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和歆月发现了小梨的不对劲,离开了梧县四处求医,歆月因病去世,小梨遇车祸也离我而去,直到有一天,一通电话打来,你的母亲说家里出了事,恳请我将你带离梧县。”
夏奕声音艰涩:“我的母亲有提及别的什么人吗?”
林之樾眸色带上了探究:“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夏奕紧盯着林之樾的反应,“她有没有提过一个叫曾沛文的人,或者说,无相祭师。”
在夏奕晦涩的视线中,林之樾点点头,道:“提过,她拜托我寻找曾沛文这个人。”
“他和你的母亲在一起过又离开了梧县,你的母亲后来遇到了那个男人,事后发现自己怀了孕,山里的风气更为保守,你的母亲在身边的催促下嫁给了那个男人,也是在多年以后,你渐渐长大,她开始猜测另一个可能。”
林之樾道:“你的母亲不知道无相的近况,说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家庭,宁愿继续隐瞒这一切。我的确找到了他,发现他是梧族最后一丝血脉,他早年丧妻丧子,当时也是独自一人,大概是因为怜悯相似境遇的人,无偿为那些失独的父母帮忙问灵,被称为无相祭师。”
“只有亲眼见过问灵的人才知道,原来那些灵魂之说是真的存在。”
“也就是那时候,我想起了县志里提过的回灵,我以你为交换条件,逼迫他告诉我更详细的内容,又囚他在地下室,开始了我的计划。”
后面的事无需再说,他们都心知肚明。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夏奕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声线藏着微不可查的痛苦,“只需要一句,你不知道他,就可以解决一切。”
林之樾默然片刻,道:“我很抱歉。”
男人疲惫的神情间含着歉意,注视着夏奕道:“那段时间你在寄宿高中上学,正是高三的关键时候,我原本打算在你考试后就告诉你无相祭师的事,让你们相认。”
却在回灵最后一场祭祀时出了偏差,他再次醒来时,听到的却是曾沛文葬身火场,成了符文案的‘真凶’,报纸上则大肆报道着失踪找回的春霁。
“林老师不用担心,我帮您把现场处理干净了。”面容稚嫩的夏奕眸中闪动崇敬的光芒,极认真地道,“您带我从梧县离开,我一直想回报您的恩情。”
林之樾重复道:“我很抱歉。”
夏奕问:“为什么不继续骗我?”
“我那时候以为,你身上也有梧族的血脉,兴许可以学会问灵、回灵那些神鬼之说。”林之樾脸上的笑含着苦涩意味,“但我没想到的是,你交给我的是一份我从未设想过的答卷。”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境变了,小梨不肯认我就不认吧,只要平安顺利地长大就好,只有无相祭师那件事,成了我愧对你、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一根刺。”
第39章 角色
在医生点头可以回家休养后, 春霁回了宴家,想和宋尔云提搬回去的事。
泡水后的房子前段时间就已翻新修好,近日两起凶杀案被查了个水落石出, 确定真凶是宠物商店的陈阿姨,又因为担心回灵的说法再次引起模仿作案, 警方的通报和六年前一样模糊了案子的细节。
符文旧案随着新出现的受害者尸首再次进入到大众视野中, 开始重新调查。
夏奕和林之樾暂时性地消失在了春霁的生活中, 她好像没理由在宴家继续借住。
“你要是不介意,就继续住在这里吧。”
宋尔云眸中闪过几分复杂:“六年前我们不想让星星牵扯进那个复杂的案子里,所以打点关系让媒体在报道的时候掩盖了和他有关的事, 这次符文案重新调查,会有不少媒体想通过你打探细节, 住在这边,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春霁犹豫了下, 用手机打字给她看:[好, 谢谢宋阿姨。]
宋尔云委婉问:“需要帮你重新找一位医生吗?”
春霁摇摇头,和宋尔云作别后回了客卧, 刚一回去, 宴星回就来敲她的门。
不过是一段时间没见, 宴星回显出几分陌生的沉默,低眸注视着她好一会儿, 才道:“明天期中考,今天放学前老班还问我你能不能回去考试。”
春霁恍然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微弯了弯眸, 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字。
[我会参加的。]
宴星回喉结滚动, 低应一声,伸手轻摸了摸春霁柔软的头发, 道:“早点休息。”
他正准备走,却被春霁攥住了衣角。
放在他面前的手机屏幕显示:[你不问我吗?]
春霁有些忐忑――是星星知道了她做的事,想远离她了吗?
“不重要,”宴星回道,“你回来就好。”
少年本想要离开,又想起了什么,站定道:“对了,我吃了几颗你抽屉里的药。”
春霁怔愣了瞬,走到书桌上拉出抽屉,看到明显被翻过的药盒。
那些药怎么可以乱吃!
春霁面色焦急,无数的疑问堆在喉咙间:他怎么发现抽屉里的药的?吃了多少?
