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霁慌张地赶紧提笔写字,将本子推过去给她看:[谢谢。]
姜棠后知后觉这大概是对她那句随口夸赞的回应,道:“啊,不客气。”又下意识问了句:“我要是听了课还有不会的,能来问你吗?”
话一出口,姜棠猛地醒悟过来,脸上闪过自责――明知道春霁不会说话,她在说什么?
春霁的眼眸却已亮了起来,教室后方的窗户开着,吹拂的微风晃动她颊边的乌黑发丝,她轻轻笑着点了头。
姜棠放下心来,跟着露出一个笑,道:“我继续发卷子了。”
大多数人都收到了卷子,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声哀叹,整个班都笼罩着一层愁云,宴星回去讲台上找许老师领了一张空白卷回来,坐下后快速扫着题目,轻啧一声。
卓一问:“是挺有难度的吧?”
宴星回抄起两张草稿纸开始提笔算题,心里承认难度不小,嘴硬道:“还行吧。”
“算了,不和你这个Bking计较,”卓一无语道,回头去和春霁大大咧咧说话,“转学生,你是不是学习挺好的啊?”
春霁犹豫了下,写:[还行?]
数学老师戴起小蜜蜂,打开多媒体幻灯片,单刀直入道:“我在别的班拖了十分钟的堂才讲了这套卷子的选择和填空题,为了不耽误后边的课程,我会加快讲题速度,做好准备,别走神。”
满教室的学生神经瞬间绷紧了,尽数抬头,只有宴星回从书包里翻出降噪耳机戴上,低头唰唰地写。
数学老师掠过宴星回一眼,也不管他――年纪第一的特权,只要不出格不打扰其他同学,做什么都能得到宽容。
春霁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笔尖随意勾画着,空白的纸张上逐渐出现一个顶着毛躁躁头发埋桌狂写的Q版背影,脑袋旁还往外冒着汗珠。
春霁放下笔,跟着抬头听课,唇角微微掀起,庆幸着自己转学的决定。
四十分钟的课结束了,数学老师又拖了十分钟,卷子也只比别的班多讲了一道大题,才放手挥他们下去做课间操。
宴星回取下黑色耳机,揉了揉被夹得微红的耳根,做了一整节课的数学卷子,脑袋发晕发胀,在广播里催促集合的铃音中起身走了几步,又猛地想起什么站定,在教室最后的一排储物柜前回头找春霁的身影。
跳课间操时有笔记本不方便,春霁放下本子刚站起来,姜棠拉着另一个女孩子走过来,热情道:“春霁,我们一起下去吧。”
春霁愣了愣,飞快地点点头。
卓一呱唧呱唧说着话跨出门,往旁边一看,怎么没人了?回了头,正巧看到宴星回收回了目光,向自己走来。
待宴星回走近后,卓一神色怪异,道:“你刚是在看转学生?你对她怎么那么关注?”
宴星回挑眉:“你又忘了那个字怎么念了?”
卓一啧了声,道:“记住了记住了,在小少爷的教导下记得不能再牢了。”
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如浩浩荡荡的鱼群往塑胶操场涌去,十月初的天没半点过了秋分的自觉意识,好似还沉浸在一场漫长得没有尽头的盛夏,碧蓝天际万里无云,耀日当空,金色阳光炽热刺眼。
课间操活力急促的音乐中,宴星回跟着节拍敷衍地转身拍手,他个子高,被安排在班级男生队伍的最后,视线往前一扫,就能轻松看到被安排在女生队伍最后一排的春霁。
大概因着和上个学校学的课间操不一样,春霁跟着跳的动作显出几分生疏和缓慢,脑后的马尾一晃一晃的,生出种质朴可爱的傻气来。
宴星回眸中闪过几分笑意。
太阳太烈,春霁脸上很快被晒得沁出一片薄红,她肌肤白皙,便显得这片红颇为显眼,最普通的蓝白校服也难掩垂丝海棠般清丽娇好的容貌。
隔壁班后排的几个划水跳操的男生察觉到了这个生面孔,频频探头去看,打量视线从头看到脚,来来回回地扫视。
宴星回一下子不爽起来――看什么看,这几个人怎么回事,做个课间操都不知道专心。
春霁浑然未觉,跟着前面同学的身形认真地跳,纤长白皙的手臂在阳光下晃动,转身抬手间,蓝白短袖的下摆抬起,一截纤瘦柔软的腰一闪而过,白得晃眼。
宴星回闪电般移开目光。
音乐落下最后的鼓点宣布结束,春霁伸手擦了擦额角的细密汗珠,正要随着解散的班级大队伍回教室,身前却突然闪来一个男生,拦住她问:“你是新来的转学生吗?”
春霁迟疑一下,还未做反应,姜棠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几步穿过人群赶过来,拉着春霁警惕问男生:“你找她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那个男生尴尬道,“我看她一个人落单站最后,想问她是不是新来的转学生?”又看向春霁,试探性问:“就是你举报高二的方澍抽烟?”
