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的时间不能太久,陆槿梨和沈钧快速商议了一下出宫的流程和细节,约定时间是今夜宫门落锁之前,因摄政王昨日被气到的缘故,这两天他都会在城外冬猎发泄。
他不在宫中,宫内守备松懈,正是出宫的最好时机。
商议完毕,本该离开的沈钧踌躇半晌:“陛下,昨日您在殿上触怒了摄政王,这对您会有什么影响吗?”
陆槿梨长睫垂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先生不必忧心,至多不过是……这个月的解药没有了。朕已经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少女脸上的笑不似逞强,看上去是真的已经习惯了。
可是怎么会有人习惯疼痛?
何况她的体质还异于常人,能感受到强于普通人数倍的痛苦。
她分明是……很怕疼的。
可是哪怕流泪,也不肯哽咽出声。
青年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望向对方的那双如潭水般静谧的眼眸泛起动摇的波澜,仿佛立誓般,他一字一句认真道:“陛下,微臣定会为您寻来解药。”
不是临时性的解药,而是能彻底为她解毒的解药。
陆槿梨笑了笑:“嗯,朕相信你。”
“只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说服外祖父。”陆槿梨展示了一下之前从妆奁里拿出来的两样东西。
一支朱笔,一盒口脂。
沈钧有些茫然:“陛下,这是?”
陆槿梨用朱笔蘸取了些许口脂:“宫外人多眼杂,先生在外接应最好不要露面,朕怕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寻不到你,未防万一,给你手上添个记号。”
他们定下的计划是让陆槿梨假扮成生了急病的宫女,在宫门落锁前被送出去,而沈钧则在不远处接应。
最好的隐藏是汇入人群之中,所以沈钧会在集市附近接应她。
集市人多,马车也多,大部分百姓没见过女帝的样貌,更不可能认出伪装过后的她,反倒是沈钧在百姓中民望颇高,能不露面还是尽量不要露面。
做这个记号看上去是以防万一,但陆槿梨只是以此为借口,有一点自己的小私心。
青年纵然觉得此举有些奇怪,但还是乖巧的将左手搭在了桌几上。
他的手生得漂亮,瘦薄均匀,五指修长,指甲盖是健康的粉色,修剪的圆润干净。
但最吸引她目光的,是那手背关节下方,一颗醒目的小痣。
第29章 哭包疯批女帝×温润文臣(四)
大概是女帝视线停留的世界有些久, 青年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指尖:“怎么了?”
陆槿梨笑了笑:“没什么。”
她收回视线,用朱笔在那颗小痣周围,专心致志的画了一朵梨花。
是简笔画的风格, 因此花瓣看上去有些胖胖的, 很可爱。
毛笔扫过手背带来细密的痒意,沈钧极力克制着让自己不要缩回去, 他转开眼珠,试图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陛下, 这是什么?”
陆槿梨认真勾完最后一笔:“一朵花。”
陆槿梨:“没什么特殊含义,只是个记号而已。”
沈钧张了张嘴, 似乎想问什么, 但最后只是轻轻用拇指摩挲了一下花朵周围的肌肤,好像这个动作能帮他蹭掉那股莫名的痒意似的。
坐车回府的时候,沈钧路过一家胭脂水粉铺, 刚下过雪的京城路不好走, 等人清理积雪的时候, 沈钧鬼使神差的往那铺子里瞧了一眼。
恰逢老板娘见他面皮白净,生得好看, 不由得多招呼了一句:“公子可是想给夫人买些水粉?”
沈钧先是一惊, 很快笑着否认:“不是,我并没有夫人。”
说罢他微微有些迟疑:“对了, 老板娘可见过这一样东西?”他将方才在殿内看到,女帝用朱笔蘸取过的白瓷瓶的模样形容了一番。
沈钧幼年失怙,大概知道那白瓷瓶是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一类,只是不确定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
老板娘听完笑了笑:“公子怎么连这也不知道?若我所料不错, 那应当是女子最常用的口脂。”
口脂?!
