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房?”李元朗颇有些不明所以:“你跟我一间?”
江湖儿女他多有接触,各色盗匪在他手下也多有经手,但这贼匪头子是不是太没有礼义廉耻了?
“怎么?”岑青茗挑眉不耐道:“你难道还想要单独一间?”
“我是说孤男寡女也该有些顾忌。”
“有道理。”岑青茗点头,指着李元朗和掌柜交代:“再给他来个马圈。”
那客栈掌柜南来北往的看多了,倒也长了双锐眼,他见李元朗气质青疏,兼具读书人的文气,本着做人留一线的原则,搓手呵笑道:“实在不巧,这位姑娘,今天刚好有几个行脚商路过,马圈已经没地下脚了。”
“柴房呢?”
掌柜瞅了眼李元朗,向岑青茗赔笑道:“那倒是有。”
岑青茗拿回了自己的包裹,对李元朗笑道:“现在,你可以去你自己的房间了。”
——
黑夜,客栈偏远一隅的小房间外,突然响起一两声鸟啼,李元朗乘着月光缓缓迈出房门,墙角已经有一道黑影等待着他。
“大人辛苦了。”那道黑影面无表情道。
“卫风,看我这样,你应该很开心才是吧。”李元朗揉捏了下被柴火硌得酸疼的腰背,扯着嘴角不屑道:“岑青茗在做甚么。”
卫风没有理他上半句话,只是把身上的药膏交给李元朗,同时回道:“我出来前她正准备沐浴。”
李元朗把药膏收进怀里,他的伤自上次之后一直没有悉心照料,这几天奔波劳累,隐隐又有些复发,收好了药,李元朗问他这次出入聚义寨的发现。
“大人,我还是没法跟进去。”卫风一板一眼道:“我按照你留下的记号进山以后,总是在原地绕圈,我怀疑这个寨子里面有方士,不然绝不可能有这些奇门盾法。”
李元朗想起了二猛说的那个军师。
这个小小的匪寨还真的是不可貌相。
“算了。”李元朗也没多纠结,他也没指望就这么几天能把这地方给断了,转而问道:“自我出来之后,朝廷有何异事。”
“其他没什么,荀大人都能处理,只是不知是谁把剿匪的消息放出去了,荀大人怕此事对你多有不便,让我问一下你的意见。”
“还能是谁,不就是那群宦党,这事你让他别管了,只要一直盯着汪全胜就行。”
李元朗刚一说完,卫风突然比了个嘘声,用嘴型说道:“有人。”然后转身遁入黑暗。
李元朗竖耳听了一会,他没有武功,完全听不出和刚才有何变化,环视了四周片刻见没什么动静就打算进屋了。
“喂。”背后传来声音:“你大晚上一个人站在房门口是做甚么。”
岑青茗抱臂倚靠在墙角,亏她还想过来关照下他,没想到他一个文弱书生在外面想的居然还都是偷鸡摸狗的事,就他这样,怎么可能考有功名。
李元朗看到岑青茗也没惊讶,镇定自若道:“今晚月圆,我在外面赏月。”
岑青茗听了好笑,这两天赶路,躺在地上睁眼就能望月还出来赏什么月,岑青茗围着他绕了一圈,挑眉点头道:“可以啊,一摸二点三到岗,老手了吧?”
李元朗没听懂这话,但也没有出声。
岑青茗以为他默认,颇有些不争气:“虽说世人都以为偷抢一窝,但我们打劫的是绝对看不起小偷小摸这样的下三滥手段,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手。”她拍了拍李元朗的背语重心长道:“下次别干了,丢人。”
李元朗仍是没有出声,岑青茗看了眼他略显惊愣的神情,以为自己戳穿了他才如此,没办法,谁叫自己懂得多呢,她安慰道:“等过两天,我们解决完手上的货,我带你去玩两票,现在,带好你的东西,跟我去房间。”
李元朗进入岑青茗房间时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在路上他也大概意识到岑青茗以为自己是偷儿了,路过岑青茗藏身的墙角时,李元朗眼尖,看到了附近房间墙角的几个标记,大概岑青茗以为是他留的。
让岑青茗以为自己是偷儿倒没什么,而且还能加固自己落魄书生的形象。
就是,他还是没明白,岑青茗让他进入房间到底是做甚么,他能睡哪?!
李元朗站在门口不动,岑青茗不解:“怎么不进去?”
卫风就在附近,他若出声卫风必会及时赶到,如果就此擒了岑青茗,聚义寨虽不能一网打尽,但也能收条大鱼,李元朗心下百转千回,虽做了决定但也十分憋屈,自他上位以来,已经甚少遇到过这种力所不逮必须留有后手的事情了。
李元朗最后定了定心神走了进去。
屋内岑青茗就在床旁收拾着被褥,脚踏上扔着一床被子,岑青茗用下巴示意李元朗:“你的位置。”
“我睡脚踏?”
