镜子,放到小师妹面前。
兰衣烟顺着纸张顺序,指到镜子里的自己,“还有这个人,也要杀——”
司嫣兮笑出声来。
兰衣烟拍开铜镜,“小师姐!人家很认真在教欸!”
司嫣兮摇摇镜子,“认真教这些?”
兰衣烟的声音弱下去了,“也没有很认真啦……哎呀,我开玩笑的,都是玩笑话!”
要是他当真了就好。
话到嘴边,兰衣烟硬生生拐了个方向,“小师弟肯定不会当真的吧?”
占琴落轻笑着摇头。
兰衣烟冲司嫣兮撒娇,“小师姐你看,是不是很明显的玩笑话?没有人当真的。”
司嫣兮顺着兰衣烟的肩看过去,少年垂着眼眸,一声不吭地提起笔来,挥笔飞快涂抹在纸上,方才记下的几个名字一片墨黑。
“……”
与其说占琴落心机深重,善于伪装,在司嫣兮看来,更像不谙世事,容易被哄骗走,纯净如冬日落雪。
人与人的相处,心里都有明镜,哪怕意识层面不清楚,潜意识也看得明明白白。违心的话藏得再好,总有一天,也会从动作里流露出来。
可一个月下来,司嫣兮只看见他安静,话少,冷冷清清,不主动与人交谈。
上旬,山崖边落了只受伤的血怪鸟,尖叫怒吼着不让靠近,是占琴落安抚了它,悉心在它受伤的翅膀上涂药,清瘦的手腕被尖爪抓伤好几处,血迹斑驳。
中旬,结界外来了山下的孩童,眼看就要碰到灵符引爆,占琴落佯装愠怒地劝他们快走,没过几日,兰亿年下山一趟,说山上的人咬定他们这儿降了位谪仙,眉眼如画,清冷绝尘,现在半山腰上还放着供奉的贡礼。
以及更多的时间里,占琴落抱着发旧泛黄的书籍和深色竹简,在落雪的湖中亭一呆就是一整日,天色渐暗,飘雪落在肩头也不知晓。
她一点都不怀疑,若外界的事不找上门来,他将在连绵千里的雪山中,看一年又一年的落雪压折树枝,孤独百年千年。
许是留意到她的目光停留太久,清濯的视线看向她,司嫣兮扭开了脸。
-
司嫣兮下不了结论。
她疑心自己的误会会伤害占琴落,又担心与恶毒之人为友将酿造大祸。
思来想去,她干脆尽可能避开占琴落。
错开用膳时间,找借口避开打雪仗邀约满,偶尔一次不得已的相处,她也尽可能确保所有人都在。
唯一比较麻烦避开的是夜巡,通常是两两搭档着巡视。
“又要换?”兰亿年咬下一口年月酥,声音含糊,“我没问题,但你风寒这么久还没好?还专挑和占琴落夜巡时候发作?”
司嫣兮收拾空了的食盒,面不改色地应声。
再神经大条的人,这段时间下来也品味出不对劲来。
兰亿年凑近,“司小师妹,你该不会是……”
司嫣兮往后退一步,心虚地拉开距离。
兰亿年越凑越近,阳光明媚的灿烂笑容转为恍然大悟。
司嫣兮避之不及,状若无事地要提着食盒走,得意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果然是怕生。”
“……”
司嫣兮不着痕迹地松一口气。
她到底在和地主家的傻儿子计较什么。
司嫣兮回头睨他一眼:“啊对对对,我还怕熟,你离我远一点。”
二傻子乐呵呵地转身,要把司嫣兮上供来的年月酥藏起来,司嫣兮没眼看,径直往外走。
她都躲得那么明显了,三番五次用同一个烂借口,恐怕也只有兰亿年能得出怕生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