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小——洱珠【完结】
时间:2024-02-24 23:05:51

  陈浅骑得费力,速度自然也慢。所以不出意外,从出去住的那天,周矜上课就没有一天准时到的。
  教奥赛的特级老师姓张,对待周矜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向来宽容,对他的迟到除却第一天稍稍讶异之外,其余时候都视而不见。如果说别的学生来这儿参加奥赛来,那么她更倾向于说,周矜来风景秀丽的小镇放松心情来。
  说是她在教周矜奥赛,其实这些技巧,并不需要她讲,周矜就习得了。这是天性,是天分,是刻在骨子里的聪明与智慧。真正传授的,这些死的模版与套路,对于周矜压根不管用,有时甚至会限制他思维的敏锐。
  坦途与穷途指间,他总能毫不费力地开拓第三条道路,甚至更多的选择。
  下课后,张老师将周矜叫进办公室,“听说你外公外婆家就在这儿?”
  周矜听见外公外婆这个称谓,挑挑眉觉得有些微妙,半晌,才极淡地嗯了声。
  张老师脸上带笑,“那就好好休息吧,奥赛的事儿不着急。最近待在这儿,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吧?”
  对于老师的热忱,周矜也还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态度,他话少,对于不相干的人与话题,都懒得搭腔。嗯了声,其余别的什么也没说。
  张老师秉着关爱学生,关心学校重点保护对象的原则,又说了几句。
  周矜一双长腿高出书桌许多,他就这么在桌前站着,身姿挺拔清隽,晨间的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张老师。”他开口,打断了对面的喋喋不休。
  “怎么了?”
  “我打算退出奥赛。”
  “你说什么?”张老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打算退出数学奥赛。”周矜轻飘飘地开口,语气淡淡的,随口一说,没有犹豫,也没有纠结。
  就好比他问你今天吃饭了吗一样。他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为什么啊?”
  “竞赛不就是得智力相当的人面对一张试卷拼搏厮杀吗?”周矜笑了笑,眉间是恰到好处的傲气,“既然对于我而言耽误时间,又没什么挑战。参加了有什么意思?”
  张老师喉头气血翻涌,她说:“奥赛本身就不是为了娱乐!这很重要,是一张门面,关系到你保送。还有半年时间,学校就要出保送名单了。没有数学奥赛,top2你还真打算拖到六月考进去?”
  周矜看了眼张老师,淡笑了声,并不以为意。
  “保送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我也感受不到乐趣,有些累。”
  场面话也不说了,周矜话语很坦诚,仿佛事实就是这样。
  对面立即读得懂他的意思,但还是劝说,“你或许觉得这些讲课的内容对你没有什么效果,老师可以批准你不出席课堂,但退出,多可惜?保送明天春天出来,总比参加高考拉长战线好。”
  其实保送还是不保送,参加不参加高考,对于周矜而言并没有分别,因为结果都一样。
  如果要说不同,无非是两个月参加几场奥赛选拔,还是两天考五场的区别。他不在意,也不重要。
  张老师见周矜不吭声,眉目间却已是不可动摇的决绝,叹了口气,“你要退出也行。还是说,有留学的打算了?我得打电话给王校长问问他的意见。”
  电话很快接通。张老师陈述了周矜的要求,两人沟通了好一会儿,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那边叹了口气,“你父亲那边怎么说?”
  能怎么说。周成忠怎么会知道。
  周矜笑了笑,“我爸尊重我的决定。”
  张老师挂断电话,对周矜摆摆手,“开学后校长会找你谈话,到时候再说吧,这段时间老师先给你批假。”
  “那算批准退出了。”
  “暂时批准。”
  “麻烦老师了。”周矜温和地笑了笑。
  张老师拿起一边的成绩单开始翻排名,“咱们奥赛队伍现在就只有九个人啊。哎,不行,上次期末考十一名的那人是谁啊......”
  ・
  周矜离开后,看见陈浅等在一边。身体倚靠在自行车车座上,头低着,圆溜溜的脑袋上发丝蓬松,在阳光下透出好看的栗色光泽。
  自行车有她那么高,纯白长裙搭在自行车暗灰色的车架与牙盘上,对比强烈,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然而她并无知觉。
  周矜走过去,逗小狗一样,将她头发揉乱,欣赏她因为避之不及,生气却又怂的样子。
  他没想过那副神色那么精彩。因而他经常这么干。
  陈浅嘟囔着嘴巴越不高兴,他心情就越愉悦。
  他大爷一样,坐上车后座,一双长腿支在地上,陈浅费力地踩动,老旧的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摇摇晃晃地朝前蜗牛一样地滚出去。
  他也竟然一点也没嫌弃,眯着眼睛,沐浴在瑰色的夕阳下。风吹来,夹着傍晚的清凉之气,将白天的炎热吹散了。
  树上蝉鸣不断,潺潺溪水穿流淌过,一旁的草丛萤火虫成堆成堆集结。
  周矜问陈浅:“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陈浅细想,最近周矜最近有些怪怪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挑剔性格,这段时间居然能适应的过来乡下的粗茶淡饭。
  “都行。”
  陈浅点点头,心里想着晚上吃什么,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座小小的坡。
  车驶向前面,陈浅轻声说:“前面有坡。抓着我衣服就好。”
  周矜懒洋洋地嗯了声,手虚虚地抓着陈浅衣摆。
  陈浅感受到周矜坐好了,才一点点松开手刹,让车冲下坡。铺面而来的凉风将陈浅上半身衬衫吹成一个大大的鼓包。
  陈浅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前方横着一块石头,来的时候还没有,也不知是哪个顽皮的小孩放的。
  陈浅忽然说:“哥哥你快抓着我!”