“不然我睡脚踏?!”岑青茗拧起了眉。
李元朗浮起一丝讨好的笑:“自然是我睡脚踏。”
脚踏对于李元朗一个成年男性的躯体来说,肯定不好舒展,他躺在这硬挺的木头架子上辗转了两个来回倒也明白了岑青茗的深意,其实抛却性别之分,李元朗也意识到了她一定要让自己跟着的原因,这女人武莽却谨慎,如他现在这样,她也要十分的盯梢,这样一个对手,不可小觑。
第二天,岑青茗带着李元朗出去,路上,岑青茗又问起胡金原先想出手的主顾。
“我就记得是叫什么原巷子街的地方,但我也问了客栈掌柜,新风县叫这个名字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还都离得很远。”
是的,岑青茗带李元朗出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说他大概记得买主的地址,但他也只记得一个地址,他根本还没去过那个地方。
“那今天就跟我走。”
李元朗跟着岑青茗沿着客栈后头的一个小巷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进到了一个赌场,岑青茗直接忽视对她爱答不理的赌场掌柜,对着旁边一直低着头忙碌的小二道:“火树银花开,千金还复来。”
李元朗就眼看着那个干瘪瘦小的店小二抬起头随意瞥了眼他们,然后一句话没说就打开了柜台后面的暗门,岑青茗跟在他身后,李元朗也随后跟上,暗门被赌场掌柜缓缓关上,赌徒们沸反盈天的叫喊也随之被隔绝其后,虽然外面是日光正好,但内里却是一条蜿蜒地道,地道里油灯碗上散发着微弱的亮光,李元朗跟着他们缓缓下行。
这地道深远且岔路众多,等他们终于到了一个小门前,那小二做了个请的手势,岑青茗推开了后骤然便是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望不到边际的墙筑,数不清的门店市集容纳其中,数百盏灯笼悬挂其上,往来商客井然有序,不远处甚至有个小型拍卖会场。
在这离京百里的偏远小县城的地下,居然还有如此大的地下黑市!李元朗少见的怒形于色,这就是下面的人报上来的除了匪贼骚扰一切清明?!
第6章 出价
“你在发什么呆,快跟上。”岑青茗看着立在原地的李元朗喊道。
李元朗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下情绪,跟了上去。
沿着这被开辟的街道走了一会,李元朗也发现了,这里就是各色无法在市面上正常流通的珍宝交易所,种类千差万别,只要你有钱,不管是江湖流派的秘籍还是朝中权臣的秘宝,你都能在这有所收获,甚至在那个被半包围的拍卖会场,李元朗还看到了从宫中不翼而飞的珍宝。
这背后的人可以说是手可通天了。
岑青茗完全没在意到李元朗内心的波涛汹涌,她一路沿着街边的摊贩挑挑拣拣,不时问下价钱,有时再问下他们金物的购价。
几番往来之后,岑青茗出手了几个小玩意,但一直没把千手佛拿出来。
李元朗冷眼旁观,发现岑青茗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在糊弄人,目的大概就是在估量各个珍宝的价值。
等到从那地下黑、市出来,岑青茗觑了眼还在沉思的李元朗,问道:“什么感想?”
李元朗表现得像个才开眼的愣头青,颇为真诚地说道:“大开眼界!这里的宝物当真是眼花缭乱,如果我有钱我肯定买几样,就是可惜,我们在这出金手佛就有些略亏了。”
一半露蠢一半点明问题关键,让对方既不会对你多有戒心也不会把你当没用的蠢货,对于岑青茗来说,确实十分适用。
“你知道就好。”岑青茗威胁道:“如果你想不出那个原主顾的地址,那这中间的差价,用你下半辈子赔给我。”
俩人今天一天没吃饭,回到客栈,岑青茗要了几碟小菜叫进房间,李元朗趁机说自己要如厕,在岑青茗嫌恶的眼神中退了出去。
李元朗找到个偏僻角落,四下无人时,用暗号又召见了卫风。
“交代李圭过两天就可以现身了,然后宏达赌坊,派个人给我盯住,最后,安排你件事……”李元朗说出自己的计划。
卫风点头记下,却见原本应该立刻转身离开的李元朗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大人,还有何事。”
“我饿了,给我买几个包子。”
一向不动声色的卫风难得也有表情崩裂的时候,但一刹那,他便整理好神情,跟数百次执行任务一样转身离去。
李元朗跟在他身后强调:“我要肉的。”
卫风步调乱了乱,点头应是。
在岑青茗解决完最后一盘菜时,李元朗终于回来了。
“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叫小二看看是你不是掉茅坑里了。”岑青茗大发善心道:“你这应该是水土不服,也太娇气了,我还特意给你剩了点菜,你多吃点就好了。”
李元朗看着盘中剩下的白菜梗、带皮的土豆片还有只剩拇指大小的窝窝头不由庆幸自己刚才的决定,他礼貌婉拒了岑青茗的好意。
岑青茗撇了撇嘴也没强求,反正肚子是他自己的,就是他身上的味道,让鼻子长在自己身上的岑青茗分外难受。
“我说,你们读书人也和我们江湖儿女一样不拘小节吗?”岑青茗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你要不要洗洗?”
