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音用纸给狗娃擦了眼泪,然后非常严肃的跟铁蛋他们说:“你们以后不能再扒狗娃裤子了!谁敢再欺负狗娃,以后就别来我这里玩了。”
铁蛋旺财等人一下就焉了:“南音姐姐,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以后不欺负狗娃了。”
“这就对了嘛。”
宋南音拿出柿子饼,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块:“好了,去玩吧。”
铁蛋旺财他们见她不生气了,便拿着柿子饼开开心心玩耍去了。
*
宋南音把狗娃拉到跟前,又把那张画了两根香蕉的图纸拿出来给他看。
狗娃虽然没见过香蕉,也没吃过香蕉,但他还是很快便看明白了。
他是那根从头包到尾的香蕉。
铁蛋他们是那根露出了一点顶端的香蕉。
他带着哭腔问:“干妈,为什么我的跟他们的不一样?”
“因为……”
宋南音迟疑了一下。
往深了说,狗娃可能会听不懂。
说浅了,狗娃可能会不重视。
“因为你跟他们本来就不一样呀,你这么聪明,将来是要建设祖国,回报社会的……”
这样说好像也不太行。
宋南音换了个思路:“你想不想跟他们一样?”
狗娃点头:“想。”
宋南音指着那根从头到尾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香蕉道:“那干妈帮你在这里切一下,把这个头部露出来好不好?这样的话,你就跟他们一样了。”
她以为狗娃会害怕,会拒绝。
没想到狗娃听完后两眼放光,语气更是充满了期待:“干妈,那你切吧?”
宋南音问:“你不害怕吗?”
“不怕。”
狗娃大声道:“铁蛋他们手指上都有一个十字形的印子,就我没有,干妈你给我切一下,那我就有一个他们都没有的印子了。”
小孩子间神奇的攀比逻辑,宋南音也是服了。
*
包J环切术,是一种非常简单的常规小手术。
在卫生院,这种小手术都是门诊手术,随治随走,不需要住院。
宋南音在征得了狗娃的同意后,给他上了局部麻药:“狗娃,干妈刚才教你的《小九九》,你会背了吗?”
狗娃平躺在治疗床上:“会。”
宋南音拿起手术刀:“那你背给干妈听听?”
“好。”
狗娃就‘一一得一’的背了起来。
宋南音则趁着他背《小九九》的功夫,手起刀落,麻利的给他做起了环切手术。
第95章 走廊外的儿歌声
狗娃还没有背完,手术已经结束了。
宋南音给他仔细的上了药,又拿来药用棉,仔细的给他包扎好。
“狗娃,这两天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不要抓它,也不要把上面的药棉拆开,记住了吗?”
“记住了。”
狗娃一点儿也没觉得痛。
他憧憬的问:“干妈,我的印记漂亮吗?”
宋南音道:“漂亮。”
狗娃又问:“那我以后能尿得比铁蛋他们高吗?”
“当然。”
宋南音摸摸他的小脑袋:“你不仅会比铁蛋他们尿得高,等你长大了,你还会比你干爹尿得高。”
狗娃想起重型大炮的阴影,不吭声儿了。
*
宋南音前前后后只用了二十来分钟,便完成了狗娃的小手术。
她让狗娃平躺在治疗床上休息,然后拿来零食给他吃。
狗娃是糙生糙养的农村孩子,麻药过了,也没觉得伤口有多痛。
医疗点这会儿也没人,宋南音就搬了张椅子过来,给他讲一些励志故事,黄继光舍身堵机枪呀,董存瑞英勇炸碉堡呀……
狗娃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不怕痛,不怕死吗?”
“怕呀,但是为了取得革命的最终胜利,为了人民能过上好日子,他们敢于牺牲,敢于奉献呀……”
宋南音跟狗娃正在屋里讲故事,王菊芬突然从外面急匆匆跑了进来。
“南音妹子,不好了!”
“出什么事儿了?”
宋南音掀开门帘,从里面走了出来:“菊芬嫂子,你慢慢说,谁出事儿了?”
“是桂香嫂子,她肚子痛,在田坝里打滚!”
王菊芬话音刚落,里屋便传出狗娃焦急的声音:“我妈怎么了?”
宋南音进屋,对狗娃道:“你妈妈可能身体不舒服,干妈这就过去看看她,你在这里好好躺着,不要乱动,好吗?”
