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轻易妥协,抱着膝盖,自言自语般小声嘟囔,“班花不是喜欢姜北言吗,上学期还让我给姜北言送情书,怎么现在又喜欢上萧南了啊,变心也太快了吧。”
她承认,她这是嫉妒。喜欢上谁,再重新喜欢上谁,这是别人的自由。她知道。她就是嫉妒。
“如果我把皮肤养白,把头发留长,把自己打扮漂亮点,说话小声点,温柔点,是不是就会有人也喜欢我了?”
她开始自怨自艾。
程嘉西没搭腔,只是静静地听她嘀咕。
李钟灵也不需要他搭腔附和,她就只是想说,想发泄。
左边耳朵,忽然被塞入一只耳机。
和塑料制品冰凉的触感一块传来的,是女歌手轻快的歌声。
“你很搞笑
你很奇怪
你头发很乱
有的时候
你又突然为我的事情变得很勇敢”
李钟灵扭过头,看向身旁少年。
程嘉西也正在看着她。
少年的眼睛像一汪永远不会经历风浪的湖泊,温和而宁静。
“你很漂亮。”他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格外郑重。
变声期后的声音比幼年时多了分磁性,但仍旧清澈,少年时期独有的干净。
湖泊倒映出她错愕的神情。
李钟灵眨了眨眼,而后笑了。
她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像摸小狗一样,揉乱他柔软蓬松的头发,“怪会安慰人的嘞。”
程嘉西抿唇笑得腼腆,低着头,脸埋进双臂间,用很小的声音,轻轻反驳,“不是安慰。”
梧桐树下,阳光斑驳,短发少女爽朗大笑,绯色爬上少年脸颊。
-
时间回到现在。
李钟灵抓住前暗恋对象的手,问他:“我的头绳怎么会在你那?”
萧南坦然道:“你给我的。”
李钟灵惊愕,“什么时候?”
“你喝醉的时候。”
萧南看着她,弯唇笑得意味深长,“其实,你一点都没想起来吧?”
李钟灵不由滴冷汗,但还要佯装镇定,“不,我想起来了。”
萧南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你这嘴硬的毛病真是从小没变。”
他又说:“想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吗?我都知道,也可以全部告诉你,但有个条件。”
李钟灵警惕看着他,“什么条件?”
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机械提示音,有人推门进来。
萧南看了眼来人,朝他笑了笑。
转过头,旁若无人地继续说,“和我约会。”
第5章
潮热夏夜,空气热烘烘湿黏黏,蚊子是猎手,李钟灵是血液甜美的猎物。
只是在外面多待了半小时,她就已经拍死了不下八只母蚊子。
姜北言双臂环胸,顶着一副不爽的少爷脸,“为什么我要来和你玩这个?”
他们此刻正坐在小区设施里的跷跷板上,本就是给小孩玩的跷跷板,设计得不高,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屈着长腿坐在上面,别提有多别扭,偏偏还得配合李钟灵跷上跷下。
李钟灵咬着冰棍,含糊不清地说:“我又没求着你玩。”
姜北言起身就要走。
李钟灵立刻挽留:“求你,再陪我一会儿。”
她现在不太想回家,脑子乱得厉害。
姜北言又满脸不爽地坐回来。
求着他坐回来,她却又不说话,咬着冰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跷跷板跷上跷下,发呆。
姜北言盯着她看了半天,到底先开口:“你真要去?”
“去什么?”
“……和萧南约会。”
这句话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脸色差极。
在便利店门口听到萧南这句话的时候,他差点骂脏话。怎么又被他抢先一步。
“去啊,”李钟灵应得理所当然,“为什么不去?”
又不是真约会,只是去看个电影,他们几个人三三两两出去玩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姜北言沉着目光看她,薄唇紧抿,欲言又止。
他憋了半天,还没斟酌好措辞,李钟灵先开口问:“你急着回家拉屎?”
“……”
姜北言立刻黑了脸,“你讲话能不能文明点?”
李钟灵心想也对,校园文男主需要逼格,怎么能谈屎尿屁?
哦了声,换个说法,“你急着回家嗯嗯嗯?”
“……”
姜北言面无表情站起来,头也不回走了。
李钟灵啧啧摇头,“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刚感慨完,就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人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带来的风先扑上脸颊,还有他微促的呼吸声。
她叼着冰棍抬头。
去而复返的男生站在她身侧,居高临下让他的眼神自动变成高高在上的俯视,比平时更拽,语气也更凶,“你是不是还喜欢萧南?”
李钟灵被口水呛得咳嗽,“你你你说啥啊?我、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他?”
