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成了作坊的督管,别提多高兴了。软包头把发髻一扎,换去了从前在郭东楼穿的短衣,着件交领的半臂,俨然一副大人模样。
一干人等仔细签了契约,又有阿念约束,所以江满梨也很是放心。
卤鸭货的大头自然还是供给江满梨的铺子,郭东楼、长喜楼两家次之,再就是自花蜜鸭便开始合作的几处酒楼,以及许国公府一般、偏好这口的大户大宅。
因着出量多,吕掌柜在京城交游广阔,便又忙碌了一阵,把代售的生意扩大出去。而这卤鸭货风靡,众酒楼饭铺一听是江记的作坊,自然也抢着来售。
这家王和正店,便是新加入的代售商之一。
第40章 竹筒又有妙用(二更)
“若不是潘楼的掌柜与他家交好,非要举荐他代售,我本是不愿他来掺和的。哎呀……”吕掌柜啪的一声,把茶盏拍在手边的小几上。
抬起头来,与江满梨道:“阿梨,你放心,潘楼的订单以后咱也不接了!物以类聚,上了他的当!”
吕掌柜义愤填膺,曹庆和阿念脸色皆是难看,道:“没错!这种事情决不能再有第二回 !订单勾销,还得让他们赔偿。”
在场几人,只有江满梨还算冷静。
方、于二位郎君拿来的鸭脖鸭胗,是从宣文坊的王和正店里买得的。鸭脖子是江记放过去代售无误,可鸭胗查下来,确实不是江记所出。
吕掌柜办事从不拖沓,当即便找了王和正店的掌柜,与举荐其代售的潘楼掌柜一同对质。滋味当前,又有订货的记录,王和正店的掌柜不想承认也不行。
老实交代了,说是眼红江记的卤鸭货好销,想借着代售的名头,自己家也学着做,混杂在一起来卖,便能多赚些利。以为食客吃的是个名头、噱头,并不会为滋味上的些许差别较真。就算会,也只会觉得是江记改了口味。
这真是,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么?群众的味觉也不是摆设!
江记卤鸭货好销、有了初步的品牌效应,留给各家酒楼的利润实则也不少。只要照着各家食客的偏好、特点,稍作些推广、掌握住订货的节奏,是稳赚不赔的简单生意。
可他偏偏要把食客当傻子,搞一出东施效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实在愚昧。
“订单要停,赔偿也要赔。他砸的不止是王和正店的招牌,更是江记的招牌。”江满梨思索着,看向吕掌柜。
“不若就张贴出告示去,近日在王和正店买了冒名江记卤鸭货的食客,不计买的是否是鸭胗,都可以到我铺子里来,免费领一份鸭脖、一份鸭掌。赔偿所花的银钱,就让王和正店来出。”
“好!”吕掌柜点头,“就按阿梨你说的办。衙门我去疏通,若是他敢不允,咱们便报官。”
曹庆有些顾虑,道:“法子是好,但如何能知道来人是否在王和正店买过鸭货?”
是个好问题。这朝代不似前世,凡购买均有迹可循,实在没有的,大街小巷的监控也可以查证。
江满梨笑笑:“这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事了。若王和正店有法子证明,只管让他说来,若是他也没法子,那来一个,咱们便认一个。”
反正赔偿的钱当由王和正店来出,且当个小噱头广而告之,也不是坏事。
如此,便没有异议了。吕掌柜亲自去与王和正店的掌柜言明赔偿一事,并驳了他的订货许可。再三警告下来,那掌柜的自知理亏,也都认下。
悔恨不当冒名顶替,早知今日,还不如就打着自家的招牌来做这卤鸭生意。口味或不同些,但大千食客,说不定也有偏好这口的,总比砸了自己招牌又赔钱来得强。
江满梨若是知道他这般想,定要送他一句吃一堑、长一智,善莫大焉。吃食这行当,竞争不可耻也不可怕,可怕可耻的是弄虚作假。
赔偿之事谈妥,江满梨仍不大放心,抽了个午歇的空档,去郭东楼的小格子间找吕掌柜。
吕掌柜正在查账目,见其忧色,着人端了去燥的秋梨饮子和陈皮膏条进来,问道:“是不是还担心别家酒楼也有这般动作,只是没被咱们察觉?”
江满梨摇摇头,喝口饮子。
道:“勿论别家是否有动作,咱们没察觉,便已经错过时机。赔偿的告示贴出去,相当于杀鸡儆猴,估摸着,暂时也没人敢这么干。我是担心日后。”
“我想了一宿。此次王和正店之所以有机可乘,其实咱们也有责任。请吕掌柜想。为何王和正店敢在咱们代售的卤鸭货中掺假?”