“好。”
狗娃刚刚听了那么多革命英烈的故事,这会儿神色也特别坚定:“干妈,我保证不乱动,你快去看看我妈吧。”
“真乖。”
宋南音收拾收拾东西,背上医疗箱,跟王菊芬往田坝方向跑去。
中途遇到铁蛋二丫他们,他们还在那有模有样的背《小九九》:“二一得二,二二得四,二三得六……”
宋南音鼓励道:“你们好好背,背会了我奖励你们糖果吃呀。”
“好。”铁蛋他们就背得更起劲了。
小孩子嘛,对新鲜事物都特别感兴趣,有了小九九,就把之前的月光光抛在了脑后。
宋南音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脚步一直保持着小跑的状态。
几分钟后。
宋南音看到了在田坝里痛得打滚的丁桂香。
丁桂香捂着肚子,脸色煞白,口里唉哟唉哟叫个不停。
旁边有长舌妇低声议论。
“怕是要生了吧?”
“生什么生?人家宋南音同志都说了,她肚子里不是孩子,是瘤子。”
“丁桂香痛成这样,一定是瘤子在吸血。”
“啧啧,我听说女人长期没有男人,就容易长瘤子。”
“……”
宋南音在村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对各种无知言论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
她从那群长舌妇跟前走过,径直来到丁桂香跟前:“嫂子。”
丁桂香痛得冷汗淋漓,一把抓住她的手:“南音妹子,快,快把我肚子剖开,把瘤子给我剜出来。”
“你别急,我先看看。”
宋南音给丁桂香检查了一番。
最后确认她的剧烈腹痛,是因为子宫肌瘤在高强度劳动下,引起了蒂扭转。
这种情况下的痛疼,确实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宋南音取出一颗止痛片给丁桂香服下:“桂香嫂子,我找人送你去镇卫生院好不好?”
“我不去卫生院。”
丁桂香祈求的望着她:“好妹子,你帮我把瘤子割了不就好了吗?”
“子宫肌瘤摘除手术虽然是常规手术,但我没有相应的仪器跟设备,是很容易出事的。”
宋南音又道:“桂香嫂子,我们还是去镇卫生好不好?”
丁桂香摇头:“卫生院很贵的,我没那么多钱。”
“我可以先帮你垫上,等狗娃以后挣钱了,让狗娃还我。”
宋南音不再跟丁桂香商量。
她站起身,看向附近的村民:“你们谁帮忙抬一下滑竿?”
这一次,村民们没有像以前那样往后缩。
吴全有率先站了出来:“宋南音同志,我这就安排滑竿,送丁桂香去镇卫生院。”
“好。”
宋南音四下看了看:“韩恕呢?”
吴全有道:“我安排韩恕去公社挑尿素肥了,应该快回来了。”
宋南音只得看向王菊芬:“菊芬嫂子,等会儿韩恕回来了,你让他去医疗点把狗娃抱回去。”
王菊芬点头:“好。”
宋南音又不放心的叮嘱:“记住,一定要抱哈。”
王菊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抱,但还是点头:“南音妹子,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把话带到。”
不一会儿。
滑竿绑好了。
宋南音虽然有点害怕这将近二十里的山路,但是想到丁桂香家除了狗娃就只有一个勉强能下地走路的小脚老太太。
她是狗娃的干妈,她不出面的话,丁桂香就没人照顾了。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两个小时后。
宋南音陪着丁桂香来到了镇卫生院。
一番检查之后,镇卫生院的医生给出的建议是:肌瘤太多,卫生院不具备手术条件,建议往县一级或市一级的医院转。
丁桂香一听,挣扎着就要下地。
“算了算了,我不痛了,我还是回去吧。”
“嫂子你别乱动。”
宋南音拦住她:“你现在不痛,是因为我给你吃了止痛片,药效过后,你又会痛得受不了的。”
“受得了受得了,我生狗娃的时候,那么痛我都忍下来了。”
丁桂香能来镇卫生院已经很勉强了,一听说要去县上或市上,说什么也不同意。
宋南音耐着性子给她解释。
“桂香嫂子,你的子宫已经被肌瘤占满了,如果不及时做摘除手术,会给你以后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危害。”
“南音妹子,你别劝我,我不治了,我现在就要回去。”
丁桂香骨子里是一个自卑而又固执的人。
她一个人挣的工分,只够勉强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住院治病这种事情,虽说有南音妹子给她兜底,但南音妹子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不忍心用。
宋南音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但她在收狗娃做干儿子的时候,曾经承诺过,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愿意照顾狗娃,照顾他们一家子。
眼下丁桂香病成这样,她怎么可能让她走?
