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嫩擎新雨——西瓜珍宝珠【完结】
时间:2024-02-24 14:38:12

  秦妈妈跟她说过,跟自家人最不能假客气,越客气越疏离。
  所以何青圆一直在练习着向董氏提出些请求,董氏总是笑着答应。
  何青圆想,秦妈妈是有些智慧的。
  外院照顾狼崽的下人虽没被咬过,但他们每每给狼崽喂食的时候,它总炸着毛,弓着背,非常警惕。
  可能是女子身上气味不同,何青圆看起来又实在人畜无害,狼崽并不排斥被何青圆触碰。
  何霆昭掂量了一下,道:“也行,可别怎么逗它,野物可不一样,一日喂三顿,只消让它多闻点人味就行了。可能是军营里狗太多了,它不喜欢,总是很暴躁,我这才把它带回来养。”
  与人熟悉一下,也好磨它的性子,等大些再送回去育种。
  何青圆不知道何霆昭的考量,只觉得他答应得干脆,心里欢喜,赶紧点点头。
  何霆昭就让人拿来一个笼子,把狼崽给塞了进去。
  嘴笼有些大,狼崽还有可以叫唤的余地。
  婢女将披肩撑开来的时候,小狼的叫唤声低了下去,叫声‘呜哩呜哩’的,何青圆听着它的声音,觉得它似乎有点难过。
  “这是胡人的羊绒披肩,两位妹妹可还喜欢?”
  听到何霆昭问,何青圆的视线才从那只小狼上移开,落在披肩上。
  她从没在织物上见过这样杂糅而丰富的色泽,盛大好似落日流金沙,又沉静如古城斑驳残旧的壁画。
  这种披肩非得黄沙地上的长绒羊剃下的绒毛不能做,而且只取羊身上最贴肉的那一层,才能有这样软绵细糯的质感。
  胡人织布的技法与中原人不同,而且他们生性自在随意,恐怕翻遍整个集市,也买不到两条一模一样的披肩,所以顾不得花色了,只选了两条顶好的。
  何风盈看了眼披肩,转而问:“阿兄给然姐姐备下的是什么礼?”
  何霆昭舒展的笑容里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来,道:“也是披肩,不过是白色的,她,喜欢素净。”
  胡人的羊都长在野地里,滚了一身灰扑扑,就算剃下来制绒的时候浸洗梳理过了,也很难得几簇雪白的细绒,所以胡人的羊绒制物色彩多浓烈。
  何青圆长在江南春水里,又不似何风盈在京城见多识广,眼界开阔,她可想不到塞上羊身上的黄沙和泥巴,只觉得冬日里若能抱着这只小白狼,又多了这条披肩,可真是连炭盆子都省却了。
  何青圆一心想把披肩抱在怀里好好感受一下,可何风盈的心思却在何霆昭留给林谨然的披肩上。
  不过她是有分寸的,略打趣了几句便看向自己眼前的两条披肩。
  “妹妹先挑吧。”何风盈道。
  何青圆垂着眼道:“请姐姐先。”
  何风盈不意外何青圆会这样说,这就是该她先的。
  既然轮不到雪白无垢的,何风盈漫不经心地一抬手,选了那色彩更浓郁,花样更繁复的那条披肩。
  ‘阿姐生得明艳,长发黑如墨,披裹着流霞也会好看。’
  何青圆有些羡慕地想着,指尖抿了抿自己细软黑褐的发丝,见摇春抱着披肩过来,欢欢喜喜地搂在怀里。
  这条披肩也是好看的,只是比较起来像沙漠里起了薄雾,让整幅披肩泛着一点温润的乳色。
  何风盈和何霆昭虽说在闲话家常,但都是何青圆不知道的一些往事,何风盈的话又很密,何青圆一时半会也插不进去,只好自得其乐地研究披肩的织法,也听听他们说的趣事。
  直到何霆昭起身要走,她才赶紧让摇春把箭囊递过去。
  这礼物明显叫何霆昭有些惊讶,又瞧着箭囊上的大猫小猫又忍不住发笑。
  “手工倒是细腻,”只是花样这般稚气,何霆昭可带不出去,不过他还是领了何青圆这片心,见小妹娇娇怯怯,如朝露般轻盈美丽,不由得心生怜爱,道:“可会骑射?”
