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茗这会倒是完全放下了戒心,有点小聪明又怕死的读书人,完全不足为惧,看他还傻呆呆坐在大石头上的样子,岑青茗直接拎起他的后脖领处,等他摇摇晃晃站稳了身形,将他眼罩扯了下来。
日光甫一入眼刺激地李元朗闭了目,等他再睁眼发现刚才脚下恍如深渊的悬崖竟只是大岩石下的泥路,只是这摔下去,虽不至于像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但这样下去不死也得摔成个残废,李元朗微抿了下唇。
岑青茗看得直乐:“怎么,这样也害怕?”
“害怕,我还没站到这么高过。”
岑青茗看他那实诚劲,笑道:“那你可得多适应适应,等你以后跟了我们,这些地方可得随便走。”
说完拉着捆他的麻绳继续往前走了。
“我们不等他们了吗?”李元朗问道。
“等个屁,自己回家的路还能不认识?”
在冬日的夕阳即将消失前,李元朗终于进了寨子,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后来岑青茗再没有缚着他双眼了。
自山路以来,越近这山匪老巢,就越难分清该往哪走,每次回头树和岔路口都一模一样,甚至到最后,李元朗都怀疑进到了鬼打墙,但岑青茗没有丝毫犹豫就能选定,李元朗怀疑这路应该也有些门道,但也不能急于一时,只能下次再探。
沿行的路七扭八拐也就算了,等到了一间山间猎户的屋子,岑青茗也让他走进去,他起初以为她又生疑了才带他到这,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是匪寨的据点,望风的哨点。等这之后才终于来到了寨门,旁边有人把关,看见岑青茗牵着他进来,喊了声大当家,在他身上上下多看了两眼就直接放行了。
“你好像不太好奇?”
“什么?”
“我是个女子却是山匪头子这件事。”
“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何况我们那杀猪的也有女子做事,宰起来比男人还凶猛。”
岑青茗被这个回答逗笑了,弯着腰笑了好一会才哑声道:“你说的没错,而且你也得小心点,我做事也比男人凶猛。”
她又看了李元朗一眼,把他手上的绳子给解了:“行了,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
岑青茗安排完李元朗的住宿后就想着偷偷去看一眼自己的母亲。
嶙石冷泉旁,被精心打造的砖瓦泥屋里闪着荧荧火烛色。
岑青茗站在院子大门探头悄悄往里瞧,结果就看见她娘这大冷天的还大开着屋门看着外头,她直接被抓了个正着。
“你也知道要来看下我?我还以为,你心中已经没有我这个做母亲的了。”
岑青茗嘿嘿讪笑一声,忙答道:“怎么可能,我这不是一忙完事情就过来看你了吗!”
说完,关了屋门连忙跑到岑母身后狗腿似的轻锤着她母亲的肩背:“娘,你又不注意身体,这大冷天的还一直开门吹着风,也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瞧您身上都多冷啊,等会又得发寒了。”
岑母今年已有三十四五,模样虽看着甚是年轻,但鬓间已经微生白发,如果说岑青茗只是看着清丽,那岑母就是性格如长相都一样的清秀婉转。
她伸手握上岑青茗在她肩背上敲锤的右手,仔细摩挲了一阵,心里又是微涩,这手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女子的手了,指节虎口全是茧子和挫伤,粗糙又膈人,岑母心中平复了一会才开口道:“你还教训我,这么长时间没看我,你又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了。”
她说完从里屋拿了些药膏拉着岑青茗坐下,白色的药膏轻轻地敷在伤口处,岑母在上面吹气企图赶走自己女儿的伤痛,但嘴里仍是念着:“还痛不痛了?”
岑青茗享受着母亲熨帖的照顾,大喇喇道:“不痛,这么点小伤我还痛的话怎么统领全寨子。”
岑母听后皱了皱眉,有心想说几句,但看着孩子手上各处裂口还是先问了她身上有没有其他情况,在得到岑青茗再三保证没有以后,岑母终于问出口了她今天等了一下午的问题:“你把阿三和老五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第4章 下山
岑青茗缩回了自己的手肯定道:“牛婶和洪婶来找你了。”
“你先回答我。”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把他们打了五十板子。”
“五十板子!”岑母气急道:“你知道五十板子多厉害吗,你俩个婶子过来跟我说那两小子床都下不了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青茗你做甚么要这样惩罚他们!”
岑青茗皱眉:“娘,你是不是又听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他们在哨点值岗当日擅离职守,娘你也应当清楚寨子无人看守情况下若是有敌入侵这后果会有多严重,我只是让人打了他们五十个板子他们居然还有脸让婶子来找你!”
