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岑青茗只得回去, 却又偷偷溜到了马房之中, 庄子的蔬果一般都在自己地里解决, 但为了给何小姐解馋,一周也会出去一趟城里买些新花样来满足何筠的口味。
岑青茗记得上午有辆送菜的马车刚来过, 下午应会重新出去,就躲在那马车底座车轴之间等着人送出。
只是这样出去以后, 早就寻不到何筠的踪迹了。
旁边市井农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岑青茗等赶车的人走了才从马车底下爬了出来, 此时刚好遇到一个牵驴车进来的小贩, 看到从马车底下爬出来的岑青茗吓了好一大跳, 张着嘴就要惊叫出声。
岑青茗冷眼一瞥,那人居然又捂着嘴瞪着眼睛把那声惊叫给收回去了。
从那市场马厩出来以后岑青茗也不知身在何处。
她本来出门是想阻止何筠去找李元朗的, 但让那庄子上的人一拦,本想出去的三分意变成了七分劲,但真到了外面,岑青茗又有些犹疑了。
她若找何筠,就得进李元朗的府门,而等她问到了李元朗府上的地址,怕是他俩都已经诉完衷肠一轮了。
岑青茗挠了挠脑袋又有些憋屈,况且她出庄子也不是想让李元朗和何筠二人联手将她困在山庄里的,岑青茗想不明白,既说是护她又为何要囚她,既说要囚又为何还换了地方,何必将她从牢狱调换到何筠的山庄,而且听巧儿之前的意思,甚至何筠都是为了陪她才住在那山庄里的。
岑青茗走在街上百思不得其解,恍惚不知去处,干脆找了个茶馆坐下来深思。
她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但家人兄弟又都被李元朗用以要挟,正不知如何行事之际,却听见隔壁桌的人隐约在说她的名字。
岑青茗不可思议,她在那百千里外做个山匪的事情还能在这京城大名远扬?
隔壁桌的那些人还在议论。
“真是没想到,竟然有岑青茗这样的女山匪,比起官府朝廷可真强多了!”
“你不要命了,还这样说?”
“怕什么,现在谁没听过那出戏。”说这话的人居然还低声唱道:“读书尚几载,疾恶好善不敢忘,哪曾想,苦熬之日离去时,竟是那……”
“诶?”隔壁桌人凑到他们身旁:“这出戏是真事啊?”
“自然是真的,我可听人说了,写这出戏的人那个老夫子,听到他恩人要判死刑,就从那新风县特地赶过来的,也不知道那么多路是怎么走来的。”
“当真可怜可叹,一个教了几十载书的夫子连口饭都吃不上,哪有这个道理,要我说那那两地知县实在可恶,自己好歹也是苦读上去的,竟然比不上一个做山匪的有大义。”
“可不是吗,而且那两个知县就是前段时间在菜市口斩首的那两人。”
“嘶,可真是便宜他们了,那这岑青茗现在还被关在刑狱里?”
“是啊,听说今天下午还得游街呢。”
“游街?!”岑青茗听到此处,终于没忍住问出口:“你是说,岑青茗今天下午去游街?”
“是啊?怎么姑娘你也要去看吗?”
岑青茗不知作何反应,她人还在这里呢,谁去游街?李元朗到底怎么想的,怎么牢里面还有一个“岑青茗”?
最先出口的那人看了眼岑青茗,红着脸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与我们一道同行。”
跟他同行的那位男子完全没有眼力劲,只兴奋道:“今日正好呢,各书院的学子正好放旬假,他们文采好,之后又能去考学,若是让他们也去凑个热闹,学子们一道上书,岑青茗或许罪不至死?”
岑青茗震惊:“这罪需得致死?!”
她一个普通百姓都没杀过啊,劫道也没怎么伤人,怎么就至死了?
“这是当然。”说这话的人看她如此惊讶,跟她解释道:“若是山匪劫道一事,倒还好说,主要得看这岑青茗是否伤人以及劫持了多少银子,若是不多,判个三五年也就罢了,但她劫抢官粮一事,这就可大可小了,严重点那就是藐视朝廷,扰乱朝政了。”
岑青茗惊道:“可那官粮不都发给别人了吗?!”
“那也得对得上账啊,就算是贪官还得做个账本出来呢,就靠别人嘴一张就说那粮食都送予百姓了,大家伙也不见得信啊,朝廷也不见得能听啊,要说关键,还得看上头处事之人的看法。”
旁边那人插嘴:“处事之人,那不就是李谦吗?”