她扯着宴星回的衣角急急忙忙又回到药堆前,唇角张张合合,偏生越急越发不出声音。
宴星回看到她这个样子,冷峻的眉眼间反倒露出了几分笑意,拿出其中两盒放到她手里,道:“吃的这两个。我想着要是能在睡梦中要是能回忆起以前的事,说不定能早一天找到你,放心,我问过医生的,没有胡乱吃。”
春霁低头望了望手心里两盒助眠的药,唇瓣一抿,毫无征兆地开始落下眼泪。
大滴大滴的泪珠如断线珠串簌簌滚落,吧嗒掉落在手里的药盒中。
“怎么哭了?”宴星回慌了起来,先前冷峻沉稳的神色尽数消失,站近来伸手擦她脸上的泪,“我、我……不该翻你房间的,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别哭啊。”
春霁只抽噎着不说话,宴星回抽了桌上的纸巾替她擦眼角,轻声哄着道:“告诉我,乖乖在哭什么?”
春霁抬了视线,眸中水光盈动,咬着唇,喑哑声音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
近乎于无声,要不是宴星回凝神听着,根本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道歉?乖乖没做错任何事。”宴星回耐心道,“真要说起来,是我没保护好你。”
春霁摇摇头,湿润的黑睫如被雨水打湿的脆弱蝶翼轻垂落下,呢喃着:“我搞砸了。”
她一意孤行跟着夏奕上了车,让身边所有人跟着担心,姥姥几次打电话来没人接,还是周泠玟帮她瞒住了消息。
结果到最后,绣球的毒成了夏奕的囚禁案私了的条件,林之樾出现在陈阿姨的死亡现场,咬定面粉引起的粉尘爆炸为一场意外,又因为火灾的原因现场痕迹被尽数破坏,陈阿姨最终被判定为自杀。
周泠玟被调去一个偏远地方调查一个案件,符文旧案换了个专案组来着手调查。
最糟糕的是,春霁担心林之樾发现了宴星回的存在。
六年前的报纸避开了宴星回有关的事,为保护受害者隐私也模糊了身份,铺天盖的报道中春霁是唯一的幸存者,加上宴星回改过名,一直没出现在林之樾的视野中。
宴星回眉宇微动,眸中翻滚晦涩情绪,问:“你还是不想我回想起以前的事?”
春霁点点头,望着他,很慢地道:“星星……现在过得很好。”
她在六年前受过他的保护,也想在六年后保护他。
既然忘记了,那最好就此永远记不起来。
她希望星星能像小王子般继续恣肆闪耀。
宴星回轻叹一口气,伸手将春霁拢在怀里,心里空落落的一块像终于被填满。
春霁不知道为什么宴星回突然抱她,犹豫地伸了手,缓慢地回抱住他的背脊。
少年的怀抱透着温暖热度,收拢的修长手臂带来坚实的力量感。
“是,这六年里我忘记了一切,过得很好,如果你不出现,我的生活也会照轨道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宴星回低声道,“但是你出现了。”
春霁怔怔地注视着宴星回,她的长相乖纯无辜,没有任何攻击性,落着泪,更显得如浮雾中的白梨花般惹人怜爱。
他知道她不像表面乖顺,行事出乎所有人意料带着隐藏的锋利尖刺,横冲直撞,带着某种无所顾忌的决意。
但没关系。
“就算以前是不好的记忆,我也想回忆起来。”宴星回道,“因为里面有你。”
春霁的眸中盈着云雾,茫然地微张着唇。
“对着他们这么聪明,我几次提醒,怎么还听不懂我的话?”宴星回有点无奈地叹气,“你还记得上回学校里我和你说的什么吗?”
一看春霁呆愣的神色,宴星回就知道春霁真忘了。
“没关系,以后还有时间。”宴星回掐了掐春霁的脸,似笑非笑,“总归你不可能摆脱我,也阻拦不了我想知道的事的。”
被捏住的脸颊传来轻微的疼意,春霁眉眼间浮现委屈。
宴星回唇角微勾,喊了声:“乖乖。”
他声音很轻:“我会回想起以前的事,乖乖不用再害怕会说错什么。”
在他怀里的纤瘦身形轻颤起来,春霁仰着头,眸中泪光闪烁,急得抓皱了他的衣服,道:“不……”
被勒令待在家的这一段时间里,支零破碎不连贯的梦境蒙着暗沉的血色,宴星回清醒时,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在六年前扮演的到底是一个什么角色?
