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迎满脑子都是某个字。
起先是“拐”，她被搬家司机拐，现在被光年拐。
再后来变成“逃”，从狼狈的初夜里逃，从悲哀的书房夜里逃，从狭窄的货车里逃，再从……
林迎抬起头，漠然地望向光年。
她不能再自欺欺人，盼望着这个变形的世界某一天会“嘭”变回原样。
这段已然扭曲的爱情，无论还存着多少温热、眷恋，她都不想要了。
她必须得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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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迎站起身，她呼吸平稳，眼神平静，朝席上或叹或唱的众人道：
“我去趟洗手间。”
快步穿过包间，用力拧开门，屋外的空气一下子打上脑门。
楼梯就在手边，林迎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往下走。
餐馆一楼人声鼎沸，林迎走了几步，被食材车堵在一个角落。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推着食材车，林迎盯着大门，计算自己过去还要几分钟。
“诶姑娘，过吧过吧。”
工作人员冲林迎喊。
林迎略一点头，抬步就走，同一时刻，一双手缠上了她的腰。
“二楼卫生间有人吗？”
后脑勺传来男人的声音。
林迎眼眸一闪，垂下头，说：“下来透透气。”
“怎么了，不高兴？”男人揽过她，侧身问服务员，“一楼的卫生间在哪里？”人家指了个方向，男人便带着林迎往那处走。
林迎沉默不言，跟他来到卫生间外。这里僻静些，林迎抿着唇，抬起眼眸，认真地盯着他。
“哪里不舒服？”
男人将她落下的碎发捋到耳后，动作轻柔。
“我受不了。”林迎拳头紧攥，皱着眉，“我还是忍不住想那只泰迪的事。”
“……喔？”
“它是生还是死，它的主人现在状况怎么样，我一整天都在想。”
林迎揉了揉眉心，眼神在光年身上点了点，似有话想说。
“你说，嗯？”光年道。
林迎沉默片刻，问：
“你当时为什么要摔它？”
光年双手插兜，睫毛微微垂下，挡住了那瞬间的神态。
“光年，它是一条生命。”
林迎语气严肃，非常认真。
“你怎么能像摔鞭炮一样把它摔在地上？它叫得那么惨，瞬间就僵了，结果你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晚上还能跟朋友喝酒吃饭，嘻嘻哈哈！”
“嘻嘻哈哈？”
男人撩起眼眸，迎上林迎的怒视。
“今天晚上我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这种场合我们要哭着脸，给一条狗吊丧吗？”
厕所对面有一大叠废弃易拉罐，每一个都被捏扁捏爆，林迎的脸也像易拉罐一样五官拧紧。
“吊丧！所以那只泰迪死了？”
“林迎。”光年喊她的名字，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不快，“那只泰迪咬住早上好的脖子所以我把它扯开了。换做任何一个主人都会保护自己的狗，不是吗？难道今天死的狗是早上好，你的良心才会感到平安？”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它死了，你懂这个意思吗？一条生命啊……”
林迎慌乱地捂住脸，来回走了几步，难堪地闪进卫生间。
“迎。”光年的声音立刻软下来，“我没有指责你。”
“你出去吧。我想自己静静。”林迎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我怎么出去？”光年烦躁地揉了一把脸，“我不得带你回家？”
“车钥匙给我我自己开回去。”林迎今天似乎就要执拗到底。
光年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还是妥协。敲敲门，将车钥匙递了进去。
林迎的手一闪而过，门“嘭――”关上。
光年沉着脸，大步走向楼上包房。
饭店卫生间里有颗细长的白炽灯，正悬在林迎头顶。她洗了把脸，直起身，看向镜中神情冷淡的自己。
第87章 呵，男人
在一套搭建完整的多米诺骨牌中，有时只要增加一张牌，就能改变整个模型的倾倒方向。
在光年没了妈的那一年，在他坐完父亲方大民和后妈黄小慧的酒席后，在他的堂弟方国强约他去职中干架那一天，或者更具体一点，在方国强拿起小刀，要刺向光年的那一刻――