  “嗯?”周矜听懂了。笑的蔫坏,“抓哪儿?”
  情急之下,陈浅想也不想,叫道:“哪儿能抓抓哪,腰也行!”
  得到确切的答案,周矜语气挑剔起来,唇边的笑意却更加浓了,“想什么呢。哥哥对你的腰没兴趣。”
  陈浅内心焦急,生怕周矜颠出去,两人从坡上摔下来。反手就要去抓周矜的手。
  周矜压根不买账。鼻腔溢出一丝笑,试着坏避开陈浅的手。
  眼见着车轮就要倾轧过去,周矜又吃错药了一般一点都不愿意配合,两人甚至都还没统一战线,陈浅急的额上起了一层蒙蒙的细汗,猛地闭上眼睛,悲怆地做好了摔下去滚下坡的准备。
  忽然腰上一轻,陈浅只觉得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具灼热又坚硬落座她原本坐的地方,动作快准狠,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感觉身体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地禁锢着,睁开眼,才发现周矜已经坐在了车座上。而她......像小鸡一样被他提在膝上。
  他一只手将她摁在他微微曲起的长腿上,一手控制着龙头方向。脸上永远沉着冷静,永远风轻云淡,像寻常骑车兜风的模样。
  他借着手刹,一松一紧控制力道,把握着冲击力与和缓适配,又掐着角度从巨大的石头上滑过,轻而易举地滑下山坡。
  甚至连颠簸都不太能感受到,就这么顺利地滚过了那块石头。
  陈浅从后怕中还没缓过来,周矜却已经停了下来,将她放到地上,支着长腿悠闲地靠在车边,就这么看着陈浅。
  陈浅就是一块肉,被他上下打量着,他不说话,未置一词,但似乎就是在质疑她车技究竟有几斤几两。
  不用想也知道,周矜脸上又是讥讽的神情,脱口而出的就是伤人的话。陈浅脸上有些烧红,将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低下头不说话。
  周矜并不知道她弯弯绕绕的心思,盯着她看了会儿,将她整个人拉到身边,摊开她手心上下打量了一通。
  手心有些红,细嫩的皮肉上卷了一层白皮,可见刚刚摁车刹的手试了多大的劲。
  “脑子不懂转弯吗。”
  还真与心中设想无二。周矜盯着她不说话时,她心中反而不安。真等到这个时候,她心中却骤然不委屈了,甚至有些坦然之感。
  就好比头顶悬着一块巨石,与其处在掉下来被砸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来个痛快。
  指责或是暴风雨,都没什么分别。
  周矜见陈浅默默地蜷缩了手心,又瞥了瞥她愈发苍白的脸色,知道她吓得不轻。勾勾唇,给她吹了吹。语气不得已软下来,问她:“疼不疼。”
  手心微痒,奇异的感觉从四肢传到腹部,陈浅手指无意识蜷了蜷。
  周矜攥着她的手腕,力气很大,不给她动弹。他蹙眉,说:“你是傻子吗。我不配合,你稳住自己的平衡就行,我摔不摔,死不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自己作死,你还真打算给我当垫背?你回来拽我手干什么?就这么想和我一起摔的不省人事,曝尸荒野?嗯?”
  “傻不傻,陈浅?”
  于她而言,那是难得的软和,不像周矜会说出的话,也不像周矜会做出来的事。陈浅抬眸,有瞬间的错愕。手心微痒,她挣扎着收手,问了一个未过脑子的问题,“你在说什么?”
  周矜动作一顿,神色微妙地打量她。
  陈浅缩了缩手,“......对不起。我当时怕咱们一起摔下去。”
  周矜瞬间觉得没什么意思,将她手松开,将刚才的他与正常的他完全分割开,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淡漠的神情。
  他抬腿,未置一词地迈着大阔步往前走。
  周矜走后,陈浅下意识地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意识到手掌火辣辣的疼。她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虽然心中对他的喜怒无常很不解,但还是推着自行车紧紧地跟着他身后。
  到家后,陈浅简单地处理了自己的伤口,去周矜敲了敲门,问他想吃什么。但周矜一直待在房间,没露面,更没搭理她。
  陈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确实在生气。
  晚上隔壁村的大奶奶家宴请外公外婆去吃饭了,陈浅该给周矜准备什么,坐在灯光稍微昏暗的厨房里一边踌躇一边发呆。
  她打开手机,连上了为数不多的流量,q/q弹出来了一条生日祝福的消息。
  过生日的人昵称是z。有天晚上这个人忽然给她发了条信息,她刚开始还不知道是谁,等她后知后觉的时候,她立即去加了联系方式,但系统那边显示他已经下线了。
  几天后,好友申请才通过。
  添加了好友,但彼此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列表,至今没对话。聊天框空空如也。
  这是陈浅第一次点开周矜资料卡,很干净,只有性别与生日。她又退出去,看了看日历。周矜应该不至于资料卡乱填。可为什么姨父没给周矜庆祝?
