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百里息的神色,想要再说上两句,却见他眸色平淡温和,“好,我知道了。”少女穿着厚重的秋香色披风,露出一张绝艳的脸,眸中焦急,“那个梦太真实了,你不要不信我。”
“我信阿蝉,会加倍小心的。”百里息不知殷芜为何也会做那个梦,但这样的预兆他确实需要提防。
殷芜听了他的话松了一口气,帐内虽有炭盆,却四面漏风,但入夜还是冷,他虽不怕冷,如今殷芜来了,这简陋的帐房便不能住了,他同高施留在这里主事的官员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殷芜回他之前落脚的小村庄了。
这村庄世代靠种田为生,虽不富庶,却可温饱,知道是神教大祭司在此落脚,自然都把最好的东西拿了出来,床虽不是名贵木材所制,却也大方精巧,屋内的被褥器物也是齐全崭新,高施应该也着人添置了不少。
这一路殷芜风餐露宿,好在这借住的农家还备了水,浴桶虽不大,却足够洗去这一路的疲乏,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出来时见百里息不在,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不过想到百里息相信自己,肯定会有所防备,就又觉得自己干了件大好事。
厉晴送了饭菜进来,说百里息晚些回来,让殷芜吃了先睡,这次她很听话,吃了些粥便放下床帐睡了。
另一边百里息让辰风派人去探查堤坝周围情况,又连夜调了几十里外驻扎的两千潜龙卫过来,等事情安排妥当,已是丑时。
踏着村上细石子铺成的小路,他回了屋,这屋子他只住过一夜,只觉别扭不适,此时殷芜来了,却觉得这屋子很好,蜡烛的光很柔和,青色的床帐也雅致。
掀开床帐便看见睡在里面的人,她面朝床内,呼吸轻而缓,睡得很沉,但百里息一靠近,她便滚进了他怀里。
*
这一觉殷芜睡得昏天暗地,她不知百里息是何时回来的,也不知他是何时走的,只有那只挪动了位置的枕头能证明百里息回来过。
茜霜伺候她梳洗,低声道:“方才主上递了消息进来,圣女之前让盯着百里家,所料确实不错,百百里睿十日前便从上京出发,暗中来了桐潭州,但他十分小心多疑,跟踪之人怕被发觉,入了桐潭州地界后便没有再跟,只知道他如今尚未离开。”
殷芜并不惊讶,还想说什么,却已听见屋外厉晴同百里息说话的声音,同茜霜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百里息进门茜霜便退了出去,殷芜低声问:“一早便不见你,这是去哪里了?”
“去堤坝上看了看。”他在殷芜面前的矮凳上坐下,伸手从她的妆奁里拣了一支镶宝石珍珠的发钗递过去,“潜龙卫还查到一些事,那段坍塌的堤坝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数日前曾有一队人马深夜在那段堤坝附近活动,基本能确定那些人是高施的手下。”
“高施?桐潭州守备?”
“是,他便是高晴的父亲,半月前高家已同百里家结亲。”
“同百里家结亲?”殷芜有些讶异。
“是百里睿。”他又从妆奁里拿了一支珠钗在殷芜头上比了比,似乎还是不满意,于是又在那妆奁里挑拣起来,最后拿了一支碧玉的插在殷芜发间,“戴这支。”
殷芜的首饰该添置些了,这些实在过于普通了。
“那是高施串通了百里家想要害你?”