  何青圆摇摇头,小声道:“骑也不会,射也不会。”
  她声音太小,何霆昭需得俯身才听清,笑道:“阿兄得空教你,好不好?”
  何青圆的眼睛更大更圆了一点,淡琥珀色的瞳孔像是藏不住一点秘密,只流淌出不加掩饰的惊喜。
  “可不许撇下我啊。”何风盈扯住何霆昭的,嗔道。
  “嗯?”何霆昭打趣何风盈,“这下不担心手粗了?”
  他们兄妹相处多年,早有机会可以跟何霆昭学,何风盈那时候不愿意,现在却怕被落下。
  何风盈遭他戳破,面上一下挂不住,便撒起娇来掩饰。
  “马要去马场,箭在后花园就可以练。”何霆昭听何风盈说到祝家女大多擅骑射,便也上了心,道:“等我料理了杂事,就来教你们。”
  何青圆看看何风盈,又瞧瞧何霆昭,觉得只这样听着他们说话也挺好。
  何霆昭走时又看了何青圆一眼,见她伸手管浣秋要披肩,非要自己把这松松软软一大团搂在怀里,很是喜欢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冲她扬了扬手中的箭囊。
  何风盈笑容不改,对何青圆道:“小妹的箭囊做得倒是挺似模似样的,呀,我的礼还没给阿兄呢。”
  何风盈说着带着九曲就往何霆昭院里去了,何青圆情不自禁地前倾了一下身子,但还是没有跟过去。
  摇春看着何风盈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觉得不怎么舒服,但又觉得没什么。
  何青圆得了一条暖披肩和一条小肥狼,心里塞得满满,没什么不高兴,只道:“咱们回去吧。”
  她喜欢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这院里她最大,这院里她最尊贵,这院里什么都由她说了算。
  不过何青圆也不能总自己跟自己玩,跟几个丫头玩,场面上还是要走动,总也得结识几个年纪相仿的世家小姐才是。
  为这事,秦妈妈有些急,就盯着祝薇红生辰宴那日了。
  何青圆的私房不多,给祝薇红的贺礼是董氏给她备下的,而何风盈则不同,董氏早就让她学着管家了,只要不是太贵重的,连中公库房里的也可以调用,更别提她除了嫁妆库之外还有个私库。
  私库里大多是何风盈从小到大所得的一些礼物,有各家姻亲长辈所赠,也有些是亲朋故交间互相给孩子的玩意。
  虽然都是大人间送来送去的,但收回来的东西都归了孩子管。
  这样的私库何风盈有一个,何霆昭也有一个,何霆礼、何霆义所收的礼物虽然不需用一个库来装,但几箱子还是有的,由他们各自收着。
  但何青圆没有,因为她根本就没在京城的交际场面上出现过。
  外祖家逢年过节赏东西给小辈的时候,倒是没忘过何青圆,那些东西暂时都存在何风盈库房里了。
  董氏带着她们姐俩一并去挑选贺礼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事来了,让婆子们打扫一间小库出来给何青圆用,又让何风盈拿来私库的钥匙把何青圆的那份给分出来。
  “好。”何风盈原本答应得很爽快,可不知是想到什么,面上有一闪而过的紧张,但很快扬起嘴角,道:“可我私库的钥匙我没带来。”
第7章 礼物
  “叫九曲回去拿一趟就是了,今儿又没什么事儿,叫你妹妹也瞧瞧她外祖父母和舅舅、舅母这些年来有多记挂她。”
  董氏说着眼中有些湿润,自己的娘分明是个长寿的,可直到去世都没能见何青圆一面。
  见九曲还站着不动,董氏怅然的情绪翻滚出一丝怒意来。
  “是早膳叫人克扣了,饿得走不动道?还是昨个你守夜,压根没醒?”