在既定的事件轨道中，光年应该被方国强刺伤、住院，随后光家人来到羊城，将受伤的光年直接带回首都，而光妈妈的尸体则永远被封存于山林。
但如果，在那一刻，多了一只小狗，会发生什么呢？
小狗咬住方国强的手，光年反将小刀刺向方国强。
哗啦，骨牌改变了倾倒方向。
于是光年被方家村的村民群殴，于是小狗以强大的信念找到了光妈妈的手，于是光年来方家村寻狗。
那个阴郁的山村，在葬礼上熊熊燃烧的火盆，小狗被丢进火盆的瞬间，光年的心脏烧开一个破口。
那个破口起初并不大，像打火机在衣摆轻擦而过，他未曾察觉破口的存在。
他依然回到首都，成为光家备受宠爱的外孙。他因群殴而受伤的身体，也日渐康复。他读了高中，也依然是毫无争议的校草，仅仅是路过，都会有无数道目光追随。
“今天我们不在家里吃饭，去外头好好搓一顿。”
那天放学，舅舅带他美餐一顿，然后驶向某大学的法医鉴定中心。那是舅妈工作的地方，光年没有多想。
但在当晚的7点43分，光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把这个时间记得那么清楚，反正他站在解剖台边，沉默地看着上头那双手。
墙上闹钟的指针一下一下往前走，很吵。
呼吸从鼻腔中一下一下地往前喷，很吵。
心脏在胸腔里哐！哐！不断地撞，很吵。
只有眼前那双手是安静的。
经过特殊处理，它仍然保存着最接近活人的肤色。可还是不像母亲。满是泥的指甲缝，不像母亲。手背上左一条又一条划痕，不像母亲。被野兽咬断的手腕，不像母亲。
“经过分析比对，我们推测，她被捆在轮椅上，从山顶上被人推了下去。身体被山中野兽吃掉，因为手被捆得很死，所以还在轮椅上。”
分析报告被放到光年面前，他不想伸手，也不想接。
他突然非常委屈，一股孩子的难过从心底涌上来。
怎么能逼他对这么一双手喊“妈妈”呢？怎么能这样呢？
可那就是仅存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还能碰触到的母亲。
光年用三天时间消化了这件事，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并暗暗给他加上更加丰厚的宠爱。
但光年在失眠和噩梦中发现，他心脏上有个巨大的破口。黑洞洞的，瞧不见底。
于是，光年用接下来的人生，试图将这个黑洞填上。
他海外留学归国，从政，借着光家的势节节高升，年纪轻轻成为羊城的一把手。
没几年，方家村因内部的宅基地纠纷，发生了一场骇人的屠门惨案，当事人方海和一家老少在除夕夜被当场砍死。
又没几年，方家遗孤为了报仇，纵火烧山，方家村自此灭于火海。
又没几年，方大民因沉迷游戏，被儿子送进戒网瘾学校，三个月后离奇身亡。
很快，黄小慧也进了牢房。
一条又一条命，血淋淋地丢进光年心中的黑洞，为他带来暂时的慰藉。
可事到如今，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做完了。低头一看，胸口的黑洞还是无限延伸，吞噬着他的灵魂。
他便包养情妇，沉溺在女人的丰乳中，以寻得温暖。但高潮过后，黑洞却遭延展，要将他彻底吸进其中。
就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林迎从天而降。
时空穿越、改变过去，每一种可能，都让光年涌起强烈的希望。
只要回到过去，将母亲从人贩手中救下来，就好了。
光年这么想着，于是将林迎拐到了自己家中。
他对她百般疼爱，宠溺无度。在和她相处的日子中，他心中的黑洞竟然开始缩小，空虚和疼痛也渐渐减缓。
他真以为自己找到了解药，于是环绕着她，情不自禁地吻她，并期待着像笔记本里写的穿越故事那样，和她一起回到过去，拯救母亲。
和林迎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日日夜夜，他已经写好了剧本，今晚就要把这个故事递给林迎。
可林迎……
“嘭！”
包厢中，光年摔门而入，随便抄了张椅子坐下，面色难看。
“怎么了？她拒绝你了？”陈淼立刻问。
“她是不想穿越，还是不会呀。”一米九高声呼喊。
“呵，就知道没戏，世上哪有穿越这种事。”李荧荧说。
光年一言不发地坐了几秒钟，忽然说：
“她说要自己开车回家。”
“啊？”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
“不是你那么生气地走进来，就因为这个？”陈淼匪夷所思。
“我们俩吵了一通，所以她要自己回家。”
光年垂着眼皮，眉头紧皱。
“哦我明白了，你要她穿越，所以她跟你吵架。那问题又回来了，她是不想穿越，还是根本不会呀！”一米九把自己饶懵了。