  陈浅正觉得奇怪,电话响了,接通是王舒婷打来的。
  对面EEE唠叨一大通,陈浅才抓住重点。简言之,周矜今天似乎退出数学奥赛训练队了,问她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浅说不太清楚。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也没说周矜这几天就住在她外公外婆家,现在还在跟她生着气呢。
  电话挂断后,陈浅又看了看手机,眉头深深地拧在了一起。周矜为什么要在生日当天退出?为什么过生日不回家呢?他又为什么不高兴,难道就仅仅是因为她吗?
  ・
  周矜回来后,躺在床上睡了个觉,醒来时周遭一切静悄悄的。他起身,推开屋门,就看见陈浅挨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上来。
  手中端着一碗面,上面撒着葱花,还卧着两枚温泉蛋。
  香味四溢,卖相也还不错。周矜靠在门口看她,还当真有些饿了。
  陈浅爬上了楼梯,这才注意到,周矜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推开门,进屋子,将面条放在桌子上,回过头看周矜。
  周矜朝她挑挑眉。
  陈浅感到周矜似乎已经气消了,她呼出一口气,将身后的一块小蛋糕拿出来,拆开外面的包装,并将蛋糕顺手放在带进来的圆盘上,最后又拿出装在口袋里的蜡烛,插在蛋糕上。
  自始至终,周矜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但也没制止,就这么看着她小动作不断。
  他注意到,陈浅每忙活一会儿,就回头用余光悄悄瞄他一眼,不安的眼睛湿漉漉的,小鹿一样。
  小狗变跟小鹿了。
  周矜唇角微不可闻地勾了勾,拿起打火机,“嚓”地一声,火光照亮陈浅的脸颊,火花在她眼前蹿了蹿,吓的她腿都软了软。
  周矜拿着打火机靠近插好的蜡烛,点燃,随口问了句:“你怎么?”
  陈浅本想问周矜奥赛的事,看着周矜面上笑的云淡风轻,还是摇摇头。
  陈浅看向周矜,她说:“哥哥。人这一生会走到无数个岔路口,面临着许多选择。”
  周矜转头看她。
  “可能面临选择的时候,会有许多别的声音。但我觉得,没有人会一直和谁同路,别人的看法,不过是他们勇往自己人生道路的所选择方向的缩影而已,也许真挚,但并不适用。而我们自己脚下的路,应该由自己心中的尺丈量。”
  “所以哥哥,我尊重你的选择。”陈浅真挚又诚恳地说,“生日快乐!”
  周矜蹙着眉盯着陈浅,看了好一会儿,在她仰着脸目光与他相触的时候,周矜倏地笑了。
  敏锐如他,怎么会反应不过来陈浅说的是什么。
  他拉过一边的椅子,懒洋洋地坐在上面,不客气将插着蜡烛的拉到陈浅面前,“吹吧。”
  陈浅抬眸看向周矜,“吹蜡烛前要许愿的。许个愿吧。”
  周矜掀起眼皮,“你帮我许不行?”
  “不行的,别人许的愿望是别人的愿望。”陈浅又将蛋糕往周矜面前挪,“眼睛闭上,在心里默念愿望就好。”
  看着陈浅兴致高,周矜扯扯唇,象征性地闭了闭眼睛,而后将蜡烛吹灭。
  “可以了?”周矜问。
  “嗯,”陈浅将蜡烛拿下来,小声解释说,“不好意思啊,知道消息有些突然,准备的有些仓促。等下次有空我再补偿给你。”
  周矜看着泛着热气的面条,很久没沾一粒米,确实有些饿。他坐下吃面条。
  因为他不爱吃甜的,那一块极小的蛋糕最终进了陈浅的肚子里。
  周矜很快就吃完了,第一次吃东西这么干净,碗里就剩一些面汤。吃完后,周矜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看着陈浅小口小口地吃蛋糕,好像很好吃,不光吃的眼睛弯弯的,嘴巴鼓囊囊的,像只仓鼠。
  这么奇怪。陈浅怎么这么多变。像小狗,又像小鹿,又像仓鼠的。
  周矜抱着臂,眯着眼睛,语气特别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明天我就不去奥赛集训了。”
  闻言,陈浅去挖蛋糕的勺子顿住,她将嘴巴里的奶油吞进嗓子中,嗯了声,然后卡住了。
  刚刚陈浅之所以说那段话,怕周矜伤面子,说的话委婉含蓄。但她没想到周矜会这么坦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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