“诶,你这就不懂了,李谦不还得看何老的吗?”
“我听说何老现在都不怎么管事了,若是圣上点头那也得当吧?”
“你听谁说的,再不管事那也是何老啊,一句话的事情,现在朝里上下不都得是何老说话了吗,除非圣上和李谦同声同调,不过那怎么可能,李谦可是何老的门下爱徒……”
后面的话,岑青茗都未听得进去。
她只记得他们说的那账本。
她有啊!李元朗当时记了的!
岑青茗心里一顿,难怪,难怪他当日一定要跟别人报上她的名字,难怪明明就在逃难的当口他还硬要拽文拿张纸在那边随记,没有水墨便用碳枝,李元朗早知道有这一遭?
等他们议论好了之后,岑青茗才开口问道:“对了,我想问下,你们刚才说的那出戏是在哪听的?”
“只要是个听曲的,这戏都在唱 ,姑娘,游街得到申时开始,你要是想听曲的话,我们可以带你过去的。”
岑青茗笑着点头:“那便劳烦二位了。”
而就在岑青茗和别人交谈之际,何筠也找上了李元朗。
李元朗是从官署里赶回来的,他今日一上午都在忙着处理手头上的事,趁今日学子休荀他将岑青茗安排在这天游行,事情办好,岑青茗的声望必会大增,这个时候他不希望多出什么乱子。
但何筠突然寻他而来,李元朗又怕是岑青茗出了什么乱子。
何筠坐在李府的厅堂里,看着李元朗匆忙回来的身形,忙站了起来,愧疚道:“对不起,谦哥哥,我以为你今日休沐的。”
“你说什么抱歉。”李元朗心内有些焦急,面上却还是一派闲适:“本来该是今日休沐的,刚好手上还有一点杂事,处理完了这段时间就都能休息了,所以想着赶紧解决了再说,筠儿突然过是有什么要事?”
何筠紧着一腔情绪过来,可真在这等了一会,却又有些怯了。
她咬紧下唇,望向着李元朗:“谦哥哥,你还记得吗,你说若我帮你,你一定会帮我做一件事,那时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现在,我可以情你帮我完成它吗?”
李元朗蹙眉,他没想到她来找是因为这件事,虽有些不耐,但他仍扬起唇笑道:“这是自然的,其实筠儿何必今日过来,你所想要的,即使你不帮我做这件事 ,我也应当要帮你才是,所以,我们筠儿是想要什么东西了?”
何筠深吸了一口气,垂着眼,衣里的袖子早已被她揪成了一团,她从未这般焦灼失态过,但即使这般,她还是颤着嗓子问了出来:“我想知道,谦哥哥,你是否喜欢我?”
李元朗一时哑言,在他对何筠的印象里,她不会这般突然跑过来没头没尾问一句是否喜欢。
如此猝不及防,李元朗愣了一下,他强笑道:“你怎么会这么问?谁会不喜欢筠儿呢?”
何筠抬起眼,眼里蓄满泪:“我说的喜欢,是男女之情的喜欢,谦哥哥,你应当知道我对你的情谊吧?”
话落,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她补充道:“是真心的,发乎男女之情的。”
李元朗在朝中行事,能睁着眼说瞎话到了一定地步,但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澄澈,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却也有些狠不下心。
何筠如此佳人,又能得高官提携,李元朗难道真的没有想过和她在一处吗?
自然也曾想过的,但是跟何筠相处以来,他发现她确实是个至纯至善的姑娘,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他也不是一个需要靠着女人上位的男人。
那何必好端端耽误一个清白姑娘呢。
算了,李元朗心内叹道,反正事也近了,说清楚,这事一了,就将岑青茗接回来罢。
“筠儿,老师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娶你,我当日之回答如今日一般,我看你就像看自己妹妹一样,我李谦,李元朗,视何筠为胞妹,你之事就是我之事,你后续若有任何需求,都可与我言说,我当你哥哥,便不会让你受委屈。”
“委屈?”何筠落泪,她的委屈也不过就是这一桩,她明明知道李元朗心里没有她,可她还是在强求,而时隔大半年后再听到心上人喊她筠儿竟然是是因为拒绝。
“谦哥哥,你对我真的就连一丝丝的男女之情都无吗?”
李元朗沉默:“对不住。”
“我不要听你说什么对不住啊!如果你是因为爹爹,那如果没有我爹爹,你还有可能喜欢我吗?”
