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久才能到？”林迎探向左右。他们已经出发半小时，现在才刚进入村道。
“还得再过半小时。”光年说，“训练场在半山腰。”
林迎笑起来，说：“那早上好一定玩得很开心。它真的很活泼，很喜欢山野。”
像去寄宿学校接孩子的父母，他们牵着手，一路畅聊，笑声不断。
来到训练场后，他们又成了运动会上给孩子加油的父母，在围栏外喊着“早上好！早上好！”，并说很多称赞的话。
“你们家的宝贝是哪一只？”家长聚集处，有个女人近前来，友好地问林迎。
“那只柴犬。”林迎指着早上好活泼的身影，它正在草地上打滚，林迎笑得眉眼弯弯。
“你给它取的名字好特别。”女人说，“每次听到都会觉得心情超棒。”
“哈，不是我取的，是另一个人……”林迎思索片刻，摆手：“总之不是我取的。”
“是吗？”女人夸张地扬眉，“这名字这么朝气蓬勃，我以为肯定是你想的。”
林迎想逃开这个话题，便问：“你的小狗是哪一只？”
女人指着某只泰迪，话匣一下子打开来，分享起她和小狗的趣事。
林迎和女人聊得开心，光年坐在旁侧的长椅上，低头处理消息。不忙的时候，他就抬起头，安静凝望林迎的背影。
十点半，训练营的老师说，主人可以进屋和小狗见面，并跟着学习正确的喂食方法。
养泰迪的女人热络挽起林迎的手，要同她一起进去。林迎走了两步，转回身，瞧见光年也跟了上来，才放下心。
小狗主人们一同来到室内，给小狗喂食、喂水。
早上好一瞧见林迎和光年，就快跑过来，攀着林迎的裤子，哼哧哼哧地呼吸。
“你怎么训练完还是跟打了鸡血一样？”林迎用力抱住它，一下子被温暖的毛发充满，发出幸福的喟叹。
光年站在旁边，伸出手机，打开录像模式。
“别拍我。”
林迎冲镜头说话，又蹲下身，搂住小狗，亲昵地揉揉小狗脑袋。
镜头缓缓靠近，贴上林迎的面。她笑得脸颊圆滚，在小小的取景框中，世界似乎只剩她的笑容。
“嘿！”
镜头中突然出现那位热络女人，光年立刻收起手机。
女人带着自家泰迪来到林迎跟前，她抓住林迎的手臂，感叹说：“才一周没见它，我就想得厉害！”
林迎温顺地看着她，露出倾听的微笑。
女人的话语滔滔不绝，从对小狗的想念，说到家里人对养狗的态度，最后自顾自感伤起来。
“海城生活压力太大了，我在这里打拼七八年，没活出什么奔头，却患上了抑郁症。”
“啊、这样，那你养狗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起来吗？”
女人用力点头，谈起自己和泰迪遇见后发生的变化。
林迎和女人在闲谈，光年便走上前，目光宠爱地瞧着早上好，时不时给它喂一点零食。
“嗷呜。”
那只泰迪也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光年掌心的零食一下子被泰迪抢了过去。
“宝宝，你不要这样。”女人看了泰迪一眼，又对林迎感叹：“它太喜欢抢食物了，抱歉。”
早上好被泰迪抢了零食，有些不高兴。眼珠子滴溜溜转，见光年和林迎都在，不高兴瞬间翻了一翻，鼻子吭吭耸动，诉说着不满。
“别跟它生气，零食还有。”光年拿出零食，仔细地喂给早上好。
早上好乐滋滋地吃下，又转过身，壮着胆子，冲泰迪很炫耀地“汪”了一声。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一切快到似乎只有三秒。
泰迪突然弹起，冲了过来，一口尖牙咬住早上好的脖颈。
光年遽然起身，抓起泰迪。
泰迪被男人用力掼在地上，发出一声极其惊恐的惨叫。
“汪。”
那个声音大概是这样，又不是这样。
林迎茫然地转过头，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泰迪。
就像在书房的玻璃窗边，林迎被男人死死地按在躺椅上，一动不动，最后只能发出一声狗叫。
汪。
林迎呼吸轻颤，脑中混合着泰迪的惨叫，自己的呼叫。
汪……
泰迪抽搐了一下，好像林迎在男人手中微小的挣扎。
嗷呜――呜――
泰迪可能要死了。就像林迎坠江的那一刻。
整个大厅变得混乱无比，泰迪主人的惊呼，早上好的呜咽，训犬师的焦急。
林迎手脚冰凉，眼睫颤颤巍巍，扫向那个人。
秋天来了。
站在萧瑟冷风中的人，并不是那个少年。
她就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第85章 true woman