吕掌柜不解。江满梨继续道:“便是因为咱们送至各家酒楼代售的鸭货,均是散售。也就是说,咱们就这么一坛一坛送过去,酒楼售出时,又取各家的碗碟亦或箬壳油纸来装。”
吕掌柜有些悟了,比了个哦的口型,抬起头来,江满梨便颔首。
道:“一方面,咱们散售,便给人掺假的机会。另一方面,各家摆盘、外送均有不同,食客便无法鉴别。那方、于两位郎君,属于擅吃的,觉出了不同,若遇到口舌愚钝些的,恐怕还真若那王和正店的掌柜所说,以为是咱们改了口味。”
“阿梨你的意思是,咱们应当包好,作整供货与各家酒楼?”
吕掌柜不愧是老生意人,一点就通。江满梨笑应:“没错。咱们想个合适的包装,直接包好了往外售。”
-曹铛头与阿念,一人手捧一光滑小竹筒,同样的粗细,一个一拃来高,另一个高出一倍,约莫十寸。背后均烙着“江记”的小戳。
疑惑得很,异口同声:“这就是包装?”
包装二字在这朝,确实是个新词。江满梨被逗笑了,点头道:“正是。又包又装,不就是包装么。”
曹庆噗的一声拔开那竹筒盖子,见里头恰恰好九分满,装的一筒卤鸭掌,点头:“确实是又包又装……”
“这还没完呢。”江满梨拿过阿念手上那筒大的,里头装的是卤鸭脖,转身从案上的小竹篾筐里拿出两张薄纸,粘些米浆。
红底儿的一张,贴在竹筒正面,与背后的小戳子恰好相对,上书“江记卤鸭脖”。
白底儿的一张,印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的,便骑缝贴到那盖子与筒身之间,作封条之用。
同时上书此筒鸭脖制于何处、作于何日、滋味是辣是麻、有半斤足量云云。也相当于现代包装食品信息表。
标签、烙戳、信息表,有此三者,于这朝代,便不必担心鱼目混珠之事了。
曹庆识字不多,阿念便帮着念与他听。听到那句“江记鸭货百年传承,滋味独树一帜为天下美食之翘首……”,惊了,道:“阿梨,你这卤鸭货竟是家传百年的方子?”
“那是自然。”江满梨面不改色,笑道,“不止百年,若真要算下来,恐怕有近千年。”
这下不止曹庆了,阿念和一旁打算盘的吕掌柜都惊得眼睛溜圆。
当然了,只不过是倒着算的,从二十一世纪往回数。江满梨心里暗道。
竹筒装的江记卤鸭货,小筒三两,大筒半斤,很快便铺满京城各家酒楼的柜台。
除了竹筒,江满梨还特意去定制了配套的小立木牌,亲笔提了“江记授权,特准代销”的字样,让代售的酒楼可以支在柜台上。食客一眼扫过去,便知这家有售江记卤鸭货。
红底儿的标签喜庆,往柜台或是柜台后头的搁板上排开了,装饰似的还怪好看。遂酒楼的掌柜伙计们也喜爱得不行。货销得快,补得也快,必须要补够了、大小皆有,摆得齐整漂亮方才罢休,简直强迫症。
吕掌柜起初还担心这般销法,酒楼食客或有微词。
然事实证明,商家顾客皆是“好吃就行,没甚所谓”派。竹筒并着摆盘精致的珍馐美馔就这么端上桌,拿筷箸往外捞,是吃的不觉得违和,端的也不嫌害羞。
行罢。吕掌柜呵呵干笑两声,眼睛一闭,与自家酒楼正在犹豫要不要把竹筒装的鸭胗倒出来、摆盘上菜的茶博士挥挥手:“直接拿竹筒上!”
-孟寺卿自审刑院参议回来,路过下属们的廨房,见贺骥、宋钊、龚昱三人,一人手里捧一个竹筒,拿着筷箸,你从我这里夹些鸭肠去,我从你那里夹只鸭掌来,吃得好不畅快。
“咳咳。”孟寺卿背手立在门外。廨房里三人霎时惊得蹦起,忙不迭把竹筒筷箸往案上一推,叉手行礼。
咔。贺骥的鸭胗倒了,滚出来好几颗落在地上。贺骥拿眼角瞟着,心里疼,却也不敢挪动。
“子韧不在?”孟寺卿慈和笑着,并无意为难。
三人互视一眼,均是摇摇头:“林少卿下值回去了。”
“哦……”孟寺卿点头,侧身欲走,“今日溜挺早。”
张尤手里拎着四个带红底儿小标的竹筒,跟着孟寺卿离去。三人对望摇摇头,宋钊道:“所以子韧今日为何这般着急下值?”
贺骥一脸糟心地从地上捡鸭胗,道:“平成候送了个口信,让他下值赶紧回去,说是想吃鸭掌……”
-江满梨关铺回来,给申阿婆带了今日夜宵做的炸藕盒与沙茶牛腩煲,另有各式卤鸭货,大大小小十来个竹筒,拿草绳拴了,串在一起方便拎。
“阿婆怎这么快就要走?宅子已经置好了?”
