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经常能够梦到你妈妈她质问我的场景，歇斯底里一般地问我，怪我为什么抛弃了你……”
“明明当年她的意外造成，很大原因也是因为我，而我却全然怪在你的身上，自己自私地去追求新的生活与疗愈方式，现在想想……”
“阿弦，给爸爸对你尽到义务还有补偿的机会好不好？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与条件，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好吗？”
靳琸一说便是全盘拖出，可是越说到后面，底气却越来不足。
靳弦眼里没有丝毫动摇。
“您知道，当初我花了多久时间，才让自己接受了被抛弃的事实吗？”
靳弦这句话，直接让他前面抱有期待的劝说化为泡沫。
靳琸被反驳地一时语塞。
他当然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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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樱还是将那个陌生号码接起，她带着猜疑的语气打过招呼：“你好，请问哪位？”
“夏樱姐姐——”
夏樱顿时听出来了是悠悠的声音。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悠悠，你怎么会打给我？”
“先前我玩大哥手机，就记下了你的手机号码……”悠悠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带着哭腔，“夏樱姐姐，我不知道要和谁说了，大哥刚才让我待在家里，还让我暂时别和爸妈说……刚才，那个人来我们家了，他把大哥带走了！”
她这么一大串话让夏樱听得有些茫然，却仍旧抓住了关键词，“悠悠，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刚说完，夏樱就立刻想到了刚才车站对面看到的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他是——”悠悠本想继续说，理智却又让她止住了话，只是委婉说道，“他抛弃了我大哥，我不喜欢他，他肯定是想把我大哥带走！夏樱姐姐怎么办啊？要不，你给他发消息让他回家吧，我没有手机，刚才座机打给他也不接……”
“悠悠，别担心，你大哥肯定会回来的。”夏樱安抚着她，说了一大番话后，保证了自己会发消息过去给靳弦，小家伙才终于放心地挂了电话。
夏樱点开和靳弦的聊天框。
他刚才发的最新消息还是一个表情包，是一只轻松咧嘴笑的大金毛表情包。
夏樱眼底微沉，她该怎么给靳弦发消息啊……
她不可能直接问：【喂，靳弦你现在去哪里了啊？】
“呜呜——”
夏樱脚边突然感到毛茸茸的感觉，她低头望去，盼盼叼着自己的飞盘玩具，想让别人陪它一起玩。
夏樱顿时灵机一动。
……
跟靳琸分别后，靳弦便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冬季的夜晚风会更大，靳弦身上就套着那件校服外套，背面看去身影单薄。
经过一处天桥的时候，他站在上面，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辆。
远远地，仿佛看到了一辆跟靳琸相似的名牌车子，他盯着出神，直到别人将车开走了才渐渐回神。
他往下走去，楼梯迎面走来看似一家三口的陌生人。
“爸爸，我最近考试有进步了，你们打算怎么样奖励我啊？”
“今晚不就带你出来了吗？走，一起去买你想要的那套积木模型……妈妈，要跟上我们哦！”
“哎哟，你们父子两人脚底抹了油啊，在前面走这么快！”
“哈哈哈，妈妈我回来牵你！”
靳弦与他们擦肩而过，连续不断的交谈声传进耳朵。
“妈妈，那个哥哥好像哭了哎……”
“不能这样用手指着别人，很不礼貌的。”
靳弦没有在意。
他擦了擦眼角，只是快步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反正肯定不能以这样糟糕的状态回家被悠悠看到。
最终，他在一处靠江边的长椅下坐了下来。
整条走道的长椅空空，只有他一个人坐了下来。
冬天的晚风刮得让人脸上生疼，基本没有多少人会出来对着江边吹风。
靳弦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独处了，其实他也不太愿意让自己过于孤独。
就像是他刚才对靳琸的质问，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了出来。