李荧荧问：“为什么吵架？”
光年虎口对准额头，指腹来回揉着太阳穴，唇中丢出冷淡的三个字：
“因为狗。”
整个包厢都安静了，仨人并排坐到一起，神色怪异地盯着光年。
光年静了片刻，缓缓抬起头，也面色迟疑。
不过是为了一只狗，他为什么跟林迎吵得那么厉害？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会因为跟林迎吵架，就如此不快？
“光爷，要我说，你还是干脆一点，像之前一样。”陈淼揣着那股斯文劲儿，说的话相当薄情，“你的目标不是林迎，那就不必对林迎持有任何感情。今晚回家，你就开门见山，直接跟她谈。”
光年拧着眉，神色闪动，几秒种后站起身，已恢复了平日的镇定自若。他打开手机，给林迎拨去电话，打算跟她约好谈话的时间。
可电话响了足足40秒，始终无人接听。
第88章 《321，对不起》
车子像一个密闭的小盒子，黑而静。手机被扔在副驾驶上，荧光刺目。
嘟――嘟――嘟。
铃声终于止息。
林迎缓缓降下车窗，看向外头。
只要过完这个路口，再走个几百米，就能上高速。那是回老家最快的路。
“身份证带了没？”
旁侧车道上有个大叔，扯着嗓子喊自己的兄弟。
“没带啊，怎么了？”兄弟问。
“我看到朋友圈了。”大叔愁眉苦脸，“奇了怪了，怎么东洋高速突然要查个人信息？”
“不是、怎么回事？难道要封城啦！”
“最近不是有新型流感吗？会不会是这个原因要查啊。”
林迎皱起眉，可红灯转绿，她只得跟上。
靠近高速路口，车辆还真排起长队，在检查信息。
电话打过一通，就再也没有声音。车子里静得可怕，林迎的速度越来越慢，脑子却转得越来越快。
因为流感要查信息？不可能。最近根本没听说光年有加班有急事。
偏偏是她回老家最快的高速？太巧了吧。
在快要进入收费站的时候，林迎神色一凛，忽然变道，转弯，进入旁侧辅路。
她挨了两声骂，但毫不在意，迅速打开地图，改变路线。
从国道也能回家，她定了定心神，踩下油门，往前驶去。
一路畅通无阻，未再出现盘查身份信息的关口。林迎的心愈发放松，甚至打开车窗，享受秋风。
然而秋风入了夜，就凉得人心慌。
林迎瞥向后视镜，不知何时起，总能瞄到某辆轿车。她故意减速，果然，那辆轿车也减速，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捏紧方向盘，又骤然放松，宽慰自己，只是巧合。
偏偏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依旧是光年来电。
身后的车辆始终跟随，手机铃声恒定催逼，林迎头皮发麻，心一横，摁下接听。
“你在哪？”
那人问。
林迎眼珠一转，说：“回家。”
“回家？”一声轻笑传来，语音还是柔和，“回哪个家？”
“回到，真的家。”
“……”
电话中的人开始沉默，追着林迎的那辆车，却开始加速。
林迎立刻摁断电话，进入眼前的转盘路口。追着她的车迅速跟了上来。
绕过半个转盘，就到了出口。身后那辆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一出转盘，就要顶上林迎。
林迎计算着时间，神经紧绷，在某个时刻，猛打方向盘。她没有驶出转盘，而是继续绕着转盘打转。
那辆车没反应过来，再次跟上林迎的时候，被林迎甩开了一大截。
林迎一鼓作气，狠踩油门，冲进旁侧的某个村庄。
“跟丢了？”
车内，光年偏过头，冰凉的视线射向司机。
司机沉默不语，赶忙驶进村庄。
“别急，用定位。”陈淼对光年说。
光年点头，打开手机。他的私家车都和手机绑了追踪定位，此时此刻在地图上，林迎开走的那辆车，正在某村庄内快速移动。
“按照这个追。”
光年把手机丢过去，眉宇间是压抑的不快。
司机点点头，小心地接过手机。
-
林迎快速驶进村庄，眼神在大马路上飞掠而过。
当她靠近某个公园的时候，竟瞄见了几个摩托少年。那酷炫的车子，细细的脚脖子，在后座搂着他们的妹子，林迎一下子就想到了好点子。
她将车停下，飞跑上前，大声问：
“谁有驾照？”
少年们挠头嗤笑，倒是坐在后头的妹子一撩刘海：“我有啊。”
“就你了！”林迎握住妹子的手，“奔驰换摩托，行不行？”
“什么？”
妹子还在发怔，摩托少年们心中的另一把火立刻烧了起来。
“我操！”他们走到那辆黑镜般敞亮的豪车前，兴奋地叽叽咕咕：“真是奔驰？”“大爷的，看起来真是豪车！”
“千真万确啊。”林迎直接递出车钥匙，“我要上山，只能开摩托。这车送你们，我开你们的摩托，行吗？”
“行，特别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