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灯未吹,帐未落时,他望着她身上瘀斑时,那不知所措的神色。
“嗯。”何青圆对上林谨然惊讶含笑的神色,很不好意思地低头避开。
董氏略好受了些,但饭桌上见祝云来举止粗鲁,同长辈说话也缺乏规矩教养,只在心中暗叹。
用过晚膳之后,何青圆与祝云来便要回去了,董氏没有出去相送,只在房中落泪,叹道:“原以为圆儿在我身边总还有几年时光,没想到这就嫁作别家妇了。”
何风盈跪在她腿边,泣道:“娘,都是女儿的不是,害了妹妹,女儿知道错了,娘,您别太难过了,女儿实在担心您的身子啊。”
董氏近来新添了一个气短的毛病,看过大夫,说得简单一些,就是被气出来的。
何风盈自那日被祝云晟戏弄折辱过后,多少气愤懊恼,悲伤痛苦暂且不提。
她已深知自己处境尴尬不妙,也怕董氏有个好歹,将来的婚事就要更跌下一重,所以在房中哭了两日后,就来董氏跟前跪了。
母女间自有多年的情分在,早些年何迁文在上司手下苦熬时,也常吃住在衙门里,还有柳姨娘、赵姨娘颜色好的时候,何迁文又哪里只会守着董氏一个。
那时,董氏夜里只得一个何风盈相伴。
何风盈八九岁的时候贪食甜物胖过一阵,藕节一般的小手,暖呼呼的小身子,乖乖得窝在董氏怀里,先由她叽叽喳喳说上一阵,再由董氏说上两个故事。
有多少母女二人相拥而眠的夜晚,何风盈是董氏唯一的慰藉。
董氏很轻易就原谅了何风盈,何青圆甚至都不知道她曾为自己而责难过何风盈。
她们母女二人之间,有太多何青圆无从知晓的事。
不过也幸好何青圆不知道,因为那于她而言,都是无从弥补的。
“比我想象的还好吃诶。”何青圆坐在车上就吃了一颗香药脆梅子,摇春和浣秋也各被她喂了一颗。
看着何青圆心满意足的样子,摇春那颗大大咧咧的心也感到了一点酸涩。
下马车的时候,何青圆又是被祝云来抱下去的,面庞贴得很近,气息在晚风中交缠,透着淡淡的丁香薄荷气。
祝云来耸了耸鼻子,将她往怀中一揽,问:“吃的什么?”
何青圆乐得同他分享,边走边掀盖揭油纸,乖乖道:“很好吃的,香药脆梅子。”
她说着取出一枚要喂给祝云来,祝云来却轻一摇头,道:“不吃这个。”
“噢。”何青圆以为他不喜欢吃腌梅,只往自己口中放了。
进了内院,何青圆自在了些,身子也肯软几分在祝云来臂弯里。
主仆四人一并往内院去,摇春和浣秋提灯在前头,今夜有风多云,风停云遮时四下晦暗。
祝云来的目力虽比不得真正的夜行狼,但比之常人要好太多。
即便是在黢黑的帐子里,他也能看见她唇上的红绯水光。
眼下,他敏锐的五感也留心在何青圆身上,嗅着她口中香药,体会着她在黑夜中行走时的小心翼翼。
枭鸟振翅从枝头飞走时,她竟吓得轻叫,下意识去摸她束在小臂上的那把可怜兮兮,给祝云来片肉都嫌小的匕首。
祝云来忽然有点不高兴了,浣秋转身时只见她被祝云来拉进了怀中,连忙扭脸,顺便把摇春的脸也按回去了。
何青圆被拘在他胸前,根本无处可退,又想着两个婢女在前头,想要叫停却被撬齿勾舌。
已经是这般了,她更不敢发出声响,叫摇春和浣秋发觉。
可能是因为紧张的缘故,祝云来发觉她在外头的时候更乖,都不怎么敢动,有种任他予取予夺的柔顺。
“滋味真好。”祝云来含了她口中脆梅,贴着她的唇嚼吃起来,但却别开一只眼去,耳朵微微一动,收着风声。
摇春和浣秋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立在原地不走了,瞧着不远处的一条岔路。
“把灯灭了。”祝云来示意摇春和浮夏也藏一藏,顺手将有些发软的何青圆抱了起来,掩到树丛阴暗处。
等那脚步声和含糊不清的呜咽声连何青圆都能听见了,那些人也已经到眼前了。
何青圆抓着祝云来的一缕头发挡着脸,瞧着几个婆子很不客气地拖弄着一个姑娘,目光一下就从好奇变成了惊怒。
“八娘?”