李元朗真的头一次被气到脸色青白,即使他最落魄的时候,好歹衣食沐浴这种事情从来没有烦扰过他,但他这次出来,先是被龙虎寨的劫盗一身血污再是被捆绑起来做人质的一身邋遢再到后来进寨的潦草打理,竟也有月余没有修整沐浴,他忍了下来,想着以这身邋遢行径混入匪盗群中,结果,就这个不懂礼教的山匪头子居然还说嫌弃他,说他不拘小节,她连成语都不会用!
岑青茗却笑了起来,逗他还挺有意思,嘴角抿起,皮肤嫩白,腮帮子微鼓,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嫩白的糖心包子馅。
如果让李元朗知道岑青茗是这么想他的,估计他又能被气到内伤,说起来虽然李元朗生起气来会有点包子脸,但是一般情况,他从来都是不动声色,或是笑里藏刀,让下面的人捉摸不透,要是他手下的臣子看到李大人这幅模样可得要拍手称道了。
李元朗拿了岑青茗的两个铜板去让小二烧水洗澡去了。
夜已深,楼下走过的更夫打着哈欠恪尽职守地敲着竹梆,李元朗带着一身沐浴过后的水汽走了上来。
岑青茗正对着烛光擦着刀身,李元朗进来时她走了会神差点没认出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白里透红做着倜傥风流样的男子居然是之前那个落魄的读书人。
她目光移到他敞开的玉色胸膛,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肉,清晰而又浅淡的肌肉层次在上面浮现,岑青茗咂摸了一会,突然觉得没有偾张肌肉的男的也挺帅的。
力量与柔弱,同时汇聚在一个人身上。
李元朗穿上这件衣服时就觉得有些不适,二猛的衣服对于他来说还是过于宽大了些,衣襟盖不住胸口,但让他像个女人一样捂着领口上楼又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即使在岑青茗颇有些炽热的视线下,他除了羞恼也只能硬着头皮躺到了脚踏上——他的被窝。
岑青茗清了清嗓,突然道:“这衣服还挺适合你的。”
适合个屁,这女色鬼!李元朗眼里闪过一丝阴鸷,转移话题道:“老大,刚才小二跟我说,我之前描述的那个巷子,有几个符合我形容的,离客栈也不算太远,我们这几天应该能找到买主。”
——
青邱原巷子街,这是他们找的第四个巷子了。
岑青茗靠在墙角晃着腿,轻车驾熟地等着李元朗的消息。
初冬的太阳看着炫眼却没什么温度。
她以手为盖挡住刺在眼前的日光,幽幽叹了口气,这都第四个了,跑了这么两天都超预算了,这钱都可以给二猛买个新的红缨缨穗了,再找不到就把李元朗给卖了!他这样子卖去小馆馆里生意肯定也不错,能卖个大价钱,唉,可惜上次换了二猛的衣服透了点肉以后就又换回了之前的衣服,说什么都不肯脱,这臭脾气去接客也得。。。
岑青茗正互相乱想着呢,去打探情报的李元朗回来兴奋地说终于找对地方了。
可惜,你找不到好归宿了。
“怎么了,老大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李元朗摸了摸自己的脸。
岑青茗挠了挠脑袋左右看了看:“没事,知道地址就行,这买主叫什么,人怎么样?”
“我打听了下,附近对他的口碑都还可以,说是挺有为商之道的。”
“为商之道?”岑青茗嗤之以鼻。
“不过他应该确实不错,不然我掌柜之前也不会打算出售给他了。”李元朗打了一剂强心针。
那倒是,胡金虽然是一个菜鸡,但确实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凭这一点,岑青茗信他。
“好,那我们晚上再过来跟他会会。”岑青茗一锤定音。
“老大,为什么是晚上?”李元朗疑惑:“我们现在不就可以跟他谈了这笔生意吗?”
“咳咳。”岑青茗作势清了清嗓:“行,你懂行,你来跟他聊。”
——
岑青茗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商人的都这么热情,这李元朗直接上门说要谈生意居然就被人请了进去,这如果让她山上那帮手下知道不得兴奋死。
直到李元朗说的那个买主李圭过来,岑青茗才停下心里的腹诽。
“不知这位小兄弟要跟我谈什么买卖?”
李圭身量不长,脸上留着络腮胡,眼如铜铃,鼻像铁钩,看着应该是凶神恶煞的面貌,却是一脸殷勤的笑容和煦地寒暄着。
岑青茗再一次感叹,果然现在这世道看人都不能看脸,就这李掌柜看外貌在寨子里怎么也得当个煞神罗汉,在外面咧着嘴就能当成功商人了,还有这一开始说着要为自己恩人报仇的读书人,结果居然还是个偷鸡摸狗的毛贼。
李元朗站起来作揖道:“李掌柜,我东家是胡金,之前谈过的。”
“哦?可是我怎么听说胡掌柜好像在鸡冠岭遇害了?”
李元朗露出沉痛的表情:“李掌柜您听说的没错,我东家他确实已经没了,但生意还得正常做不是,我们这条路上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也只能这么挺着硬干着。”
李圭了然道:“谁说不是呢,都说我们赚钱容易,但赚的不都是辛苦钱,卖命钱!唉,小兄弟你也别难过,该做的事还得继续做,没准你还能超过你掌柜的成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