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商……”段筱宁声音有点小,还欲言又止的,“我又在网上看到你了……”
“嗯?”商羽有点懵,“不是都删了么,又有新的了?”
段筱宁“呃”了两秒:“不是你和小宗总的,好像是你的一个采访,说的是你家里的事……”
商羽茫然:“什么采访?说的什么?”
段筱宁没回答,直接在微信上发过来一个链接。
商羽点开来。
立时被黑色的加粗标题炸得眼皮一跳——
.《独家专访吴苏新红人商羽:是评弹人也是故事里的人——身世坎坷,即将和青梅竹马的哥哥完婚!》
第39章 《双珠凤》
商羽呆呆地站在房门口。
已经进房十来分钟了, 可她好像脚底生根般,一直在玄关盯着手机一动不动。
昨晚采访自己的媒体不少,她不记得“Mix前线”到底是哪一家, 可商羽确信, 这篇采访里的内容她只字未提。
整篇报道,不,应该说是整篇八卦完全背离她的初衷,评弹相关只字未提,通篇都在写他们家的私事,一会儿是“据知情人透露”:她这个吴苏红人并不是家里亲生的孩子, 是“不知道哪儿抱来的”,并且“这附近人都知道,她从小也知道”;
一会儿又是“可靠消息来源称”:她和邵知弦是真正的青梅竹马,邵知弦“对这个妹妹宝贝得不得了”,两人的婚事也已经被提上日程, 尽管周围人都腹诽“哥哥和妹妹结婚像什么样子”,可是“人家感情好, 爸妈也觉得这样好”,还说因为他们家是曲艺世家,所以“思想也很古板,就喜欢亲上加亲”……
看完之后,商羽的脑袋轰隆了很久。
思维停止转动,可她还是木然地把这篇八卦看了好几遍。
八卦配图有她昨晚在晚宴演出的照片, 也有东仪路和他们家评弹馆的照片——看起来都是这两天才拍的。
想起妈妈昨晚说过请媒体去评弹馆的话, 商羽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过了不知道多久, 商羽的腿都有点站麻了,她才机械地换上拖鞋, 走进室内。
——明明就在自己家里,商羽却有种无所适从的恍惚。木然地在沙发上坐了片刻,她又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和宗锐的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他未接的语音通话上。
指尖点击回拨。和之前一样,语音响了半首歌的时间,依旧无人接听。
商羽的心猛然哆嗦了下,随后针扎一般刺痛——有点像在冷水里泡久了的反应。
他应该也已经看到这篇报道了吧……
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难过。
懊恼又大于难过。
——以前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告诉他的。
商羽设想过无数次跟男朋友坦白的场景,可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会以这种方式被宗锐知道。
——最糟糕的方式。
他会怎么想啊……
思绪正一团乱麻时,手上忽然铃声大作。
商羽一个激灵,赶忙低头看。
下一秒,她的神色又倏地冷下来。
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看了几秒,商羽挂断了妈妈的来电。
没一会儿,手机再次响起。
这次是爸爸打来的。
商羽依旧摁下拒接。
犹豫两秒,她索性关掉手机。
带上日用品和现金,商羽决定去段筱宁那边住一晚。
——再不走,一会儿爸妈就到公寓了。
以前就总是这样不是么。
他们给她单独买了房子,却从来没把她当作独立的个体看待……
出租车一路不停地开到新区,段筱宁也才刚下班。
看出来商羽情绪不好,好朋友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像以前俩人一起合租时一样,叫她一起来吃外卖喝奶茶。
商羽没有胃口,洗漱完便早早进了卧室。
不知道是昨晚就没睡饱,还是这两天的事情耗费了太多心力,躺下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这一觉并不安稳,梦里的画面繁杂而压抑,声音也很混乱:爸爸妈妈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八卦报道像广播一样翻来覆去地响。
还有宗锐。
男人似乎很想跟她说什么,可他们之间隔着水帘一般,她怎么也听不清……
睁眼的瞬间,梦魇烟消云散。
商羽醒得非常早,天才蒙蒙亮。
段筱宁还在睡。商羽没有吵醒好朋友,兀自去外面给她买了早餐,又留了张字条,随后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出租车将她载回高层公寓。
下车后,商羽站在小区门口没往里走。
原地磨蹭了很久,她才鼓足勇气重新开了机。
悬了一晚上的心稍松出口气——手机比她要预期的要平静许多。
除过几个陌生号码,未接来电基本都是家里打来的。妈妈和邵知弦打的最多,爸爸还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在哪儿,让她赶快回家,有什么事他们一家人坐下来慢慢说……
商羽没回复,点开置顶的头像。
昨晚在她给他拨去语音后的半小时,男人给她回了过来。
可那时候她手机已经关了。
之后他再无音讯,没有找过她了。
看着聊天页面,商羽高悬的心脏彻底落下来。
——失去知觉一般,一路坠到底……
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看到男人的头像在屏幕上跳出来,商羽觉得自己麻痹的心脏也重新跳动起来。
摁下接听,她嗓音有点发涩:“……喂?”