第60章 大哥哥
祝八娘即便是庶女又如何, 总归也是个主子,却被几个婆子这般对待,何青圆看得焦心, 却见祝云来倚在树上,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那是好像是八娘。”何青圆小声提醒祝云来。
祝云来还在观察, 隐约听见那婆子骂了几声贱人, 眉头皱得愈发紧,听到何青圆开口, 便垂眸看她, 见她一脸急色,就道:“应该吧。”
他虽认得这是祝山威其中一个女儿,却不记得名字了。
“咱们去问问吧。”何青圆又道。
祝云来还在从几个婆子的谩骂声中剥离起因, 何青圆只以为他对这些弟妹没有情分, 不肯出手相帮。
虽说这也能理解,可何青圆窥见祝八娘那般蓬头散发, 狼狈不堪的样子, 很是不忍心, 想了想,又轻唤了一声, “云来。”
别人也多是叫他大公子, 小将军,就连祝山威也是唤他‘儿’或者是一个更为陌生的称呼——阿鼎, 所以祝云来其实还没那般适应自己的名字。
此时此刻,他正凝神的时候,何青圆这般绵软的一声唤, 直将他唤愣了。
何青圆就见他望向自己的时候眼神有点懵,但很快就聚了神, 荡漾开浓浓的兴味,笑道:“要我出面?”
见她乖乖点头,祝云来又道:“那晚些时候,在床上也要这般叫。”
月色时隐时现,风动月现,何青圆羞红的面孔在月下极动人,见那一行人越走越远,她有些急了,含糊地点点头。
祝云来却像是不懂这点头的意味,歪首看她不说话。
“我应你就是了,”何青圆想着自己得好好教教祝云来行房事的规矩,不能再那般乱来了,强忍羞意轻轻推他,“咱们去吧。”
祝云来放下她,两人快步朝那岔路上去。
那些人一看就没有什么好事,听到脚步声十分警惕,摇春和浣秋重新燃了灯,照亮这一条小径上的一众人。
婆子都是施氏院里的,八娘口中塞了破布,一双眼睛早就哭肿了,瞧见何青圆也是一怔,却没有第一时间求助,反而是犹豫了一下,才‘呜呜’地叫唤起来。
前头有个人绕过婆子们走过来,是魏妈妈。
她虽行径鬼祟,却并不心虚,只是叹气道:“怎么惊扰了您二位?又不是什么好事。”
何青圆上前半步,问:“魏妈妈,怎么一副要动家法的样子?姑娘毕竟是娇客,哪能这样呢?”
魏妈妈又叹一口气,一脸嫌恶地走上前来,低声道:“谁又想这样呢?只这八姑娘实在不像话,今日是出去与人私会被捉住的,夫人都急昏了,万一走漏了风声,院里这样多的姑娘全要折损了。”
施氏若要整治庶女,一来会等祝山威走,二来不会用这种法子。
祝薇红还未嫁,即便就算嫁了,这种名声是会玷污整个将军府的。
魏妈妈敢这样说,也肯定了这事不是施氏所为。
何青圆震惊地望了祝八娘一眼,见她只紧紧闭目,落下两行泪来,似是悔恨,却没有受人污蔑的愤怒。
“爷,少夫人,您只当今晚上没见过,啊。”
魏妈妈见何青圆不说话了,心下刚松口气,转身正要走,却听祝云来问:“捉奸要成双,女的在这了,男的呢?”
“男的怎好抓进内院来?”魏妈妈忙不迭道。
“那还在外头,处置了?”祝云来问得仔细。
若是搁在草原上,适龄男女尚未婚配,凑到一块的多了去了,谁也不会喊打喊杀,自然了,若是定了亲还同别人歪缠的,也会有人说嘴,但也绝不至于到了断性命的地步。
祝八娘对于祝云来而言,跟别的姑娘没有差别,他不是要替妹子做主,只是觉得不至于,但又隐隐觉察到有些东西,并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掀翻撬动的。
祝云来虽还想不明白,但有着兽一般直觉,立马就撅住了另一条命脉,见魏妈妈言辞闪烁,又逼问道:“那男的是谁?”
祝八娘从喉咙里蹦出两个字来,可出口就是‘嗯嗯’两声,谁也没有听懂。
魏妈妈的焦急已经有点藏不住了,只道:“爷,这事不能掀起来问,男的自有外头的管事处置,我得先料理了眼下!”