一时之间,她们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外面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儿歌声:“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
这有气无力的儿歌声,让宋南音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第96章 似疯非疯
宋南音走出病房,循着儿歌声望去。
只见走廊那头,一名男护工推着一辆带轮子的担架床往这边走来。
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才找她诊过病的楚王氏。
楚王氏面如金纸,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还在哼唱那首月光光的童谣。
宋南音忍不住上前问那名男护工:“她这是怎么了?”
男护工见她白净漂亮,也就跟放缓速度:“这女人是派出所那边转过来的,她肚子里全是小石头和杂草,必须尽快手术才行。”
宋南音心里惊了一下:“石头和杂草?”
“是呀,她精神方面有问题,家里人都死光了,派出所的同志发现她的时候,她脚上绑了锁链,被寨子里的人拴在猪圈里。”
“……”
宋南音心下唏嘘的同时,不得不感叹派出所的同志动作迅速,她昨天才给雷所长写了一封举报信,今天楚王氏就得到救助了。
一个人,也许只有真的疯了,不想活了,才会把石头和肚子往肚子里塞吧?
宋南音在跟男护工交谈的时候,楚王氏的视线慢慢聚焦在了她的脸上:“春,春喜?”
宋南音:“我不是……”
“春喜。”
楚王氏突然拉住她的手:“喜呀,你看见我家含山没?含山去哪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也不回家看看呀?”
宋南音连忙后退:“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呜呜呜……”
楚王氏突然哭了起来。
“喜呀,喜,伯母都快被那帮人逼疯了,你怎么也不救救伯母呀?呜呜,你小时候,伯母可是拿你当亲闺女看待的呀……”
“……”
宋南音看着楚王氏满是病容的脸,心底一软,眼眶也跟着湿了。
属于林春喜的那一部分记忆慢慢浮了上来。
小的时候,林春喜曾经在楚家老宅住过一年多的时间,那段快乐的时光之后,她的生活便陷入颠沛动荡,再无快乐可言。
宋南音酸涩,差点就要把那声伯母叫出口了。
男护工好奇的看了看她:“女同志,你认识她呀?”
宋南音连忙摆手:“不,不认识……”
她刚一说不认识,楚王氏又哭了:“春喜呀,你不认识伯母了吗?你小的时候,伯母给你梳过辫子,给你买过裙子,你都忘了吗?”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春喜,我是宋南音。”
“喜呀……”
楚王氏更加难受,浑浊的泪顺着蜡黄的脸颊洇入花白的鬓发:“春喜呀。”
她并没有疯。
但她这段时间过得实在太苦了。
当初楚显祖要娶林春喜,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坚决反对。
楚显祖嫌她太吵太烦太啰嗦,又嫌她人老珠黄没了姿色,便把她锁在后院柴房,一天只送一顿吃的。
新婚夜,林春喜打破楚显祖的脑袋,连夜逃跑了。
七家寨的人装模作样追了一会儿,便折转回来,连夜追问金山的下落。
天快亮的时候,楚显祖断了气。
七家寨的人翻箱倒柜,房前屋后仔细搜查,没找到金山,倒是找到了被关在后面柴房的楚王氏。
于是,楚王氏便成了唯一的线索。
这一个多月,他们用尽手段,软硬兼施,想要撬开楚王氏的嘴巴,让她说出金山的下落。
楚王氏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平日里身体就不好,哪经得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与日复一日的折磨?
她开始装疯。
疯了之后,七家寨的人还是不放过她。
为了防止她逃跑,他们用链子把她拴在猪圈里。
楚王氏年轻的时候也是言情书网的大家闺秀,如今被逼得生不如死,这才找机会吞石头,吞杂草,想着要么就这样死了算了,要么,就逼着七家寨的人带她外出求医,或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那日在桑枣村,见到宋南音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她。
她故意唱那首儿歌,就是希望宋南音(林春喜)能看在他们早些年的情分上,救她一命。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第二天,派出所的同志就直接到七家寨,把她带走了。
而她又在这医院的走廊上,再次见到了林春喜。
她紧紧攥着‘林春喜’的手:“春喜呀,我怕,我真的好怕……”
宋南音心有不忍,温言道:“别怕,医生和护士会帮你的。”
旁边的男护工有点等不及了:“女同志,不好意思,我得带她去手术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