“置好了,”申阿婆睡得晚,此时披件外衣,一点没有困意,“我那小外甥女明日便到京城,这里地方太小,不若就直接搬过去,宽敞好住些。”
见江满梨端了热好的牛腩煲过来,拿起筷箸,高兴道:“阿梨这手艺真是见长。”
吃一口,赞叹几句绝无仅有,又夹一个藕盒,咔嚓咬下去,壳酥藕脆,肉馅饱满,带些许葱香。似家常又胜于家常,平实却惹人喜爱。
一老一少对坐而食,偶尔相互添夹几筷箸菜肉。江满梨吃得不多,主要是为了再与申阿婆聊几句。
末了,申阿婆拍拍她手,笑眯眯道:“我新置的那宅子大,里头有池塘,风景极好。你若得了空闲,只管来与我作伴。”
第41章 中秋闻风而至(一更)
有了七夕鲜花饼的经验,江满梨这次提前好几日便把中秋糕饼预订的招子递了出去,门口和柜台上也早早支起了画着广告的立木牌——“中秋赏明月,佳饼伴新酒”。
这朝代,中秋节虽已是通宵热闹、官民同庆的节日,饮食上,却尚未形成吃糕饼的习俗。
寻常人家惯于在中秋前开始饮新酒,酒楼食肆便也提前以绣球彩花装饰门面,给挑酒旗的竿子上新漆,示意新酒上市,招揽客人购买。而一些应季的鲜果,譬如石榴、秋梨、枣、橘,便是这朝人中秋月下小酌之良配。
吃得还不如七夕讲究呢,这怎么行?江满梨觉得很有必要改改这过于简陋的习俗。
月饼要推广,首先便要从外表上做文章。
一如世人爱美人,食客好美食,好的可不仅是“心灵美”,更是“外表美”。最起码得让人了解其心灵美之欲望。
因着外表而受人喜爱的吃食江满梨随口便能举出很多。七夕节那花样繁杂的巧果,端午节那杂五色人兽花果之状的五色水团①,清明时节的燕儿炊饼云云。
再近些,江记竹筒包装的卤鸭货、七夕花饼礼盒,不也都是活例子么?
故而提前好些日子,江满梨就找木匠定制了月饼模具来。
立木牌上,小儿巴掌大的糕饼分作兔儿、天灯、玉桂三种形,染了经过烤制而成的漂亮褐色,线条拙朴,与铺中悬着的一顶赛宫灯上图案如出一辙,一看便知出自谁手。
老邓站在柜台前,看看那应景有趣的三种糕饼图样,又伸着脖子往厨下的竹帘缝中瞄了瞄,拨一拨柜台上吊着的小铃铛。
“来啦——”江满梨笑吟吟撩帘出来,“客人要吃点甚么?”
见是老邓,熟络道:“邓管家来啦,今日朝食吃酱香饼,候爷胃口如何?来两张还是来三张?另有旋炸的虎皮鹌鹑卵,十五文十个,香着呢!”
老邓嘿嘿一笑,伸手比个“三”,道:“来三张!两张立即吃,留一张,给阿郎睡醒了子午觉吃。免得到时又差我来一趟。”
又道:“虎皮鹌鹑卵也要三十文的。”
“好嘞!”江满梨转身回厨下,给老邓端来一小碟试吃的酱香饼,招呼他边吃边等。
老邓很是高兴。江满梨铺子开起来之后,他总算是不必担心抢不到朝食了,可以算着时辰,等衙门里上值的食客走得差不多了再来。时不时人少,还能如现在这般,比自家阿郎还先尝上味道。
酱香饼饼如其名,吃的就是一股浓郁酱香。
面粉用温水和得软软,醒发好了分作剂子,以猪油、盐和少许面粉调成油酥刷上,叠个六七层,团成圆胚,再擀开。擀得要大要薄,比那平底的大煎锅还要大上一圈,烙的时候才能堆出浪花一样的漂亮褶子。
江满梨这两辈子的庖厨,无情铁手,一手拿帕子握锅把,一手就这么手指轻顶着饼面往前推,一推一个褶,掂花一样轻巧好看,烙得是又快又匀称。
藤丫在撒着生面的案上紧赶慢赶,忙不迭地擀好了下一张薄面胚,又急慌慌拿着木铲子要去帮江满梨。一看,江满梨已经烙好了,捏着软毛大刷子,悠哉悠哉刷酱料。刷子侧一侧,酱料点进褶皱里,刷得浓稠匀满,喷香四溢。
“帮我撒些葱花和芝麻。”江满梨点点下巴。
葱花落下去,赤酱丛中点点绿,熟香的白芝麻再这么一撒,又成了片绿丛中簇簇白,诱人至极。
饼子烙得酥薄,切起来咔嚓咔嚓脆响。老邓在外头就隐约听见了,恰碟子里的吃完,站起身来等在柜台旁。见江满梨拎着几个箬壳油纸小包出来,掏银子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