“是,我明日要巡查的那段堤坝也被动了手脚,堤坝下面都已被掏空,周围只怕还埋伏了不少高手。”
殷芜心跳加快,几乎已经猜到前世百里息失踪的真相了,如今百里息既有了防备,自然不会再中他们的埋伏。
第二日一早,高施亲自来请百里息,两队人马汇合一处,同巡堤坝去了,殷芜虽有些忐忑,但若跟去反而是累赘,便留在村里等着。
屋外阳光灿烂,厉晴和茜霜正在收拾行李,只等百里息回来便一起返回上京。
殷芜拿起百里息挑选的那支碧玉簪端详,簪体由银子打造的,顶端镶嵌着一大一小两块雕成琼花的碧玉,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碧玉花朵,许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绕过茜霜和厉晴所在的偏屋,去了小院的后门,后门守卫以为她要出去,道:“外面正乱,圣女若要去外面,请容属下去回禀黄统领安排人陪同。”
殷芜摇摇头,笑道:“我知道外面正乱,不是要出去,是今日送饭菜的农妇说她儿子发了高热,我这正好找到了一瓶退热的药散,她就住在那里——”
殷芜说着指了指十米外的一间房子,复又道:“你身上煞气重,我怕农妇的孩子生病冲到了,便在这里看着就好,药送进去我就回来,何必要麻烦黄统领。”
殷芜一口气说完,在那守卫来不及反应时,已快步走向那间房子,也没敲门便进了屋内。
“你去回禀黄统领,我去那房子外面守着。”其中一个守卫道。
殷芜突然进屋,也惊了屋里的几个人。
屋内简陋,并没有什么家具,铺着苇席的土炕上坐了两个人劲装男人,地上还站了个妇人,并没有什么病了的孩童。
两个男人殷芜没见过,那妇人却是这几日给殷芜送吃食的冯嫂,此时冯嫂子褪去了唯诺局促的模样,眼神阴森可怖。
第56章
屋内三人正在讨论怎么掳走殷芜, 殷芜竟自己送上了门,这哪有不动手的道理。
殷芜被打晕的瞬间想,下手真狠, 脖子真疼。
再次醒来时是在飞速行驶的马车上,她双手被绳子绑着, 口中还塞了棉布。
“冯嫂子”摘掉了□□, 换上了一张颇为美丽的脸, 这张脸殷芜是认得的,甚至还是殷芜前世的熟人——吴水盈, 百里睿最得力的一把刀。
前世百里息失踪后,百里睿便将吴水盈送进了灵鹤宫控制殷芜, 她虎口处有一道十字疤痕,所以即便易了容,殷芜依旧在吴水盈送饭时认出了她。
“什么人?”马车被拦住,外面有人喝问。
吴水盈掀开车帘瞥了一眼问话之人, 反问道:“你不知我是谁?”
“吴……吴大人,属下……啊!”
吴水盈斥了一声“滚”, 挥鞭抽在那人的脸上, 不管那人的哀嚎, 驾车便进了别院。
殷芜被她拉下车, 一路被押进了里间一个院内。
“水盈求见主子。”她拉着殷芜在门外站定, 同方才的跋扈狠厉不同, 面对百里睿她谦卑忠诚。
门从里面打开,百里睿走了出来,他面容清俊, 似那读书的斯文书生一般,目光跳过吴水盈, 看向殷芜。
待看清殷芜的模样,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再次看向吴水盈,似要她解释。
“禀主子,属下在那村里监视大……百里息的行动,谁知前日见她竟也来了,便设法使计将她抓了来,这一路属下谨慎小心,并没有人跟来。”吴水盈是百里睿的心腹,之前百里睿给杨云峥传递的消息她也知晓,只是那杨云峥实在不堪重用,不但没能抓住殷芜,还被拘在镜明山上,连个消息也传不出来,废物得很。
殷芜是最后的殷氏血脉,百里睿自然想将她抓在自己手里,但这事不能是他手下做的,之前让杨云峥去做,若被百里息查到,杀了杨云峥便能摘清干系。
而且他也不指望杨云峥能得手,不过是看看杨云峥的忠心罢了。
可如今殷芜被吴水盈亲手抓了过来……
但百里睿很快又安心下来,毕竟过了今日,百里息他自己都生死不知,没人再有能力追查殷芜的下落。
之后再将潜龙卫收入囊中,大旻和神教便都是他的囊中之物,谁会不爱权利呢。
百里息不爱权利吗?人人都当神教大祭司光风霁月,以为他神仙似的不食人间烟火,可他若真的不爱权利,为何要做这大祭司?他若不爱权利,天下女子这样多,他为何偏要将神教圣女当成自己的玩物?
想到这里,百里睿眸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百里息明明只是个肮脏不祥的奸生子,却当自己真的高洁神圣,简直是笑话。
百里睿看着殷芜,将周身戾气尽数敛去,亲手解开殷芜手上的绳索,温和道:“我的手下失礼,对圣女不敬,稍后我自会惩罚她,但一切都因担心圣女安全才会如此,还望圣女见谅。”
殷芜此时受制于人,自然识相得很,脸上现出些惊恐之色,声音也有明显的颤意,“我……我的安全?可是有谁要害我?”