一开始，他的性格其实没有那么开朗，只是害怕被再次抛弃。
最初陆家生活的那段时间，他不得不让自己懂事起来，热情起来。想着学会更多为人处世，性格也让自己往外向靠去，才会让别人看到他。
后面，只是渐渐地让这份开朗引入了自己的生活，以及和人相处的模式。
丁扬总是说他是半永久笑脸，对人永远热情。
这样一想，倒是和从小强力逼迫自己对其他人迎合笑容有着极大关系。
幸好陆宏和赵苑都对他很好，后面有了悠悠，便是再多了一份亲情的爱意。
以至于，原本想要伪装起来的性格，也渐渐变得真诚。
可是，在见到靳琸的那一刻，靳弦知道自己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强大。
他说不上来恨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能够原谅他。
亦如当年，母亲齐霜去世后，他第一责怪的人是自己。
原本已经尘封到不主动去提及就不会想起的往上顿然涌入靳弦的脑海——
记忆中，他开始发现母亲齐霜整天忧心忡忡。
甚至父亲靳琸回来家里换洗掉的衣服，在每次扔进洗衣机之前，她都要上手掏着口袋摸个遍，像是企图能够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当年，靳琸还没有成立自己的公司，只是一个项目组长，每天忙得几乎不着家。
偶尔回来一次，靳弦来不及和自己父亲分享自己最近开心的事情，齐霜便先行质问：“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不知何时的争吵开始在这个家庭上演，直到那次，齐霜找到了靳琸所谓的出轨证据，并且当着靳弦的面发生争执。
“齐霜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要胡思乱想，我刚跳槽到新公司，每天工作已经很忙了，又是带领着一个团队赶了一个项目还是项目，你却怀疑我是吗？”
“是啊，你带着一个团队，多厉害，多风光啊！所以被人仰慕钦佩的感觉也让你动弹了吧？礼物都寄来家里了，你把家里地址给她了？”齐霜压抑着怒气慢悠悠地说着，“让我回忆一下最开始那条消息，怎么说来着？‘靳组长，现在您有空可以载我一趟吗？’怎么，您这位大忙人前脚不沾地每天忙碌，有空开车接那位女下属啊？”
靳琸脸色窘迫，“你还怪我是吗，我跟她真的没有什么，后面我也已经调她去了其他部门了，你知道的啊！”
齐霜冷笑：“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你会这么听话把她调走吗？你自己怎么不主动和我说这件事情，你心虚了是吗？还是你享受其中啊！”
这一系列的话信息量很大，当时靳弦虽然年纪不大，却依稀还是能够听出一些意思。
齐霜努力平复心情，“那你昨晚十点后又去哪里了？你不是加班吗？别人和我说，你最后去了酒店见她是吗？！”
“那不是同一个人，昨晚那个是我的客户，是男的！对方改签了航班第二天就要离开，人家只是叫我过去拿后续要用的文件……不是，你找人跟踪我？！你不想过日子了就说！”
“我看不想过日子的人是你！”
不知道是谁先砸了东西，然后便是更多连续不断地打砸声。
碗碟杯具，挂画花瓶，那天两个大人几乎所有能砸的都砸了个遍……
而靳弦被吓得坐在餐桌前，不敢动弹。
他看着原本温婉安静的母亲在此刻如此陌生，她神情狰狞拉扯着男人，歇斯底里地吼着，骂着。
靳弦害怕地捂着耳朵，然后冲出了家门，仿佛这样子就可以不用听到父母的争吵。
跑出家门前，他听到身后传来了靳琸喊过的一声，“你把儿子给吓跑了！”
那天，靳弦独自在外面待到了半夜，待在一处无人的旧楼里面睡着了。
直到被冷醒饿醒，他才想起来要回家，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在熟悉的路上，直到看见一处路口围满了人。
“救救她，我求你们救救她……”
周遭嘈杂，靳弦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哭喊声。
他一眼就看到落到远处的那只女式鞋子——那是前阵子他陪着齐霜出去逛街散心，替自己妈妈选择的款式。
他还听到身边围观的群众惋惜，“哎，估计撑不住了，那个酒驾的就这样飞出来一样……”
靳弦呆在了原地。
救护车的鸣笛响彻整条街道，他才意识到要跟上去。
可是当他没跑几步，就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是靳琸迎面的一个耳光。
靳弦甚至没来得及哭，就看到自己的父亲满脸悲愤地对他吼着：“是你害了她，你为什么要跑出去……”