“不会。”李元朗狠下心道:“何筠,我直说吧,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实话而言,其实有你爹的身份加持我可能会更喜欢你一些,你不必对我这么好,我这种人,不值得的。”
何筠满脸不可思议,似是从未认识眼前之人。
但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李元朗也决定不再欺瞒她了,反正今日能与她说个清楚也好。
李元朗直接道:“我成亲了,和那个女山匪。”
何筠不可置信,身形一晃差点倒在案几之上,双手倚撑的地方翻倒了茶盏,水渍倾倒一片,李元朗忙上前将她扶起。
何筠摆手,强自镇定下来:“没事的,这都是为了公事,我听说了,你这趟不容易,一个人卧底在寨子里很久,还受了不少伤。”
“筠儿,我和她是真成亲,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的。”
何筠怎么能想到她会从自己心上人口中亲耳说出这种事情,从前那些暧昧遐思彻底粉碎,她是哭着出门的。
李圭忙敲门推了进来,李元朗揉了揉眉心跟李圭说到:“跟上她,别让她出事了。”
李圭领命,推门出去之时卫风正好进来。
两人身形相错,卫风看了看何筠离去的背影,对着李元朗禀报道:“大人,岑青茗被掳走了。”
第72章 计划
汪全胜方才一直跟在远处看着这场万众瞩目的游行, 从岑青茗被推出来,再到街上人群为她沸声相堵,慷慨陈词, 最后见她亲眼被自己安排的人给掳走, 他才终于定了心。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从亲眼见到郑汪垚身死, 他是靠着今日才撑过了那漫长的日日与夜夜。
所有人都以为他汪全胜已经死了。
就连他也以为那天他真的会死。
只是汪全胜没有想到,景元帝会愿意为他撒下弥天大谎, 留下他一条命。
当日, 在南书房的议事后, 汪全胜在跪在御书房内一天一夜, 等到第二天景元帝下朝后他仍跪在那处。
御书房的地砖真冷啊, 当时尚是深秋,但汪全胜额角却挂满了热汗, 从刚开始的痛跪到了麻, 直到后来双膝更是完全没有了知觉, 而自他当上太监总管以后挺起来的腰也终于折了, 瘫软在地上, 如同一滩烂泥。
等景元帝入殿以后,他才使了劲咬牙挺直起身。
景元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随后就完全无视了他,径直在御案前提笔作画。
等最后一笔撂下, 景元帝仿佛才想起他似的, 开口道:“汪全胜,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保你吗?”
话是对他说的, 眼神却没看向他,只是提着那副画作轻轻吹气, 让这刚贴合上去的笔墨能润透一些。
汪全胜唇瓣已经干裂,努力张嘴的时候似乎都能听到两片唇瓣分开的剥裂声,喉管在嚣张着想要止渴,身躯在忍不住往前瘫软,他咬着牙哑声回道:“奴不知。”
“朕一早知道你为梁奇正做事了,但是朕还是想保你。”景元帝扯唇自嘲:“因为你怕是唯一一个站在朕身边的人了。”
景元帝刚继位不久时,虽为帝王,但也年幼,何启简严厉又疏远,他身边无一人可信,而景元帝自己也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朝臣对外端坐静立的傀儡罢了,除了他还会有宗亲,景元帝努力在朝臣前表现得尊师重道,在百姓面前表明自己是个明君,这样每日给自己壮威鼓劲,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可突厥进犯时还是让他这个没坐稳多久的小皇帝胆战心惊,这还是大雲多年以来第一次打仗,他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需要说些什么,每日担忧,心绪怅惘,何启简就在外面奔波,景元帝几乎见不到他人影,而那些宫女太监也仿似木偶一般,只会整日说些“是”“诺”“得问下太傅”这类毫不中听的话,
就是在那段时间的某一天里,景元帝独自在御花园里解闷,突然就听到有人在喊“全胜”这两个字,那时还在御花园里打理花草的汪全盛刚刚进宫没多久,新改的太监名字还没熟悉呢,听见同乡毫无规矩地叫唤他名字时连忙应了声,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他这边刚应下,而前线战报却也在此时传来了捷报,那传信的内侍在御花园找到景元帝,激动道:大雲,胜了。
这可当真是全胜!
景元帝觉得汪全胜跟他有缘,跟大雲有缘,将他要了过来,也没让他再改回那太监名,汪全胜的名字便一直叫到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