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质问的时候,春霁替方澍说过话,姜棠她们对她的感官难免复杂,上周的时候方澍又跟着她,她们现在不想看到方澍,打算先和她分开走。
卓一道:“要不和姜棠她们说凶手其实另有他人?”
春霁摇摇头,写:[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对黑猫下手,她们这段时间适合离我远点,这样正好。]
“怎么听起来像有危险?”卓一目瞪口呆,指着自己问,“那我呢,我被扯进来就没关系?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咱们学校的围墙有多高你是知道的,翻出去得找人搭把手,”宴星回眉宇轻扬,“万一有老师来了,你还能帮我拖一拖,左右都把你扯进来了,你就老实待着吧。”
卓一道:“……谢谢您嘞,我第一天知道自己这么有用。”
宴星回笑了笑,见春霁收拾好桌面了,道:“走了,去吃饭。”
春霁他们穿过廊道走下楼梯,听到其他班学生讨论着校园里被捉走的猫。
大早上姜棠她们抱着猫哭着闯出校门的动静不小,正是入校的小高峰时间,许多人撞见了这幕,加上老师们又陆陆续续把校园里的其他猫塞进纸箱也抓走,一来二去,学校里有人投毒害猫猫的消息不胫而走。
实验楼后面有一个停电瓶车用的蓝色车棚,遮风挡雨,僻静人少,猫猫们喜欢聚集在那儿,便有好心的老师和同学在底下搭建了简易的木箱猫窝,这几日连续降温,周一就有些学生从家里带来不用的旧毯想拿来给猫猫们垫窝,到实验楼后面却扑了个空,也在到处打听发生了什么。
一个上午过去,各班消息传得暗流涌动。
“前几天不是看方澍脸上有抓伤吗,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恶意投毒报复啊?”
“我有朋友和方澍在同一班,我听说他一上午被教导主任叫出去两次……”
“黑猫怎么不抓别人,偏偏只抓他一个?”
“小超市的老板说,学校找他拷走了上周日的监控,我上周天也看见过方澍一个人在校园里晃荡。”
“投毒的事这么严重,学校要是还帮着遮掩就过分了吧……”
校园里的流浪猫定时被老师们带去驱虫打药,性子也亲人,平日里肆无忌惮地出入教室,会趴在窗台上陪同听课,也会在上课的时候大摇大摆跳上讲台,又被拎着后脖子扔出教室。
去食堂的路上学生们也能碰到猫咪躺在路中间晒太阳,覆着细绒毛的柔软肚皮露在外,被偷摸几把也懒得反抗,尾巴尖只象征性地扫来扫去。
平时不见着还好,自知道校园里的猫都被送走后,就觉得偌大一个校园变得空空荡荡,传言一传十十传百,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小道消息也越传越烈。
宴星回道:“没有确切证据是方澍做的,教务处也只是把他叫过去问了问,怎么就像咬定是他了。”
卓一道:“小树林那边没监控,这个小学弟平时也没什么好名声,惯性怀疑他吧,嘴皮子上下一碰随便说说的事,又不用负责。”又问:“你们不是说投毒的另有其人吗,这件事能说出去吗?”
春霁摇摇头。
为避免打草惊蛇,周泠玟暂时不会对外放出和凶手有关的消息,把方澍叫过去大概也提了这点,他在会议室时才显得格外的暴躁。
“我记得上周五的时候他还和我们一路去食堂吃饭,”卓一到处张望,“今天怎么没看见他了?”
他们快走到小卖部的位置,左边是操场,右边是通向食堂的栾树小道。
春霁放慢了步子,扯了扯宴星回的衣角,伸手指向小卖部旁边的小树林。
“想去看一眼?”宴星回问。
春霁轻点了点头。
“行,走吧。”宴星回道。
空气中浮动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樟树林枝繁叶茂,青绿枝叶在头顶层层叠叠,青石铺就的小路在湿润的泥土间通向深处,半道旁还有一块刻着兰亭高中校训的石碑,刻字铁画银钩,沉雄古逸。
――勤读博学,树德笃行。
小树林不大,几步就能走到深处,最里是一堵高高的半弧围墙。
初秋瑟瑟冷风吹来,连成碧绿海洋的树冠簌簌晃动起波浪,颤动的枝叶噼里啪啦抖落细密的冰冷水珠。
有道身影正沉默地站在围墙前,青茬寸头,身形高大,插着裤兜仰头在看着什么,短袖校服包裹的肩头被叶尖滴落的水珠沁得洇湿一片,不知道站了多久。
“方澍。”宴星回懒洋洋喊一声,“杵那儿看什么呢?”
方澍转过头,扫了眼他们三个,平静问:“找我有事?”
“那倒没有,就顺路进来看看。”宴星回道,“看你比较像有事。”
方澍哦一声,难得没有呛声回去,道:“我在想能不能翻墙出去。”
“你要是身上带了校牌,最好不要,”宴星回道,“我今早上翻墙出学校去宠物医院找证据,过了街没两分钟,我妈就打了个电话过来,劈头盖脸问为什么校园通发来一条我离校的消息。”
方澍笑了声:“那是因为你领校牌时登记了你妈妈的手机号,我一开始就填的我自己的号。”
春霁拿起笔记本,将上面的字对着他。
[去吃饭吗?]