她视线乱飘,慌得一批。
姜北言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当面戳穿:“你给他写过情书。”
李钟灵咳得更厉害了,脸都咳红,“你你你怎么知道?”
-
关于李钟灵给萧南写情书这事,姜北言也是无意中得知。
上初三时,有个周五,他去程嘉西家打游戏——程嘉西经常一个人在家,所以会时不时邀请他们去他家玩。
那天,游戏手柄坏了,姜北言去程嘉西房间找新手柄的时候,在他桌上看到那封情书。
那狗爬字,化成灰,他都认识。
起初以为是写给程嘉西的,拿起来一看,第一句就是致萧南。
虽然是狗爬字,但看得出来是很认真写出来的狗爬字,内容也尤其正经。
姜北言越看脸越黑,都没发现程嘉西出现在了门口。
直到对方走过来,将那封信从他手里抽走。
姜北言第一反应是质问:“她给萧南的情书,怎么在你这?”
程嘉西面不改色,“她不喜欢自己的字,让我帮她重新抄一份。”
确实是李钟灵会做的事,但不是程嘉西会干的事。
“你也乐意帮她抄?”姜北言语气讽刺。
他知道,程嘉西喜欢李钟灵——他亲口说的。
程嘉西没多大情绪起伏,像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她说她给我钱。”
姜北言简直要被气笑了,“你还缺这点钱?”
这什么破理由。
程嘉西垂着眼,没吭声。
姜北言没来由的更生气。
不,是大有原因的生气。
凭什么萧南可以,他就不行?明明他和李钟灵认识的时间最长。
可能是气坏了脑子,他竟然问程嘉西:“你甘心吗?”
程嘉西抬起头,看着他,黑眸沉沉,瞧不出喜怒,“如果她开心。”
“真是伟大。”
姜北言讽刺地骂了句,甩手就走了。
心里却觉得他说得没错。生气没用,不甘心没用。
李钟灵喜欢萧南。
李钟灵已经喜欢萧南。
什么都晚了。
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姜北言丧了很久,想放弃喜欢李钟灵,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压抑着感情,终于,在高考完那晚,被酒精驱使着,去做了那件事。
可是,李钟灵却说,她喝断片了。
什么都不记得。
-
对姜北言突然的质问,李钟灵猝不及防;对他的生气,她也莫名其妙。
那个傍晚之后,姜北言就没再跟她说过话。
奇怪的冷战,她都不知道怎么惹这位大爷不开心了。
又很憋屈,任谁被不明情况地冷落,都会憋屈吧。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姜北言,他们可是在出生那天就跟对方打了招呼的青梅竹马诶。
李钟灵最受不了姜北言这总爱生闷气的臭脾气,记得有一次,他也是这么跟她生气,还是在喜气洋洋的正月里头。
是初二那年的寒假,过年的时候,街坊邻居互相串串门拜拜年,记不清具体是初几,李钟灵带着祁东和姜北言去刚搬来的程嘉西家拜年。
正是攀比心强的时候,尤其是从小被大人们比到大的李钟灵和姜北言。不记得是谁提了一嘴压岁钱的事,两人攀比起过年收的红包,比谁的红包多,比谁的红包里装的压岁钱多。
李钟灵和姜北言正攀比得起劲,差点就要吵起来的时候,坐在程嘉西旁边的祁东,大大咧咧地问一声不吭剥着核桃的程嘉西,问他今年收了多少红包。
程嘉西也老实回答:“一个。”
祁东惊讶:“就一个?!”
程嘉西声音小,祁东嗓门大,这一嗓门,直接让正在争吵的李钟灵和姜北言停下来,看向这边。
“什么一个?”李钟灵问。
祁东震撼地指着程嘉西说:“小西说他今年就收了一个红包。”
他是个缺心眼的,但其他人不缺心眼。
程嘉西是去年才搬来这边的,在溪川市没有亲戚,当然就只有他爸爸给的一个红包。听说他爸爸还欠着别人很多钱,能有压岁钱给他都算不错了。
李钟灵和姜北言同时闭嘴了,老老实实坐下来,再不提压岁钱红包这几个字,都对程嘉西产生了几分同情和愧疚。
在他们刚刚攀比着谁的压岁钱多的时候,只收到一个红包的程嘉西,心里一定很难受,难怪一直不讲话,只在那一个劲剥核桃,只剥不吃,核桃仁都快堆成小山。
李钟灵看着他面前剥好的核桃,使劲咽下同情的口水。
而正被他们同情的程嘉西,不慌不忙把最后一颗核桃剥完,放下开核桃器,把那盘核桃仁端到咽口水声咕噜响的李钟灵面前,撑着茶几从地上站起来,丢下一句“等我一会儿”,就去了自己卧室。
没多时,他从卧室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包。
众所周知,在溪川市,压岁钱的红包最多不超过三张红的,亲戚们是象征性给个几十一百,父母和爷奶给得最多,最多也只有三张,放进红包里,那是几乎可以忽略的厚度。
但程嘉西手里的那个红包,肉眼可见的很厚,很厚,比李钟灵今年收的红包加起来还厚。
程嘉西坐回来,从那个鼓鼓的红包里拿出一沓钱。
李钟灵眼睛都看直了,使劲咽下羡慕的口水和塞了一嘴的核桃,“我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姜北言嫌弃说:“那是你没见过世面。”
祁东同样两眼发直,擦着口水问:“小西,这是你爸爸给你的压岁钱?”