原本活泼好动的泰迪，成了一团凝固的巧克力。它被加急送往宠物医院，以期捡回一条小命。
林迎和那个热络女人的友情，在半小时前还燃烧得很旺盛，此刻已灰飞烟灭。
她的咒诅，怒视，从唇中喷出来的唾沫，不断落下的眼泪，都像一记重锤，打在林迎自我麻痹的神经。
可光年，不，林迎现在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他的手揽过林迎，双眸俯视着崩溃的泰迪主人，给谁打去一个电话。
于是这件事被滴水不漏地解决掉了。
林迎并不知道个中细节，不知道泰迪最后是死了还是活着，不知道女人的抑郁症是加重还是能支撑，不知道女人是否会对自己施加一辈子的恨。
他们离开宠物医院，乘坐豪车，回到高档住宅。
他们抱着自己疼爱的小狗，得享宠物带来的治愈。
没有“这个世界”、“那个世界”，没有所谓重返、时空回溯，只有以最赤裸样貌呈在林迎眼前的现实。
泰迪狗被男人摔到地上是现实，她被男人按在躺椅上是现实，精英对市民的俯视，金主对情妇的凌虐，通通都那么真实。
“还在担心吗？”
玄关里，男人搂住林迎，嘴唇在林迎的脖颈上擦过。
偏偏在这现实中，正上演着一段不现实的关系。
林迎颤了颤，轻轻转身，望向他。
她眼神如波，思绪涌动，最后化为弯弯的眉眼，眷恋的拥抱。
“我没事的。”
吃过午饭，他就出去上班，林迎独自在家中，将门反锁，翻找出那天看见的数独纸和笔记本。
在坠江转醒后的第一瞬间，这两样东西像她的浮木，她牢牢抓住它们，自作主张地认为，一切变形的东西都已归正，她回到了和光年新婚的状态。
林迎仔细查看，数独纸瞧着并没有什么异常。她打开笔记本，翻了几页，听见纸张清脆的声响。
她碾了碾纸页，略有粗硬之感，并不平整。再侧过本子，观看纸张边角，有微微焦黄。
显然，笔记本被水打湿过，才会有纸张晾干后的如此触感。
哪来的水？下雨，还是……
“嗷呜。”
早上好刚回家，似乎受泰迪一事影响，毫无气力。可它的性子还是闲不住，便蔫头耷脑地在屋子里巡视，将一只袜子叼出来，扒拉几下遥控器，又给林迎叼来一片落叶。
林迎将叶子放到掌心，神思也似叶片脉络，清晰延展。
她完成曾诉强任务、回到2023的那一晚，未能在光年家中找到数独纸和笔记本。但并不意味着，这些东西消失了。
会不会像星耀网吧的传单一样，其实它们一直在林迎自己的家中，只是她没有发现！
早上好扑到林迎怀中，林迎呼吸轻颤，将所有线索连到一起。
是，当时她收拾行李要搬家，早上好在旁边捣乱。或许就是当时，早上好将笔记本数独纸叼了出来，放进了她的行李箱。
于是搬家启程，货车坠入大江，行李箱中的笔记本……碰到了“水”！
那为什么笔记本会在光年家中出现？
林迎冷笑一声，根本不用思索。
她人都在这里了，难道光年会没接手她的行李？
林迎打开笔记本，目光掠过那些文字，也掠过字里行间淳朴的情思。她的脸颊烧起来，脑门也烧起来。
那次书房夜，光年连声逼问她“到底是谁”。无论他当时出于什么目的，这本笔记本，足以给他回答。
可然后呢？
为什么在她坠江之后，是光年把她带回了家？面对她醒来后的提问，他为什么要假装他们俩是爱人？
让包养情妇、行事阴鸷的方市长伪装成好好丈夫，对她温柔备至，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林迎的思绪断在了这里。
她将笔记本和数独纸收好，思索一阵，打开网络，浏览起近期新闻。
但这是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人们每天都在关注不同的热点话题。林迎浏览一圈，并没看到自己想要的。
她按照惯常的做事方法，尝试输入关键词。
“南山隧道”“搬家货车”“年轻女子”“坠江”一一输入，可网页中出现的东西，和林迎全无关系。
林迎皱起眉，在各个搜索平台都输入了关键词，包括短视频、公众号、热门社区。
但一无所获。
信息搜集整理非常耗费心力，尤其是什么都搜不到的时候。林迎心生烦躁，转头一看时间，竟然已经下午四点半。
这段时间光年总是傍晚就下班，花很多时间陪伴她。
林迎攥紧拳头，尝试在他回家之前再做点什么。可经过大量信息搜寻，她已然头昏脑涨，面对搜索框，并不能做出准确的指令。
她甚至搜索自己的聊天记录，在看到一片空白之后，才意识到，她现在用的是一个新手机。
大概她自己的手机正躺在江里见证斗转星移。
林迎轻叹一声，浑身脱力地躺了下来。