方澍问:“上周末不是还赶我走?你让我走我就走,叫我过去我就过去?我又不是狗。”
春霁仿佛猜到他会说这句话,往后翻一页:[那你饿着肚子继续在这儿等吧。]
卓一又冷又饿,懒得管他们在打什么机锋,走在方澍的身边伸了手臂大大咧咧地揽上他的肩,道:“兄弟走了走了,再不过去,食堂真只有米饭和咸菜留给我们了。
方澍被卓一半拖半拽地拉进了食堂来,几个人一同坐在了餐桌上。
“我今天上午想了下,为什么那个人单单对小黑崽子出手,学校里这么多的猫,小黑崽子是最不亲人、警惕心最强的那只。”方澍道,“冒着风险做一件事,必定为了他认为有利的结果,我想来想去,这件事获利的好像只有一个人。”
宴星回问:“谁?”
方澍看向春霁。
春霁正低头咬青菜,半天没听到有人说话,一抬头,整桌的人神色各异都在望着自己。
春霁:?
卓一表情古怪:“春霁能获得什么?”
“那只黑猫很凶,也很记仇。”方澍道,“绝育手术留院观察结束后,我送它回学校,它确实气不过地挠了我几爪。我猜……是那个人判定小黑崽子对春霁有威胁,所以出手解决了这个隐患。”
方澍又补道:“最后和小黑崽子有过节、有联系的人是我,照普通人的性子,被怀疑是投毒的凶手后说不定会转学离开,我和春霁起过冲突的事,稍微留心打听就能知道。”
卓一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有点牵强,为了这些对付一只猫,不至于吧?”
方澍收回目光,道:“我瞎想的,是有点牵强,主要是实在想不出那个人的动机。”
卓一半开玩笑道:“正常,要是能共鸣那种人的思维模式,听起来还挺吓人的。”又道:“我们还是别胡乱地猜了,警方不是接手了还开始排查了吗,我们就等结果吧。”
一句我觉得方澍说的有道理,到了宴星回的唇边又被咽了下去。
春霁神色未动,长睫轻轻垂落,掩住眸中的异色。
一阵脚步声渐进,停在了春霁身边。
春霁抬了头,姜棠端着吃完了的餐盘,神色复杂,视线掠过她和餐桌对角线上的方澍,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步离开了。
第22章 坠楼
下午放了晴, 有了一场难得的体育课。
体育老师让男女生分开跑圈,女生队伍先结束完要求的圈数,提前解散。
春霁跑得脸颊泛红, 呼吸微乱,放慢了步子走到操场边缘的长椅, 低了头在地面琳琅满目的各色水杯间寻找自己的杯子, 面前伸来一只手, 纤细手指握着玻璃细罐,半瓶清水在杯子里轻轻晃动。
视线抬起,姜棠递来她的水杯, 问:“要一起走走吗?”
春霁点了头示意好,又拿起笔记本写了张纸条, 又找到了宴星回的水杯,将纸条对折塞进了他的杯底, 这才和姜棠一起往外走。
操场上有其他上体育课的班级, 接连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零散学生在绕着操场散步聊天。
姜棠本想找个僻静地方让春霁可以坐下来写字, 到处转了圈, 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道路边的长椅上基本都坐着人,连小树林里都有两个同学在石桌上看书做题。
春霁扯了扯姜棠的衣角, 示意跟着她走。
她按着记忆,带着姜棠去了上次和宴星回躲老师的实验楼,从那间教室的前门小窗户里看去, 里面空旷无人。
春霁放下心来, 手腕用力推了推,门栓发出哐一声刺耳声响, 缓慢开了。
姜棠有些惊讶道:“这里居然能直接推开?”
教室里陈列着一排排整齐的实验桌,灰粒在光中飞舞,半拉开的淡绿布帘被风吹得轻微鼓动,窗外传来篮球弹跳嘭咚砸地的声响。
姜棠走到了窗前,底下正对着一个蓝色雨棚,不远处是个小操场,有两队男生正打篮球。
春霁半掩住门,走在姜棠的身边,跟着一同往外看去。
姜棠语气低落:“以往体育课到了活动时间,我都会这个雨棚底下去找猫猫们玩。我家在一个很远的小县城,一个月就回家一次,平日有什么不开心,就抱一抱猫猫们。有次我的月考成绩考差了,周末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底下的阶梯哭,那只最不亲人的黑猫来蹭我,让我摸了两把才跑掉……但现在,它们全都不见了。”
春霁将笔记本放在窗台上,翻到空白纸页,提笔宽慰她:[ 它们会回来的。]
“它们会回来……”姜棠声音有些出神,“但那只黑猫呢?”