岑青茗越想越上火,她想着饶人一命棍仗了事可人家倒是不领情。
殊不知那五十板子也是她结结实实下了狠手的,这几年他们两人起码都得在床上度过。
岑母确实不知道事由居然是这样,倒也难怪牛洪二人说话时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但即使她这样想,岑母出口仍是劝岑青茗收些脾气去看望慰劳下阿三和老五:“青茗,他们二人的父母都是寨中老人,当年一直跟着你父亲,现在在寨中也多有亲信,你这样做,打了他们两家的脸也寒了他们两家的心啊,你还年轻,这以后寨中多少事物还得靠那帮老人提携,你还是去……”
“娘!这件事如果正常处理他们二人早就身首异地了,现在他们既没缺胳膊又没断腿的,我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而且,就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在寨中根基已深,积威甚久,所以他们连这么基础的职责都不做了,若寨子里人人像他们几人一样,那我还管得了吗?”
“青茗,你现在年纪还小,没有他们支持你根本做不了事,何必和他们起冲突,你就听母亲的,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他们两家一趟。”
“为什么?”岑青茗抬头倔强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明明我处理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前几天黄虎他们派人来偷袭,我直接上去就能打趴他,他们求之不得的宝物,对我来说也是轻而易举,而且自我接手寨子以来我从未做过什么损伤寨子的事情,但是为什么每次我真的要做点决策的时候,母亲你总是要出来阻拦我?母亲你到底是……”
“大当家,慎言。”屋门被打开,突然出现的男人打断了岑青茗毫无理智的质问。
岑青茗终于也稍稍冷静了点,她抿了抿嘴没再出声。
岑母微松了口气,她也没想到这么件事居然能让女儿如此在意,她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招呼男人坐下,把火盆子挪在他脚边:“起儿,出去这么久,累坏了吧,你这是刚回来?”
杨起阻止着师娘手里的动作忙道:“对,刚回寨子,回来路上还碰到六安和翠翠了,他们好像有事在找大当家。”
“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岑青茗起身向屋外走去:“杨起,晚点和我交代下你出去做事的情况。”
“是。”
杨起应完声就看见师娘不无忧虑地看着岑青茗走后的背影。
“师娘,你别担心,大当家她心里有主意的。”
岑母蹙着眉:“我自然知道她心里极有主意,但她现在根本撑不住底下的人,起儿,你也帮我劝劝她,别那么犟,即使她再有想法,她也得有万全把握才是。”
等杨起告别了岑母,向岑青茗复命时,已至深夜,杨起看着岑青茗在手中把玩的金佛,不可置信道:“这是千手佛?”
“应该是,我从别人那抢来的,听说可值钱了。”岑青茗的声音毫无情绪:“我娘又对你说了什么?”
“大当家,师娘也是好心,她也是想你不那么累,你跟那些人犯冲,最后还不是给你自己找事。”
岑青茗白了他一眼:“你就该是她亲儿子,要你们这么说,我这寨主是给他们擦屁股的,我就得这么窝囊?他们就差把大门打开让别人进来了,就差在我头顶上拉屎了!”
杨起这些年好不容易装的斯文模样瞬间破功,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又忙止住道:“那也不至于,不过你做的也不错,其他的我会帮你。”
“先不说这些,你这次出去,有什么收获。”
“除了必备的米粮,还买了点应急的草药,兵器我看了一下,对我们现阶段来说,开支太大,我只买了三把刀具勉强应急,还有,朝廷那边似乎有风声想要剿匪。”
“剿匪?要剿也先剿龙虎寨的,你回来也听说了吧,那匪寨就是黄姚父子一手建立的。”
“嗯,听说了,这次似乎你让他们吃了不小的软钉子。”
“他们活该,我脸还没挣回来呢。”
与此同时,在岑青茗还计较着挣脸的时候,黄虎正九死一生地从郎中手里活了过来。
“父亲。”黄虎脸色青白,额头挂满虚汗,哑着嗓子开口:“儿子有负父亲所望。”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你先养好身子。”黄姚经过这几天头发花白,看着自己年轻健壮的独子变成这幅模样,心里已经想着将岑青茗大卸八块了。
“没事,我已经好多了,父亲您也快去休息吧。”
黄姚深看了他一眼,见他坚持遂也不再勉强留下。
等黄姚走后,黄虎让手下把逑子带过来。
“少当家。”逑子看见倚靠在床板上脸色虚浮面无表情的黄虎,忙应承道:“少当家,您终于好了,小的为您祈福了一晚上,幸好天上的菩萨听到了小的祷告,您也终于好起来了。”
“我不是来听你吹马屁的。”黄虎打断他:“我问你,谁让你把胡金给砍了!”
“没,不是我,真的,我本来是想把他拉过来的,但不知道他为什么看到我直接冲着刀口来了。”逑子膝行几步言辞恳切:“少当家,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
“余牙。”黄虎吩咐道。
逑子脸白了一瞬:“少当家,我说的真的是真的啊,若有一句假话,我,我生儿子没屁炎,不,我一辈子生不出儿子!”