她仿佛楚门，终于发现自己处在一个伪造的世界中，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恋人是演员，可她却没办法获取一丝一毫真实世界的信息。
墙上的秒针一下一下往前走，夕阳散发出温润的橙色，林迎整个人都浸没在其中。玄关传来开门声，再是男人进屋的动静。
林迎不是被搬家司机拐去做媳妇了，她是被眼前这个温柔带笑的人，拐走了。
第86章 回收废弃易拉罐
当质疑开始，一切就变得糟糕透顶。
余晖充满整个房间，光年跪着爬到床上，朝林迎索取一个吻。
林迎缓缓起身，靠近他的嘴唇。
光年不会这么开门见山。
林迎停在半空，垂下眼眸，伸手拢住他的脸颊。
光年的皮肤应该不是这样的触感。
她收回手，闭上眼睛，打算先完成这个吻。
他在表演，现在，她也要开始表演了，可恶……
光年撩起眼睑，望着她：“怎么了？”
林迎感受不到自己的肢体，她恍若人形立牌，潦草地插在光年怀中。
“累了？”光年起身，用报好消息的神态特地告诉她：“待会儿我们出去吃饭，和李荧荧他们。你不是很喜欢和他们玩吗？”
林迎点点头，侧躺下来，说：“我先小憩一会儿。”
光年应了一声，进入浴室。
两人收拾妥当，开车到约好的饭店。还没进包厢，林迎就听见李荧荧和陈淼在笑谈些什么。
林迎陡然刹车，侧过身，让光年先进。光年揽住她的肩，将她带到朋友面前。
雅致的粤菜包间，李荧荧夫妇和陈淼坐在两侧，皆投来温温带笑的目光。
“虽然大家都认识了，但还是要将你正式介绍给我的朋友，所以其实是我组了个饭局。”
光年搭着林迎的肩，将人轻轻按在主座。
实木椅子，坐下的时候有种微微的凉。林迎持着笑，冲每个人点头，又应上光年的话：“既然都认识了，那就别那么拘束，赶紧上菜吧。”
“嗯，好。”光年揉着她的后脑勺，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李荧荧和陈淼都发出调侃的“喔――”，林迎讪讪一笑，恍若羞涩般低下头。
饭食很快端上，大家边享用边交谈。因他们都是老友，酒过三巡，话题便来到在羊城的那些年岁。
“林迎啊，你是不知道。”
一米九喝了酒，话匣子跟被人踩烂了似的，什么都往外蹦。
“光年十几岁的时候，太可怜的，真的！哎呦一说起这事我就难受，太难受了，阿姨那么干净漂亮一个人，竟然……”
“啧你干嘛！”陈淼立刻打断他的话，抱歉地冲林迎笑笑：“他嘴笨，该说不该说的都不懂。”
林迎眼神怪异，已经听出一米九在嗟叹的是光年的妈妈。
“我就说，就要说！”一米九红着脸，慷慨激昂“天杀的方家村，要不是他们把光阿姨拐走，一切都不会发生，光年也不会痛苦那么久了。”
“这种日子你干嘛呢？”
李荧荧也皱起眉，试图阻拦一米九。
“这种日子？”
一米九瞪大了眼睛，甚至站了起来，竹竿似的戳在屋子中间。
“今天光年给我们正式介绍他的对象，是好事，美事，可我真忍不住想光阿姨。她被拐的时候就是这个年纪，她也像林迎一样年轻漂亮，她本该像你们一样，像我们一样，找个喜欢的人结婚，度过平淡幸福的一生。可是呢！”
李荧荧扶着额头，埋脸不说话。陈淼掏出烟盒递给光年，光年没接，神情淡然无波。
“没什么可是的。事已至此。”光年说。
一米九憋红了脸，嚷起来：“可光阿姨被拐到了小山村里，被方大民用铁链锁在屋子里，被打断了腿，被要求生孩子，还不准和孩子见面！甚至就是死，也是被人推下山，被野兽咬死，只剩一只手！”
“闭嘴！”李荧荧怒斥一声，忍无可忍，一杯清茶泼到一米九头上。
陈淼也急了，赶紧起身，将一米九扒拉下来。一米九坐下来了，还自个儿嘟囔：
“要是真有穿越时空，能不能回到光阿姨被拐的时候。谁来救救她吧，天呐！”
光年始终静默不言，只是再拿起茶杯的时候，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闭上眼睛，仰头喝完。茶杯倒扣，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也随着落下。
而在他的身边，林迎却像看一场闹剧一样，僵硬地坐在主座。
她耳朵所听见的，所循环的，都是一个女子被拐后的悲惨生活。
她于是想到自己。想到坠江后被光年带到家中，想到光年温柔备至的丈夫模样，想到这个楚门的世界。
有个问题的答案已经隐隐约约要出来了，席上的人们都似有若无地朝林迎投来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