对面安静两秒,男人的声音也很低:“开机了?”
“……”
商羽语塞:“昨晚,我……”
她一下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是先解释她整晚失联,还是先说他们的事已经给她家里知道,并且快闹翻天了。
还有那篇八卦。
也不知道现在发酵成什么样子了,他看到多少……
略过女孩的欲言又止,宗锐径直问:“昨儿还有媒体找你吗?还是谁骚扰?”
“昨晚没有。”商羽顿了下,轻声解释,“我是不想让我爸妈找着才关机的。”
默了片刻,宗锐又问:“昨晚去哪儿了?”
“段筱宁那里。”商羽说。
男人沉默的间隙又拉长了一点。
“所以——”他沉沉开口,“你关机躲朋友家里,都没想着投奔你爷们儿?”
商羽张张嘴:“你不是在忙么?”
“你不说要两三天才能回来吗……”
宗锐气音很轻地呵了下,说不上是无奈,还是自嘲:“你不相信在我这儿,你比任何事都重要,是么?”
“就宁可自个儿在路边吹风掉眼泪儿,也不信我能回来护着你?”
商羽怔了下,反应过来后立刻转身。
果然,马路对面停了辆之前没见过白色轿车。
见她回头,车灯闪了两下,随后掉头驶到她身边。
门锁轻“咔”出一声,商羽拉开副驾坐进去。
车里弥漫着清淡的烟草味。
男人看起来也有点颓: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大剌剌敞着,不管是身上这件还是后排的西装外套都皱巴巴的。
瞥见他下巴上的胡茬,商羽很轻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宗锐言简意赅,说着又朝商羽那栋楼挑挑下巴,“半小时前你爸妈过来了。”
商羽慢“哦”出一声,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给爸爸回复消息,告诉他自己晚些时候就回东仪路。
总是要回去的。
总是要面对的……
“昨儿那篇写你家里的报道——”宗锐淡声开口。
商羽心里一跳,随即扭头——
车正好刚驶入地下车库,光线被黑暗吞没,她没看到男人脸上的表情。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已经给删了。”
“删了?”商羽不觉松出口气,又点开手机上昨晚的浏览记录。
——果然没了。
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她惊讶地瞪大眼:“这,这个号都给删了啊?”
爆她隐私的那个什么前线绝对不是正经媒体,可近百万粉丝的营销号也不算小门小户,流量数据看起来也很不错。
“唔。”宗锐面无表情地打转方向盘,“他们不肯删文章。”
“那……”商羽弱声,“他们号怎么没了啊?”