姜棠没理他,挽住春霁的手道:“春霁,我们回教室。”又向另一个熟识的女生招手,三个人一同往回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姜棠道:“方澍在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浑,和他有关的话题最好都别参与。”
春霁无辜地眨眨眼――她好像也参与不了?
姜棠赶紧补充:“最好连头也别点!”
另一个女生笑道:“棠棠你也太小心了吧?”
“那你是没撞见过他带人在校外打架的样子,我在课间听到春霁举报他抽烟都吓了一跳。”姜棠撇撇嘴。
“啊?”另一个女生探头看春霁,“那你得罪方澍了,没事吧?”
“得罪就得罪了,大不了以后别落单嘛,总归在校园里方澍不好动手,”姜棠哼道,“对了,我想去小卖部买吃的,你们去吗?”
另一个女生飞速点头:“要去要去,天气太热了,我要去买冰汽水。”
春霁摇摇头,指指小卖部旁边的一片小树林。
姜棠猜:“你在那儿等我们?”
春霁点了点头。
姜棠和另一个女孩儿朝春霁挥手作别,手牵手往人流攒动的小卖部跑去――怕去晚了,紧俏的牌子就被抢完了。
炽烈阳光透过层叠枝叶也变得温柔,洒落一地细碎斑驳的碎金,春霁走进清幽小树林间,独身站在树影下,听到轻轻的一声喵呜。
春霁循声抬头望去,看到一只雪白的猫咪站在头顶上的枝条间,纵身跃下。
猫咪跳至春霁身前,又嗲嗲地喵一声,头顶上两只毛绒绒的耳抖动,其中一只尖耳被剪去了一个小角。
春霁低下身,淡红的唇微张,无声地做了个喵呜口型,像是在同小猫打招呼。
软乎乎的小猫蹭着她的腿边,春霁眸中漾开清浅笑意,伸了手,摸摸猫咪的头。
姜棠和另一个女孩出了小卖部,一眼就看到春霁脚边的猫,两眼放光火速冲来。
“是猫咪学长!――”
“啊啊白老师!白老师!我的祥瑞!”
两个女孩扑来对白猫一阵又揉又摸,白猫浑身的毛都被撸乱了,逮着机会从她们的腿间飞速逃走了,消失在小树林里。
姜棠笑道: “兰亭有好几只流浪猫,我当初看到它们耳朵被剪了角,还以为学校里有坏人虐待猫猫,还抱了一只去教务处大哭特哭,结果是学校出面抓他们去嘎蛋绝育了,只要做了绝育,猫猫耳朵就会被剪去一个角做标记用。”
另一个女孩道:“我记得有只黑猫本来也要被抓去做绝育的,但那只猫警惕心超强,不亲人,用猫罐头诱惑都抓不住。”
姜棠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挺长时间没看到那只黑猫了。”
“毕竟是流浪猫,到处跑也正常,说不定是跑到谁家被收养了呢。”
三个女孩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春霁在旁边眉眼低垂,安静地听着她们聊天。
小卖部门口的遮阳伞底下杵着两道身影,卓一咬着吸管呲溜着旺仔牛奶:“小少爷,你电影里的女主角都走了,你让我买的水也买完了,咱们能回去了吗?”
宴星回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抬了头,喉结上下滚动,将手中最后小半瓶的水尽数饮尽。
空矿泉水瓶哐地被扔进旁边的蓝色大垃圾桶中。
“走吧。”
宴星回走了几步,又回过神来,恼道:“什么电影什么女主角?说什么呢?”
卓一脸上挂着你我心知肚明的痞笑:“你想的是什么,我就说的什么呗。”
宴星回愣住了。
刚他想的是……
少年难得哑了口,红着耳根,转身就走。
第6章 小名
一上午在进度坐火箭的复习或评卷的课程中飞快结束,最后一节是老班的物理课,以避开食堂用餐高峰期的理由又往后拖了十分钟的课。
春霁拿了数学作业卷子唯一的满分,又写出了物理作业的最后一道大题的完整步骤,被两位老师轮番表扬了几句。
中午放了学,卓一转过头,好奇问:“春霁,你以前哪个学校的啊?全市联考的时候怎么没听过你名字。”
春霁在笔记本上写:[我在深茂市上的高中。]
卓一更奇怪了:“深茂那边教育资源也挺好,你怎么想到转到我们兰亭来?是不是爸妈到这边工作,你跟着转过来了?”
前排和右边收拾书包准备走的同学们默契地放慢了动作,竖起耳朵留神地听。
宴星回道:“你问题怎么那么多,不饿?”
春霁倒不介意,写:[兰亭市的二医来了一位很有名的医生,我转学过来看病方便。]
卓一心直口快:“是能让你说话吗?”
宴星回心神一动,看向春霁。
春霁只笑了笑,写了句:[可能会],便开始整理桌面上散乱的卷子。
姜棠拉着朋友兴致冲冲来找春霁,热情道:“春霁,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呀!”
卓一笑嘻嘻问宴星回:“小少爷,那我们也吃食堂?”