  董氏不算个难伺候的主,这样骤然的发怒莫说何青圆未见过,就连何风盈也是一惊。
  “阿娘,您怎么了?可是想起外祖母、外祖父了?”何风盈的反应总是比何青圆要快些,连忙宽慰董氏,道:“中秋节的节礼我都备下了,出来前才拟了礼单,想等您瞧过觉得没问题,就好叫人送去了。我方才是想到这事,一时愣神没吩咐九曲,您可别恼我。”
  这一番话说下来,董氏自然不会有气,挽着何风盈的手道:“我知道你最是妥帖能干了。”
  九曲也不敢耽搁,很快拿来了何风盈私库的钥匙。
  因是何风盈的私库,董氏又早早让她学着管家,所以库房存货的单子只有她有,不似其他库房,董氏手上也还备了一份。
  “这些都是三岁前他们送过来的,瞧瞧,这小金镯里你周岁宴的时候还戴过呢。”
  做娘的翻捡起孩子幼时玩意,大抵都会像董氏这样笑,“这应该是你大舅母送的,你小舅母送的是一个金锁,瞧着样式老旧些,不过分量还可以。还有这耳坠,这是一套。这金项圈虽是素圈,但我还记得你外祖母信中说,等阿圆长大了,成大姑娘了,可以配上几个坠子戴,我那时还在想,阿圆才这么一点大,什么时候才会成大姑娘呢,可现在……
  董氏歉疚地望向何青圆,何青圆依偎在她身边专心地盯着首饰看,一侧眸对上视线,她双眸干干净净,一点怨怼都没有。
  董氏毕竟把她要回来了,何青圆现在已经不怪她了。
  “咱们得空去珍宝阁瞧瞧时兴好看的坠子去。”董氏吐出一口长气,像是放下了什么。
  没人不喜欢收礼,更何况是亲人所赠,何青圆听得也有些眼热。
  十几年未送到她手上的礼物,今日一并送到了。
  董氏每理出一套来,在何青圆看过之后,就由浣秋或者摇春拿进她的库房里去,浮夏捧着礼单,当场就记下来。
  三岁前的礼物装了小一箱,三岁后的礼物同何风盈那份基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小金福猪,一样的银笼提灯。
  因为两人生肖不同,所以有些东西也会不同,例如福牌一类。
  何青圆捧着那个小兔福牌在胸前比了比,董氏笑道:“这是娃娃戴的,你若不想留着,可以融了重新打一个。”
  她等着库房里再理几匣子出来,却见六福只抱着一卷宣纸走了出来。
  上好的宣纸可传家,董家乃制纸世家,如今是大舅舅打理家业,小舅舅在朝为官。
  但这上好的宣纸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这一卷的熟宣也就近十年来质最优的,董家特让人送来,分送给几个孩子。
  “没了?我记得起码还有两套首饰一珊瑚,一玛瑙,配齐了耳坠项圈和手链,做得都是小巧玲珑的鱼鸟形。”
  董氏看着余下那几匣子东西,狐疑地看向何风盈,却见何风盈也是一脸困惑,转脸看自己的婢女六福。
  “是不是少了些,可有压底下了?再找找。”何风盈道。
  六福打着颤,‘扑通’一声跪何青圆脚边了。
  “夫人恕罪,二姑娘恕罪,我,我……
  何青圆心里大感不妙,刘妈妈斥道:“捋直了舌头说话!”