百里睿很满意殷芜的反应,以为她曾险些被黎族反贼掳走,后来又被新教教徒所囚,所以吓破了胆子,此时是真的惧怕,心中便觉得殷芜好掌控,只要稍微吓一吓,给点苦头吃,再安抚一番,她便如那乖顺的小猫一般听话。
只是此时百里睿还没有时间应付殷芜,便说探知黎族反贼意图刺杀她,所以暂时将她藏在此处,待解决了反贼便将她送回上京,叫她不必担心。
殷芜自然乖乖点头,跟着吴水盈往外走,才到院门处便见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迎面踉跄跑来,来人一身劲装,眼看就要到眼前,却支撑不住摔在地上,旁边的守卫快速将他搀起拖进了院子。
吴水盈眼中多了几分惊色,却似怕被殷芜察觉,转头带着殷芜快速往后院走。
若是殷芜没有猜错,方才那人应该是埋伏百里息的死士,如今他既重伤,百里息那里定然无事。
殷芜将自己送到百里睿手中其实是一步险棋,不是险在她的安危,她只要乖乖听话,百里睿不会伤害她。
险在百里息能不能及时找到这里,若找到了,百里睿将处处落于下方,打一场没有准备的仗,若这仗输了,百里家会被连根拔起,再无复起之日。
若百里息没有及时找到她,那殷芜就只能被百里睿藏在暗处,等一切尘埃落定。
不过她已做了尽可能周密的安排,找不到她的可能性不大。
刺杀神教大祭司是死罪,可桐潭州是高施的地盘,高施若将这水搅浑了,百里息拿不到证据,就没办法定百里睿的罪,所以殷芜必须把百里睿拉下水。
殷芜被安置在后院的一间厢房内,吴水盈和五六个守卫在门外看守,一炷香后,有人来给吴水盈报信,她便进屋蒙住了殷芜的眼睛,挟制着她出门上了一辆马车。
殷芜虽看不见,却知马车跑得很快,像是在躲避人的追查,她以为会一口气跑出桐潭州,谁知才行了一个时辰车便停下,吴水盈同车外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殷芜便被带下了车,走了一会儿,她被吴水盈拉着进了狭窄的甬道中,周遭静得让殷芜发慌,好在不久便停住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摘了下来。
面前是一间还算雅致的房间,只是……没有窗户。
确切来说,这是一间密室。
殷芜此时才觉得自己有些鲁莽,虽然郁岼会派人在暗处保护她,但她如今在密室,密室内发生了什么外面哪能知道?
“这是哪里?”殷芜嗓子有些干涩。
吴水盈站在桌边自倒了一杯水喝,冷笑一声,道:“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殷芜的肠子都悔青了,还想套些话,墙边的博古架却忽然滑到一侧,露出一道暗门来,从门外走进一个人,一个殷芜认识的人——高晴。
高晴本就是妖娆的美人,此时还精心打扮过,自信不比殷芜逊色,可等真见了殷芜,眼中还是闪过一抹妒色。
上次她入京祝贺,只隔着珠帘看了殷芜一眼,注意力都在百里息身上,所以对殷芜的容貌并未上心,只是后来百里息不应承婚事,前些日又知百里息属意殷芜,高晴心中便既愤且恼,如今百里睿将殷芜藏在高家,她怎能忍住不来看看这位惹大祭司动凡心的圣女?
但……到底是她败了。
殷芜穿着极普通的素裙,不施粉黛,发髻也有些散了,可就是美得不似凡人,美得让高晴嫉妒,她自负美貌,却连同殷芜相较都不能,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妒忌狠毒来,恨不能将殷氏的脸划烂了,免得她再用这张脸勾引人。
除了妒忌,高晴还害怕,怕百里睿也对殷芜动心,百里睿已经是她最后一根稻草了,若他因殷芜悔婚,自己才真是没有活路了。
只几息之间,高晴便拿定了主意——即便不能杀了殷氏,也要把她那张祸水一般的脸留下。
“睿公子在外面等你,说是有事吩咐。”高晴对吴水盈道。
吴水盈放下茶杯,看了高晴一眼,不发一言消失在黑暗的密道里。
殷芜已退到墙角,她不认为高晴只是来传口信的,袖中的手握紧了那支碧玉簪。
果然,高晴将藏在怀中的匕首拔了出来,盯着殷芜道:“你若是不想死,便让我在你的脸上划几刀,虽有些疼,但总归能活下去,可若是你反抗,我下手没了轻重,只怕就不是一张脸的事了。”
殷芜自然要极力周旋,希冀高晴能顾全百里睿的大局,更希望吴水盈能快些回来,她声音尽量温和:“我是殷氏仅剩的血脉了,我若死了,百里家的疯病就没了药引,我来高家时好好的,如果你交还的是一具尸体,不知百里睿会怎么想,还请高姑娘不要冲动行事。”
“我说过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的脸!”高晴声音突然提高。
她爹是桐潭州守备,手握重兵,她自小便美貌,人人都说将来她的婚事定然极好,可什么是极好?嫁给最尊贵的人才是极好。
可因为殷芜,那个最尊贵的人已经无法奢望了,好不容易百里睿准备娶她,殷芜又到了百里睿的身边,且她虽无权无势,到底是神教的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