宴星回忍气吞声:“……吃。”又伸了手臂半卡住卓一的脖子,少年手臂薄薄肌肉隆起流畅的起伏线条,他声带威胁:“一口一个小少爷,是觉得你的游戏存档打通关了,不需要再找我了是吧?”
“哪能呢哪能呢,”卓一立刻求饶,“我表弟游戏的存档还没打通关,我可是放了大话帮他的。”
宴星回哼一声,视线余光扫到春霁她们出教室了,放开卓一道:“行了,走了。”
高三部下课各有各的晚,正巧碰到隔壁三班下课,班门哐地打开,里面的学生欢呼着,以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的气势一窝蜂冲出,癫狂嚎叫着。
“冲啊食堂――”
“两节数学课谁懂啊啊啊!”
“吃饭!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泰勒公式了!”
春霁走得稍慢几步,被人群冲得和姜棠她们分散了,听到他们吱儿哇的叫喊,下意识往隔壁班教室里一望,看到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学演算过程。
连上两节数学课,疯也正常。
春霁有些想笑,迎面有个男生大步冲出,看见她慌乱喊:“让让让让――”
眼见着刹不住车就要撞在一起,一道身影挡了过来。
少年坚实的身躯裹挟着蓬勃热气擦撞过春霁的肩,喑哑闷哼如春日惊雷骤然划过她耳边,春霁的心脏漏跳一拍,仓惶抬头。
那个男生慌乱道:“对不住啊兄弟。”
宴星回硬生生承受了大半部分的冲力,身形晃了下又迅速站定,半边身体都被撞麻了,面上还强撑着没事,拧着眉回话:“走廊人多,下次别跑了。”一低头,见春霁睁着粼粼闪光的杏眸望着他。
离得太近,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眸便如电影里放大的特写镜头般清晰,纤长浓密的黑睫轻轻一扇,在光下好似轻盈脆弱的闪亮蝶翼。
宴星回喉结滚动一下,声音有些莫名的哑:“看我做什么?走啊。”
又有其他班放学,窄小的廊道顷刻间被后面涌来饿得嗷嗷直叫的学生们挤了个满满当当,逐渐变得吵闹。
两人被流动的人群包裹推动,一同走下回转的楼梯,周围有没分寸的学生在楼梯上还笑笑闹闹,挨挨挤挤,宴星回蹙了眉,落后半步跟在春霁身后,不着痕迹地帮忙挡着人。
人太多,饶是宴星回再注意,身形晃动间,难免和走最里的春霁撞个肩碰个手臂。
意外擦碰分明只是轻微的接触,甚至在宴星回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手臂就如碰着了火般比意识更快地收了回来,却仿佛有一个烫伤似的烙印停留在相触过的那一点肌肤上,滚烫热度如星点燎原逐渐扩散,蔓开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宴星回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束手束脚间,反而更容易撞上旁边想避开的人,成了个无解的恶性循环。
奇怪。
明明平日里这种不小心撞到人的情形也不少,为什么这次……感觉这么奇怪?
好在下一个楼层开始有老师们维持着秩序,不再有学生循着空隙穿插往下跑,缓慢流动的人群渐渐变得有秩序,空隙也变得宽敞。
宴星回微微松了一口气,往旁边走了步稍稍拉开距离,却感觉衣摆被一扯,低头看去――
是春霁伸了手,攥住了他的衣角。
宴星回差点跳起来,问:“拉着我做什么?”
春霁一手抱着笔记本,一手拉着他,望来的眼眸澄澈又无辜,像是林间衔枝的小鹿,自然极了,好似不觉有什么不对。
宴星回压低声音:“放手。”
春霁抿了唇,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沮丧起来,慢吞吞地松开了手。
宴星回拧着眉,脸色超臭,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回去――干嘛又一副他欺负了人的表情!
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要是被其他老师看见了,误会他们……
宴星回黑发间的耳根透着红翡般的血色,闷声问:“你带的糖呢?”
春霁疑惑地看他。
宴星回道:“就是你早上想给我的糖,我现在想吃了,你带了吗?”
春霁笑起来,摇摇头,又指了指楼上,示意糖在教室里。
春霁张了口型,宴星回竟读了出来,说的是――回去给你。
宴星回面色烧灼起来,侧过脸去,硬邦邦地扔了个哦。
等快到一楼,宴星回刻意放慢了脚步,让春霁先下去和等在一边的姜棠她们汇合。
过了会儿,卓一才出现在楼梯口,走来道:“我就慢你几步出教室就没看见你人了,奇了怪了……不是,你脸怎么这么红?”
“还能是什么原因?”宴星回咬牙切齿,语气恶狠狠,“人多给挤的、热的、气的,我今天就给校长信箱投稿建议每个年级错峰放学,每层楼都安排老师维持秩序,乱穿乱跑的学生一律批评教育。”
卓一肩膀一缩:“谁又惹我们小少爷了?”
通往食堂的道路两侧栽种着茂密的栾树,碧绿如玉石的枝叶间是团团簇簇的金灿灿花蕊,风吹来,晃出满树绚烂热烈的色彩。
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在连绵树荫下踏过碎花铺就的薄毯,走向道路尽头的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