一个面前的女孩不敢开口,只谨慎地以纸笔叙述不知情,错过最佳干预时刻而缄默数年的角色。
他好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不同意也没用,”宴星回的黑眸跃动着一簇灼亮的光,嗓音沙哑而克制,“我说过会回来找你,就一定会回来。”
第40章 舆论
为了期中考, 整个校园重新做了布置。
春霁和宴星回因为上次月考成绩记0,自动被安排到最后一间考场――旧实验楼。
每间实验室都新装上了监控,黑黢黢的镜头冰冷无声地对着他们。
春霁收回视线, 循着桌上的标签寻找到教室角落倒数第二个的位置,宴星回在她身后坐下。
有人认得宴星回, 大咧咧地开着玩笑问怎么和他们沦落一个考场。
被簇拥在中心的少年面容俊美, 懒散地回应着, 习惯于处在话题中心。
春霁正低头从笔袋里拿笔,听得隔壁桌的一个男生朝她呲呲两声,不由疑惑地投去视线。
“以前没见过你, 你以前是别的考场的吧?”隔壁桌男生嬉皮笑脸道,“考试的时候把卷子挪过来一点呗?”
话刚落下, 他桌子哐当一声被踢得移了位,叫整个班都看了过来。
隔壁桌男生被吓了小跳, 对上宴星回似笑非笑的深邃眉眼。
宴星回问:“在聊什么?”
宴家小少爷的名头传遍校园, 隔壁桌男生不敢说什么,讪笑道:“没什么, 就随便说几句, 当我在放屁。”
另一个和隔壁桌男生熟识的同学搡他一把, 低声道:“傻啊你,那是转学生, 上次月考没成绩才坐这儿,没听说过转学生是宴家养的小媳妇吗?”
春霁听到这一句,面露惊愕, 从记忆里翻出这一段传闻。
传得这么远吗?
宴星回脸上的神色差点没绷住, 耳根攀上一抹红,恰时两位监考老师抱着试卷密封袋走了进来, 熟练地喝令着整个教室聊天的学生们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
卷子一张又一张地发下,窗外投下的光线缓慢轮转方位。
两日的期中考随着拉响的铃声宣布结束,老师们抱着一摞摞的厚卷子马不停蹄地开始批改,布置成考场的教室重新归回往日上课的模样。
春霁的回来只引起了小范围的关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刚结束的这场期中考暴露出的问题更重要,教室里充斥着哀鸿遍野怨声载道的讨论。
姜棠来找春霁,问:“你的伤好了吗?”
春霁在纸上写:[没事的,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又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本子递来,弯了眸,以口型道:[谢谢]。
除去被盘问,春霁还需要留在医院里观察几天,姜棠托人送来了笔记本,里面是春霁缺课两周里各科老师们讲解复习的重点题型。
姜棠接过本子,道:“不用谢。”
她有心想再问些什么,但周围同学来来往往正热火朝天地对着答案,最后只微微笑了笑,道:“欢迎回来。”
上晚自习的时候,数学课代表们被叫去分卷,而后发下已经批改完的数学答题卷,让自我订正,明天课上再正式评卷。
考试结束的心悸还没缓过来先拿到了成绩,整间教室里笼罩着唉声叹气的惨淡阴云。
卓一拿到卷子,见到上面鲜红的数字就不忍地闭了闭眼,自我念叨着宽慰道:“差两分及格,比月考已经进步很多了。”
又一张卷子发到他们这儿,卓一接过来一翻,宴星回的答题卷只有最后两道大题扣了步骤分,不由羡慕道:“小少爷,你这分能不能匀两分给我啊,反正你也不差这点儿。”
宴星回摆弄着抽屉里的手机,心不在焉道:“行,都匀给你。反正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参加决竞赛了,直接拿A大的保送名额。”
卓一挑眉,敏锐问:“要去参加决赛了还不开心?”
“刚方澍发消息给我说,说夏奕回学校收拾员工宿舍里的行李了。”宴星回往后看了眼正接过试卷的春霁,压低声音道,“夏奕和那个姓林的一天不进去,我就一天放心不下春霁。”
卓一道:“你就出去两天时间,出不了事。”
宴星回道:“那天我就离开了十分钟不到。”
卓一忍不住道:“你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看着春霁吧。”
宴星回脑海里闪过念头:要是真的能二十四小时跟着也不错。
或者春霁能一直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就不用再担心她受外面的危险威胁……
宴星回猛地回过神来,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岔神间,卓一已回身找了春霁说话,拿着她的卷子长吁短叹道:“你们一个个脑子到底怎么长的,缺了两周的课回来,还能考这么高的分?”
春霁眉眼间浮起几分疑惑,写下自己的疑问:[这个分在整个年级里也算高吗?]
她缺了两周的课回来直接考试,做题手感有几分生涩,加上最后一间考场格外的闹腾,小纸条横飞,监考老师当场抓了两个用手机搜题的学生,做题思路频频受打扰,春霁自觉发挥得不怎么好,打铃的时候数学连最后一道大题也没写完。
当初她转去深茂的初中,第一次考试成绩出来,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劝她和家长商量转去市里教育资源更好的学校里读书。
姥姥守着小房子和姥爷的坟墓一辈子,要是她那时候转去市里读书,姥姥放心不下,势必会跟着陪读的。
春霁对老师点了头,下一次考试却开始有意丢分控分,保持着和第二名不大不小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