后来齐霜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父子两人沉默地过了一段时间。
直到那天，靳弦看到自己父亲将那枚婚戒取了下来，也是那天，他将自己送到了陆家。
靳弦幼时最后的记忆，便是追着那辆抛下了他的车子。
他哭喊着“爸爸”，一边追着。
越跑越慢，越来越远……
第38章 便签
夜晚的江边很安静。
靳弦独自坐在这边的长椅, 他努力回忆着，却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母亲的模样了。
他觉得人的回忆真的好可怕。
这些年来，他只能靠着记忆想着齐霜, 但是仔细回想却看不清楚她的脸。
仿佛就像是一场无形潮湿，感受得一清二楚却不经意到来。
靳弦眼里噙着泪。
当年, 自从他完全意识到靳琸离开榆城，不要他的那一刻起, 他便很久没有再哭过了。
齐霜离去, 靳琸有一段时间完全都不搭理他，本来将他寄养到好友陆宏身边，却渐渐地将他弃之敝履。
靳琸那些一味的逃避与责怪像是完全钉在他的身上。
以至于他到后续都不敢去恨自己的父亲，也不敢去联系他。
靳弦摸了摸脸上的泪水，下意识就要往口袋里试探找着有没有纸巾。
突然，他摸到了一团纸状。
他一怔, 拿出来后展开里面的内容写着：【谢谢你的校服外套啦！】
眼前似乎还能够想象到少女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写下的这张感谢便签。
靳弦也不知道怎么就笑了一声。
他笑着，嘴角却往下弯过，随后是汹涌而至的情绪袭来。
他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 泪水却越来越多淌下，只顾得紧紧抓着这张便签。
就像是眼前漆黑望不到远处的寂寥江面，能够抓住唯一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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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樱给盼盼戴好胸背牵绳，一手便将它的飞盘玩具给拿上。
路过一处草坪公园的时候, 夏樱倒是一眼瞧见有很多人带着自己家狗狗出来户外运动。
盼盼叫过一声, 也想去草坪上面玩。
夏樱将它拉了回来, “乖啊, 明天周末我再带你出来玩——”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没有头绪。
前几分钟, 悠悠又重新给她打过了一通电话，说她大哥想在外面待一会儿，“夏樱姐姐，我在电话里头听着他回复的语气，好像很低落的感觉……”
夏樱原路返去刚才回家的方向，一路上都打量着各个地方：公园，球场，商业街……
直到回来医院车站的路上，她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夏樱拿出手机，在靳弦聊天那个界面看了好久，任由着前方牵着的盼盼带着自己往前走去。
这时，一阵凛冽的江风刮了过来，正好迎上方向把她散着的头发吹得凌乱。
夏樱急忙抬眼，才发现自己被盼盼带到了一处靠近江边的人行道上。
她轻轻地拉住盼盼，让它不要继续往前走了，“盼盼，再往前走就更远啦……”
夏樱站在江边围栏上，顺着风的方向看去江面，底下的江水被吹得带起层层波纹。
周围环境很幽静，只有几盏微弱的路灯，接连着一张长椅间隔过去。
然而最远的那盏路灯下的长椅，是夏樱想要找寻的那道身影。
靳弦就坐在那里，低着头，顶上那盏路灯的光却微弱到笼罩不住他。
此时，夏樱看不清他的状态与神情，他像是渐渐地与周围的寂然融合一体。
夏樱看了眼脚底旁边的盼盼，随后将它的胸背解开，小声地鼓励着它，“盼盼，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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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弦盯着那张便签。
若是旁人站在远处看来，他现在周身都像是环绕着那份孤独感，是发现不到他嘴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看着上面来自于少女清秀的字迹，有种就像是寒冬里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抓住了一丝微弱火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