说着,她又瞪向何青圆,道:“少夫人,难道你也不懂女子清誉的重要吗?!你眼下可是祝家人!”
“老东西,冲她咧什么?”祝云来当即将她揽到身后,怒道。
魏妈妈被祝云来呛得不敢出声,却是一挥手,叫几个婆子带走祝八娘。
祝八娘拼命挣扎起来,看着何青圆,又望向祝云来,使劲地想要说话。
在她的身影隐没进黑暗后,祝云来总算听清了她在叫什么,她并不是在叫那个男人的名字,而是在叫,‘大哥哥’。
何青圆没有那么好的耳力,却有一副柔敏心肠,祝云来听她抽了一下鼻子,道:“八娘是不是在叫咱们救她呀,可这事儿要怎么办,我只怕弄巧成拙,连带了其他妹妹们。”
他垂眸看她时,她已经哭了,把眼睛贴在他后背上擦泪,道:“八娘怎么那么傻,什么好男人值得她堵上清誉漏夜去见?”
何青圆隐约能猜到八娘的心思,看多了姐姐们污糟的婚事,也知道施氏不可能给自己挑个什么好郎婿,索性豁出去,搏一搏。
“什么好男人?”祝云来将她搂到怀里,用袖口给她擦眼泪,“你既好奇,那咱们瞧瞧去。”
他侧首回望,道:“这条小径通得是西角门,并不是直接出去的,而是通外院的。”
何青圆才嫁进来多久,根本不记路,道:“你记得真牢,黑漆漆都认得出。”
“从墙头上走,路就显眼了。”
祝家的院墙很高,跳下去的时候何青圆有点怕,紧紧揪着祝云来的衣襟。
西角门原本应该是有婆子守着的,可今夜不知道是被八娘支走了,还是被魏妈妈打发走了,角门上只落了锁。
出了西角门,先是个荒园子,说是荒园子,其实也还好,只是没怎么造景,花花草草长得繁茂,还有个八角亭。
过了亭子,还有一南一北两个门,祝云来想了想,道:“北边是老头在外院的住所把?”
因为明日一早就要启程的缘故,祝山威今夜是自己睡在外院的。
“这事儿爹还不知道吧?”何青圆蹙眉道:“什么人让八娘这么赶不及,多等一日,等爹去西京了,难道不会更稳妥些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祝云来正看向北边,道:“那边是秀水他们住的地方。”
他顺着何青圆的话想了想,忽得笑了一声,道:“又或者,的确是赶不及了,老头明天走,要是那人也是明天走呢?”
“啊?”何青圆其实不敢宣之于口,可瞧着祝云来那双眸,还是脱口而出了,“爹的亲卫?”
在两人去西偏院拿人的时候,祝八娘已经被拖到了施氏院子的一处偏僻屋舍内。
施氏恨恨地瞪着她,道:“你个贱人,我早知你不安分,却没料到你吞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你也看看你配不配!下贱东西,什么货色!”
几句骂消不掉她心头恨,势必要动些刑才痛快!
魏妈妈劝道:“夫人,您且忍一忍,等明日将军一走,咱们关起门来弄她个皮贴肉顺!叫她下半辈子,不敢再动一点歪心思!”
施氏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盯着被甩在地上的祝八娘冷笑一声,道:“你也是年岁小了些,没见识过我的手腕,今儿就赏了你,叫你也尝尝元娘受过的滋味。”
祝八娘原本还梗着脖子,闻言却战栗起来,浑身抖似筛糠。
施氏挑眉瞧着她,道:“原是知道的?看来你们私底下也不少传闲话啊。既知道我的厉害,你还敢发骚!?”
说着,她睨了魏妈妈一眼,道:“弄盏安神茶给我,东西早些备起来,将军卯时就走了。”
祝八娘那点子残存的骨气都消散了,喉中呜咽出声,已经忍不住要向施氏祈求。
只是几个婆子钳着她,将她拖到柱旁捆上去,还把塞口的布头又往里怼了怼。
祝八娘被怼得干呕连连,口角开裂,涕泗横流。
施氏站在门边斜了她一眼,嗤道:“还没动刑呢,竟就这副德行了,怕是没那元娘骨头硬,好玩。”
她转回脸,门一开,外头的动静一下就涌了进来。
一个腿脚灵便的小丫头提着跑来,道:“夫人!将军带着大公子和表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