沈钧不可置信的抬眸,在两代君王的怒意威慑下依旧能面不改色对答如流的人此刻竟结巴了起来:“口脂是、是、是指女子用在唇、唇上的那种口脂……”说到最后, 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查。
老板娘看出他的窘迫,笑出了声:“是啊,就是染在唇上那种的口脂。”
路面被清开后,沈钧神色恍惚的被扶上车,盯着手背上那朵梨花出神。
口脂。
那白瓷瓶里的口脂不是新开的,已用了一小半,也就是说,那扫过他手背的朱笔也曾扫过女帝的唇瓣。
梨花。
女帝的闺名里也带个梨字。
所以,她究竟……
“啪。”
沈钧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喉结艰涩的滚动了一下,沈钧不敢继续深想下去,这一巴掌没有留情,因而白净面皮上留下一个醒目鲜红的巴掌印。
沈钧靠在车壁上,有些疲惫的闭上眼。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就是大逆不道。
无论对方是如何想法,她是女帝,他又曾当过她的老师。作为老师,作为长辈,绝不可明知故犯,越雷池一步。
车内焚着淡淡的檀香,本该是静气宁神的香味,嗅在鼻尖,却不知为何觉得心浮气躁,忍不住想起在偏殿时闻到的那股梨香。
想着想着浑身便感到些许若有似无的燥热。
沈钧伸手去解披风,才发现侍从拿来的这副披风正是那天雪地里女帝给自己披上的。
他的手指抓在带子上,脑海中却不受控制的回想起,女帝俯身为他系结,鲜红色的衣带缠绕在陆槿梨指尖时,那一根根瓷白细嫩的手指。
沈钧呼出一口浊气。
沉默的将狐裘脱下。
“杜晃,将侧窗打开。”
无论如何,他只是臣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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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宫计划进行的很顺利,赶在宫门落锁之前陆槿梨顺利找到了沈钧的马车,人流来往之间,唯有一架马车内探出一只画着小红花的手掌,陆槿梨弯唇笑了笑,将手搭了上去。
搭上去的那一刻,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手掌一瞬的僵硬,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故作平静的将人拉了上去。
陆槿梨摘下兜帽,坐在青年身边。
“现在去忠勇侯府?”
沈钧“嗯”了声:“我已提前和老侯爷知会过,直接过去即可。”
这个位置离侯府并不远,几乎是他们商讨几句的时间,马车就拐进了巷道,停在了一座金砖红瓦,飞檐斗拱的大户宅邸前。
牌匾上写的正是“忠勇侯府”这四个字。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从前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对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因此陆槿梨也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很快跟着通报的人进了府。
事实证明,陆槿梨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年过半百的霍老侯爷霍玉成在听到她说起自己深中剧毒中便已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便提刀杀去宫内将陆泽迁的狗头砍下,好在被沈钧拦了下来,说即便杀了陆泽迁也未必能拿到解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云云。
而后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抱头痛哭……嗯,陆槿梨是不可能哭的,这只是霍老侯爷单方面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而已。
陆槿梨其实不太擅长应对这种过分汹涌的感情,尤其还是在套了一层皮的情况下,故而更多的分心在用精神力监控对方的情绪,表现的有些冷漠。
若换作是原主这会儿肯定感动的泪流满面了。
好在霍老侯爷和沈钧都与原主的相处不多,看不出她人设偏离。
哭过之后,还是要谈正事。
当务之急要解决的必然是陆槿梨身上的毒,沈钧主动请缨暗中搜查,陆槿梨允诺的同时,叫出藏身在阴暗处的暗七,吩咐他配合沈钧传递消息。
值得一提的是,陆槿梨身边的这些暗卫已全部被她打上了精神烙印,一旦有异动她能立刻察觉。
这还不算,今夜跟在她身边出行的暗七和暗八还被霍老侯爷和沈钧恩威并施的敲打了一番。
在霍老侯爷将写给常年驻守边关的大儿子的信件交给人寄出后,陆槿梨和沈钧同时向他辞行。
陆槿梨:“外公,今夜暂时回不了宫,孙女会在先生那里借住一晚,明日回宫。”
霍老侯爷将眼一瞪:“陛下!老臣这府邸空房间多的很,哪里需要劳烦沈大人!”