黄虎紧盯了他半炷香的时间,直盯着他在这寒夜汗流浃背。
最后黄虎还是让他下去了,只是他实在想不通,胡金这么一个惜命的商人怎么会往刀口上冲。
——
李元朗一夜未眠,第二天起来眼下都是乌青。
他被这山匪头子安排和一个粗莽的汉子住一起,那汉子晚上的鼾声都能掀翻这屋顶,他睡不着想出门略查看下地形,结果这汉子就能立马惊醒,他借口出门上个茅房,又碰上巡查盘问。
二猛看李元朗萎靡不振的模样,憨憨一笑:“你小子昨天睡得也太熟了吧,都认不床的吗,我爬起来看你好几次都睡得跟死猪一样。”
李元朗皮笑肉不笑:“那还是得谢谢二猛兄弟晚上照顾的好。”
“别客气,大当家带来的兄弟就是我二猛的兄弟!等大当家来的时候你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就成。”二猛悄悄凑近李元朗道:“我上次惹了大当家生气,她有段时间没理我了。”
李元朗突然勾起嘴角,他原本以为这人是被派来看着他的,没想到是个缺心眼的,他旁敲侧击了一会,可惜大家可能知道他没脑子,所以问出来的也都是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跟着岑青茗抢更多的钱,但李元朗还是根据这些细枝末节拼凑出了一些大致的现状,比如:寨中还有一个二当家,以及寨中还有一个很有威信但甚少露面的军师,同时,寨中武器水平低下,人员涣散。
军师,一个山寨居然还有这种职位了。
看来,岑青茗这个寨主位置做的也不算稳当。
这对他而言绝对算得上是好消息。
岑青茗直到正午才来找李元朗,随行带来的还有一个身材高健的男人,二猛称他为二当家。
李元朗仔细观察了那位被称呼二当家的的人,他七尺有余,宽额大眼,全身肌肉偾张,看着就是一个十足的练家子,但是举手投足间又带点极力展现的书生气,显得有些违和。
“这就是你这次带回来的人?”被称呼为二当家的杨起围着李元朗转了一圈:“全身没二两肉,我一拳就能打趴下,你这次就带他下山?”
“他还挺聪明的。”岑青茗强调了下:“比六安聪明。”
李元朗笑得勉强,不管是一拳就能把自己打趴下还是和六安比聪明这种事都让他觉得他卧底到这个破落山匪寨子是一件耻辱。
不过,下山?
第5章 客栈
岑青茗当着李元朗的面得意洋洋道:“千手佛就是李元朗看本寨主英勇自己交出来的,如果卖不了什么大价钱直接就把他也一起卖了,你觉得怎么样。”
杨起嘲笑:“你最好能做到。”
岑青茗有个毛病,看见一些新奇的或者她喜欢的东西,总是拿到手里犯几句嘴瘾或者手瘾,幼时她经常这样,对黄虎也是颇多调笑,所以她小时候可以算得上是人嫌狗厌的存在,不过长大了,倒是略微正经了点,没想到捡了个外男,又有点恢复儿时本性了。
岑青茗撇撇嘴没理他,转头招呼李元朗带两件二猛的衣服。
在让李元朗收拾东西的当口,杨起还在和岑青茗商量:“等你们走后,翠翠和六安会往相反反向出发,我会放出风声迷惑龙虎寨的,但是,大当家,阿三和老五两家,你要当心点了。”
岑青茗瞅了杨起片刻道:“我明白了。”
李元朗心下也在转着心思,寨子里看来不服这年轻女寨主的大有人在,他如果两次出入匪寨对他探路倒更有帮助,卫风也更方便进来,李元朗这样想着,手里动作更加快了些,二猛还在给他比划上身的衣服,他随手挑了两件就收拾完了,他空手进寨,哪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除了拿几件二猛的衣服作为换洗,就是给岑青茗做挑工了。
下山时,岑青茗在前面走,李元朗拿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只是路上多有碎石急坡,手上东西东西虽不多,但对李元朗而言还是颇有分量,李元朗除了紧跟岑青茗,也分不出什么心思记路了。
“哎,你当时跟胡金前是在哪个镇子做工的?”岑青茗走得快,她每次都蹲在离李元朗几步远的大石头上闲聊,如果说扒问十八代祖宗算闲聊的话。
李元朗半真半假地说着自己的情况,他做事向来缜密,这些东西她尽可以去查。
岑青茗问了一些后又觉得无聊,开始吐槽他走得太慢,两人倒也在这种你来我往间顺利抵达了跨了两座城的新风县。
抵挡当日已经临近黄昏,这两天两人都是风餐露宿,岑青茗后来为了躲过龙虎寨的眼线也加快了行程脚步更是少有休息。
岑青茗随意逛了一圈就进了一家客栈,李元朗特意观察了下,除了三教九流聚集,附近有几家当铺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客栈里已经点上烛火,大堂里有些客人在吃饭,天南地北都在这里汇集,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岑青茗径直到了柜台前,直接忽略掌柜的“打尖还是住店”,开口道:“来一间上房,再来些酒菜,直接送到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