春霁的笔尖停在纸上,一时想不出宽慰的话。
姜棠抬了视线看她,问:“春霁,为什么你好像不会伤心呢?仔细回想起来,在高三的关键时间点转来陌生的环境、进校不久就和高二那群爱惹事的男生起了冲突、身世被传开、再到今天黑猫被毒害的事,你一直冷静,一直置身事外。”
“明明上周六我们还在喂它们啊,但今早上你听到我说有那只黑猫被毒害了,你冷静得甚至像一具缺失情绪的空心木偶。”
姜棠哽咽道:“特别是今天中午,我看到你和方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我突然感觉你好像没有把我当成朋友,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春霁望着姜棠,手握着一支黑笔搭在窗台的笔记本上,指尖微蜷。
“你让我觉得我在一头热,单方面热情地拉着我的朋友们认识你,单方面地在晚上结束了学习,还偷偷地在被子里拿备用机看手语视频……但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更不需要我做这些多余的事。”
姜棠想起熄灯前的寝室里,室友边刷着牙边靠在阳台门边,含糊不清地问她为什么要和春霁做朋友。
“左右最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了,考上大学以后大家各奔东西,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面。花时间认识她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多做几套题。”
有什么意义?
她记得自己坐在桌前,抽出了书架上的作文素材本,捧着本子对室友念从《胡适文存》里摘抄下来的句子―― “生命本没有意义,你要能给它什么意义,他就有什么意义。与其终日冥想人生有何意义,不如试用此生做点有意义的事。”
“我想认识她,我想和她做朋友,就算相识的时间非常短暂,但我也想给她、给自己留下快乐的回忆,这就是我想追寻的意义。”
寝室里爬上了床的室友们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被酸得齐齐发出一声拖长的噫声,阳台上刷牙的室友笑得肩头颤动,喷出牙膏泡沫,待第二天,室友们却又跟着她一起找春霁问辅导书的题。
但现在,想法破碎了。
姜棠眼圈通红,问:“我上个周还在担忧方澍来找你麻烦,陪着你担心你落单,结果你根本不需要我帮忙,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像个傻子啊?”
春霁摇了摇头,落在本子上的字迹因为急切而显得几分潦草:[不是的。我和他一开始是真的有冲突,]
还没写完,姜棠却已没耐心再看下去,退后一步,道:“你不用和我解释了。老师说的对,时间应该放在学习上,我成绩没你好,没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来像小学生那样较真谁和谁走得更近,站哪一方。今天上午我就没怎么听进课,找你也只是想给你说……我以后不想做多余的事了。”
姜棠注视着她,眼眸里盈着一层似要破碎的薄薄水光。
姜棠看起来比她更难过。春霁想。
在她失语以后,她不是没有碰过对她释放善意的人,但有时候那份善意似一层薄薄糖衣包裹在名为怜悯与同情的玻璃碎渣上,直到吞咽下去,她才发觉里面藏着什么。
那些人会对这个游戏感到厌烦,或是觉得交流麻烦又费劲,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避开,远远地躲在人群外。
她刚开始还会追上去递纸条问为什么,被嬉笑着无视后,只变得愈发沉默。
姜棠是第一个会给她解释原因的人,春霁想笑,唇角却笑不出来,只注视着她,轻点了点头,无声张口。
[好]。
姜棠轻嗯一声,别开头,先一步离开了教室。
半开的窗户送来一阵阵轻风,温柔地拨动她颊边的发丝,不远处的小操场上几个男生拍着篮球穿行跑跳,他们嬉笑怒骂的声音传得很远,路边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毛绒绒的脑袋亲昵地凑在一起。
炽亮金光自云层间洒落,有些刺目。
该回去了。
春霁想,她合上了本子,去拿顺手放在实验桌面上的玻璃水杯,直到听得一道男声含着笑意唤:“春霁。”
陌生的男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倏地响起,春霁的指尖被吓得一抖,仓惶抬了头,玻璃杯从桌边坠落在地,在清脆响声中,无数的透明玻璃碎片飞溅开来。
大开的前门站着一个颀长身形,是今天上午在教务处见过的小夏老师,他快步走进,自责道:“是不是我突然叫住你,吓到你了?”
春霁默不作声地低了身,伸手要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
小夏老师面色一变,急忙制止道:“诶――别碰别碰,我去拿扫把!别伤着手!”
小夏老师快步向在教室后走去,拿了扫把和簸箕又向春霁走来。
春霁的戒备心稍微降低了,要去接过老师手里的扫把,却被避开了。
小夏老师笑道:“没事,我来。”他将地面撒落的碎玻璃里都扫进簸箕,又在讲台下找到一个小纸箱,将碎玻璃渣都哗啦啦地倒了进去。
“这儿没找到胶带,”小夏老师道,“等会儿我回教务处用胶带封箱子,再用马克笔在箱子上写内有玻璃,避免清洁工人扎到手。”
春霁在笔记本上写:[麻烦您了。]
“没事,是我先吓着你了。上午在教务处的时候就觉得你有点眼熟,”小夏老师道,“今天轮到我巡视课堂纪律,走到二楼看这间教室门开着,看到你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你上周是不是和一个男生在路上用手机被我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