陆槿梨笑了笑:“外公,您如今手握兵权,正是摄政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孙女若是明天一早从您这出去,消息马上就得传到摄政王案头。”
“先生一贯低调,孙女住在先生那,反而比较安全。”
元启没有宵禁,但摄政王入京后,其嗜杀风格搅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这会儿入了夜,街上卖货的人便越发少了,仅有零星几个摊位。
人少了,马车倒是能行得通畅些。沈府在城郊略微偏远处,与忠勇侯府相隔了大半个京城的距离。仔细估算,大约需要半个时辰的车程。
陆槿梨扶着沈钧的手上了马车,在车里坐定后,转头望向对方的脸。
沈钧生得白皙,连眼瞳也是浅浅的褐色,睫毛纤长而又卷翘,像一排浓密的小森林,因而出现任何一点其它的颜色都格外显眼。
陆槿梨盯着那用明显细粉掩饰过,随着时间流逝又暴露出来的巴掌印看了半晌,欲言又止。
青年面不改色,垂眸淡声笑道:“陛下见笑,微臣只是唯恐病中不够醒神,误了陛下的事,以此警戒自己罢了。”
好烂的借口。
陆槿梨不信,反而戳了戳系统。
“9577,什么情况?”
9577卑微妥协:【……我去给您查查。】
过了一会儿,9577回来了:【这巴掌确实是沈钧自己打的!】
陆槿梨眉心微皱:“什么情况?为什么?”总不能真是怕自己身体不好意识混沌脑子转不动吧?
明明御医都说他身子没问题了啊。
9577:【这个……9577也不知道呢。】
“要你何用!”陆槿梨冷哼一声将9577的意识体扔回了精神海。
陆槿梨是真有点搞不懂沈钧这个人了,她转而感受了一下对方的情绪,却仍未发觉有什么异常。
算了,搞不懂的事就先放一边,总归来日方长,总有机会问清楚。
马车停了,外面有人掀帘进来。
是沈钧的小侍杜晃。
杜晃手里捧着一个香囊:“大人,这里离宅邸还远得很,在马车上待着的时间长,您拿着香囊会好受些。”
陆槿梨看着沈钧伸手接过香囊,放在鼻尖轻嗅,疑惑询问:“为何需要香囊?”
杜晃挠挠头,看了一眼沈钧,不好做声。
可女帝的话也不敢不回,一时间十分犯难。
于是沈钧出言替他解围:“陛下莫见怪,是微臣自小有此毛病,一坐马车便会不舒服,适才去忠勇侯府的路程较近,才没将香囊拿出来。”
“所以你是……晕马车?”
沈钧点头,温声道:“陛下见笑。”
陆槿梨侧眸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回话。
这时,刚要启程的马车突然勒马,车身猛地一晃,茶几上的杯盏茶水顺着这股力道飞起,尽数泼洒在车里。
原主这副身体实在太弱,尽管陆槿梨在第一时间扣住了窗沿,但还是被这股巨大的惯性直直甩飞,摔在了沈钧身上。
沈钧下意识将少女柔软带着馨香的身躯拥在怀中,绸缎似的乌黑长发落进他掌心,仿佛有灵性一般纠结缠绕,无法轻易分离。
“陛下……!”
像是被烫到一般,沈钧立刻想要抽手而去,但刚刚抬起手,便回忆起女帝身子骨弱,于是抽手的动作下意识变得格外轻柔。
他小心翼翼问:“您没事吧?”
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陆槿梨伏在青年怀中,淡淡的檀香混着雪梅的微冷气息温和的覆裹住她。
一如沈钧这个人,初见时或觉温和有礼,却也不失疏离冷淡,唯有接触过后,方知其人傲骨铮铮,所有的情绪欲望都克制收敛于这副文人皮囊之下。
她退出沈钧怀抱,正要说些什么,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动静。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道醉醺醺的男声。
“这是沈钧的马车?不是听说他被女帝罚跪了一夜雪地?殿前竟敢如此嘴硬,如今怎么怂了?让开!本公子倒要进去看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样!”
第30章 哭包疯批女帝×温润文臣(五)
车帘被人从外掀开, 泄进一丝夜光,混杂着让人厌恶的难闻酒气。
沈钧眼疾手快将正要坐直身体的女帝重新拉进怀中,并一把将对方的兜帽重新罩在脑袋上, 陆槿梨脸颊生得小巧精致, 宽大的兜帽几乎能遮住她半张脸,因而帘外人看进来时, 只能瞧见她半个白皙的下巴。
“擅闯他人马车,这就是户部尚书家的家教?”
沈钧安置好怀中人, 方才抬眼望过去,眼神凌厉如刀尖锋芒, 有如实质一般。
于朝堂血雨腥风中走出来的人, 即便是弱质文臣,其气势也绝非一个普通纨绔子弟可抗衡,被沈钧这样一看, 费万仇的酒一下子惊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