  “姑娘在场面上多有交际,祝家姑娘人多,这个生辰,那个女儿节的,总是送来送去,库里合适的东西不多了,那次姑娘去林府赴宴,让我去她私库里寻一些礼物,我,我只见有两份差不离的,就给拿了一份出来,都送,送掉了。”
  何青圆捏着福牌的手紧了紧,送给林家了,那董氏是绝对不会替她开口要回来的。
  “蠢东西!”刘妈妈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何风盈也忙请罪,道:“妹妹,真是姐姐糊涂了。”
  六福是何青圆贴身婢女,头发都被打散了,算很失体面了。
  “二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处,那些项圈、耳坠都是经奴婢的手送出去的,大姑娘信赖奴婢,只是虚晃一眼,没有细看。”
  这是假话。
  首饰是那日何风盈亲自进库里拿的,她临去林家前才得知林谨然有个庶姐在宫中为嫔,且这庶姐还有同母的两个亲妹在府上未嫁,此番怕是也要碰到。
  何风盈那时不知道这一层关系,只当是寻常庶女,顿觉自己备下的礼物太轻,匆匆去库里找寻,这便拿了何青圆的礼物。
  她虽不是存心的,却是有意的。
  董氏瞥了何风盈一眼,见她满脸愧疚,又很是不满地斜了六福一眼。
  刘妈妈正要开口训斥六福,何风盈又在这个当口让六福进去把她的两套首饰拿来赔给何青圆。
  何风盈两套首饰也是珊瑚和玛瑙所制,但样式有些不同,是缠枝花蔓,她小时候戴过好几次。
  但珊瑚和玛瑙毕竟不是金银制品,而且这两套首饰尺寸偏小,何风盈现如今戴已经不太合适了,她应该也是戴厌了,所以没怎么好好保管,玛瑙发白,珊瑚发干,一点光泽都没有。
  “不必了,阿姐的礼物还是阿姐留着吧。”何青圆轻道。
  何风盈一脸忧心,又问:“小妹可是恼我了?”
  “几样首饰罢了,倒还不至于,可六福做事如此不当心,真要好好教训一番。”
  闻言,何青圆看了董氏一眼,她看向何风盈的时候神色之中并没半点怒气,只是有些忧虑,怕因这事伤了她们姐妹情分。
  “阿娘我明白,”何风盈的声音顿时高了不少,显得中气十足,她睨了六福一眼,怒道:“回屋里跪棘木上去!”
  棘木就是带刺的灌木,何府后花园有种一些,时常刮了婢女的裙子,何青圆听过她们抱怨,也听过外院小厮受罚是用棘木抽打。
  何青圆明白董氏再怎么为她出气也只是拿六福做筏子,不会叫何风盈吃一点痛,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垂着眸子道:“一点小事,罢了。阿姐,库里可还有我的东西?”
  何风盈同九曲一道进库里找,又找出一斛银珠子,一小袋金瓜子,瓜子里头还杂着几个拇指大小的金元宝。
  “这都是年节里各家长辈随手赏的,”何风盈说着又捧来一大一小两个匣子,她打开大匣子,道:“这是阿兄积年累月送我的一些小玩意。”
  何青圆低头看着那些小玩意,有挂在腰间的金银铃铛,有箍在腕上的竹节环,那些首饰太多了,所以都堆压着。
  何青圆的目光落在一个非常漂亮的鸡毛毽子上,根根羽毛墨绿金红,油亮流彩,不知道要拔几只公鸡的尾羽才能凑出来一只。
  她记得自己很久很久之前也想要一个毽子,不用这么好看,小丫鬟们用碎布绑的不也踢得很高兴吗?
  何青圆也学着自己做了一个,才踢了两下,就被祖母训斥了,说姑娘家家抬腿翻裙子像什么话!
  “还有这个,这个是阿爹送我的红宝石簪子,算姐姐的赔礼吧。”何风盈不由分说地将簪子戳进来何青圆的鬓发里,有些歪掉了,但她用指尖抵住何青圆的脑袋,让她转向董氏,笑道,“阿娘,小妹戴这个好看吗?”
  何青圆发髻上已有妆点,而这宝石簪子斜斜簪着,像是很重很重,快要掉出去的样子,不大相称。
  但董氏乐见她们姐妹和睦,正要说和几句,却见何青圆拔了簪子,放回匣中。
  董氏扬起的嘴角落下去一点,何风盈吸了一下鼻子,似有泣声。
  何青圆恍若不察,目光转了转,落在那只毽子上,拈了起来,托在掌心对何风盈道:“阿姐,给我这个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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