男人舌尖顶了下颊肉,并没有正面回答:“删号有删号的法子。”
停好车,他熄火关掉发动机,转眸看着女孩。
“那群孙子不肯删你那篇的理由是:内容全部属实。”
“……”
商羽缓慢垂低眼帘,很轻地“嗯”出一声。
“我确实不是家里亲生的,这你早知道。”顿了下,她又吸了口气,“我爸妈,也确实想让我和我哥在一块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地下的缘故,商羽有种缺氧的窒息感。
车内的沉默更让她倍感压抑。
没有抬眼,她只看着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大手。
“我……我以前完全不知道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们也是今年春节后才突然提出来——”
“那你怎么想?”宗锐忽然打断她问。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女孩,目光灼灼:“你现在,什么想法?”
商羽皱眉:“我当然不愿意了。”
她叹了口气,皱眉更紧:“我就是不愿意,觉得在家别扭,所以才在校外租房子的;学车也是为了在这儿住,不想一直呆在家里——”
她猛地收住话头。
男人突然倾身越过中控台,一把抱住了她。
很紧的。
像很久没见到她一样。
像才见到她人一样。
他在她耳边轻声低喃:“那就好……”
商羽还懵着:“什么?”
男人吁出口气,大手扣上她后脑:“吓死我了。”
他说:“昨儿看见那孙子写的,还以为你真要和别人结婚了。”
一颗心好似高空踏空,又被无形的大手稳妥接住——很窝心的感觉。
商羽睫毛颤了几下。
“你怎么……会这么想啊?”
缄默片刻,宗锐自嘲般嗤路声:“我也不知道。”
他松开怀里的女孩,目光在她面上细细描摹。
“可能是因为第一时间没联系上你;也可能是前脚你说咱先不公开,后面就突然来这么一出……”
更可能是因为,他太喜欢她了。
原来喜欢也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能让人失掉判断,没有理智。
好像一只惊弓之鸟,草木皆兵。
“……”
商羽看着男人眼里的红血丝,鼻尖倏地酸了。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她轻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甜蜜愉悦的。
她太贪恋他给的甜蜜,也没有勇气破坏属于他们的快乐,只会怯懦地一次又一次选择拖延,逃避……
抬起一只手摸了摸男人胡子拉碴的下巴,商羽小声:“你是不是很生气……”
“我不是生气。”宗锐阖了下眼,又拉过女孩的手到唇边亲了亲。
“我是……”他顿住,眉心紧拧后,气音又笑了下,似乎自己都难以置信。
“我是忌妒。”
商羽眉间的小痣轻动:“……嗯?”
“你那没血缘的假哥哥——”男人掀起眼皮睇女孩,目光和语气都有点阴恻恻的。
“也很喜欢你吧?”
“……”
没法否认,商羽含糊反问:“你怎么知道啊……”
宗锐冷哼了声,好像她问的是废话:“日日夜夜瞅着你,瞅他爹的二十二年,哪个男的能不喜欢?”
喜欢上她,他只用了一眼的瞬间。
所以他不信。
不信那个和她毫无血缘,和他同龄的血气方刚的男人,能够一直坐怀不乱。
——那不是假君子,就是真和尚。
“二十二年。”宗锐又低低重复了一遍,舌尖顶腮的样子不爽又不服。
“老子确实忌妒。”
对他来说,“忌妒”是很陌生的情绪。
因为拥有一切,不曾羡人,更无须妒恨。
可昨晚看到那篇帖子,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亲上加亲”——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种被刺激的,气血翻涌的情绪是什么。
不是吃醋。
是比“吃醋”更为浓烈的,忌妒。
“我忌妒他比我早那么久认识你,忌妒他见过你从小到大的模样。”男人的嗓音压得低而平,眸光却深不见底。
是她的错觉吗?
商羽觉得男人琥珀色的眼睛都变黑了,瞳里好像掬着一潭水,又好像跳动一簇火。
她仿佛也要被点着了……
眼皮动了动,宗锐又轻嗤了声:“老子软磨硬泡才能听你叫声‘哥哥’,他倒好,听了二十二——”
男人骤然噤声。
女孩用自己的唇封住了他所有的不忿。
“我不喜欢他。”商羽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睛,轻声道。
她声音是柔的,语调是软的。
主动吻上去的唇,却是坚实而笃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