程嘉西点了下头,低着脑袋像数卡片一样数着手里的钱,分成并不均等的两份,多的给李钟灵,少的给姜北言。
李钟灵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给给给给我的?!”
程嘉西点点头。
姜北言皱着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程嘉西说:“这样你们俩的压岁钱就一样多了,不用再吵架。”
话音刚落,祁东扑过来就嚎:“我现在吵架还来得及吗!”
“呜呜呜小西,你怎么能这么好。”李钟灵一面感动,一面手指走路偷偷靠近那笔分给自己的钱。
偷摸着靠过去收钱的手被姜北言狠狠拍了下,她怒瞪过去,“你打我干嘛?”
姜北言瞪了她一眼,“这钱你好意思收?”
他把那两份钱捡起来,还给程嘉西,“这是你爸给你的,我们不能收。”
程嘉西似乎不理解,“为什么?”
姜北言一阵无语,但还是耐心跟他解释,“压岁钱是长辈才给的,你不用给我们钱,”顿了下,又补充,“我和李钟灵吵架不是因为钱多钱少,”又顿了下,又额外叮嘱,“你以后也别随便给别人钱。”
程嘉西还是不太理解,“你们不是别人。”
被姜北言把良心打回来的李钟灵,终于也看不下去,手搭上程嘉西的肩膀,跟他解释,“这么说吧,小西,有句话叫亲兄弟明算账,就算是朋友,如果在金钱上没有什么边界感,以后久了,会生出嫌隙,渐行渐远,知道吗?”
程嘉西似懂非懂地点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但还是听话地把那笔钱收回红包里。
“乖仔~”李钟灵像揉小狗一样揉了把他的脑袋,又笑眯眯地说,“不过除了钱的其他东西,比如零食和寒假作业,你可以随便给我们。”
说完又被姜北言拿薯片拍了下脑袋,姜北言把她蹂躏程嘉西的咸猪手给拎开,黑着脸道:“少给我夹带私货。”
“天天打我头,头都给你打笨了!”
“那是你本来就笨。”
“你才笨!”
两个人又开始争吵,从谁脑子更笨吵到谁更懒,仿佛这辈子的争吵话题都不会用完。
祁东习以为常,程嘉西继续剥干果,核桃剥完了,开始开夏威夷果。
临走时,李钟灵被程嘉西叫住,说是有事情要跟她单独说,还以为他有什么事,却见他又拿出了那个红包。
李钟灵连忙竖起手掌并转过脸去,“别诱惑我别诱惑我。”
程嘉西没像刚才那样,直接拿出一沓,而是抽了两张出来,递给她时说:“你不是正好还缺两百吗?”
李钟灵一愣。
程嘉西以为她忘记,提醒道:“按摩仪。”
李钟灵没忘,她年前就开始打算了,想给最近老扶着腰的陈美玉女士买个缓解腰痛的按摩仪,到现在都还没买。
好一点的按摩仪上千,又怕便宜的没什么用,不太想凑合,最大的问题是钱不够。
她每年从亲戚那收到的压岁钱份额基本都一样,年前就估算了压岁钱和零花钱的总数,加在一起还是差两百。
现在,差的这两百块就在眼前,就在程嘉西伸过来的手里。
李钟灵既想要,又不想要,才说完朋友关系不能被金钱腐蚀,怎么能随便接受他的钱?可按摩仪这种东西就该早买早享受,陈美玉女士最近每天都在捶腰……
她的手伸过去,“就当我借你的,过段时间就还你。”
又立刻收回来,“不行不行,正月不能借钱,借钱会变穷鬼,不吉利!”
在这方面,李钟灵迷信得很。
见她纠结又纠结,程嘉西歪歪头,“就当是我给你压岁钱。”
“不行,”李钟灵不仅迷信,还讲究,“只有长辈才会给小辈压岁钱,你又不是我的长辈。”
程嘉西对答如流:“那你把我当哥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