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她眨了眨眼睛。
树影落在他们之间，像风在这一刻停止了摇曳。
远处运动场上的比赛似乎快要到赛点，四周的观众席和运动场上都爆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喝彩，声浪能灭过所有的感官。
但此时，能从他身上闻到很淡的香。
这种香太独特，独特到除了靠近他的这一秒钟，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香不同于林嘉远身上那种干净的皂荚味，它的少见和迷人彰显着显而易见的昂贵，陌生却迷人的东西向来危险，却也分外诱人沉沦。
她在这一秒里忽然走神的想，之前从来没有闻到过他身上还有香味，这种感觉很像他本人，只有靠近他才能闻到。
沈既白开口拉回了她的念头，他问道：“你要听吗。”
他仍然低垂着眼皮看着她，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要。”
她连忙把耳机戴上，也同时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英语听力。”
耳机里果然传来的是平静无波的男音，字正腔圆念着英语。
“…………”
她大概沉默了有好几秒。
另一只没有戴耳机的耳朵里，是外面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还有主席台上，林嘉远字句清晰念着各班投的加油稿。
而她的内心只有崩溃。
她终于忍不住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有礼貌，“不是，少爷您为什么运动会都要听英语听力啊，学习可以刻苦，但不可以扫兴。您能不能换一天听啊？”
她一言难尽，充满怨念的，又不由自主叫上了少爷这个称呼，带着一点很克制的咬牙切齿。
但是这回沈既白一点都不计较，他就这么垂着眼皮看着她表情变化精彩的脸，听她说完，不再装下去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不同于之前的冷嘲热讽，这次是真的在笑，笑到胸腔都在震动，眼尾弯着，止不住的低声笑着。
他是笑得快乐，但她更想揍人了。
可他这一笑，本就许多人在看他，更是招惹了不少目光，她只能忍下了。
他好不容易笑够了，半停下笑，把播放列表切换后干脆把手机都扔给了她，以此来表达他的诚意，“不逗你了，想听什么自己换吧。”
第21章
他的手机就这么猝不及防落到了自己手上, 微沉的重量，还带着他的体温。
手机扔给她后，他干脆更放松地向后仰, 靠着椅子，一副什么都懒得再管的态度。
她捧着接住的手机, 几乎是受宠若惊，还有点不敢相信，“真随便我换啊？”
他向后靠着，连眼皮都懒得再搭理一下。
他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
再次得了他的许可, 她直接就不客气起来了。
翻看别人的歌单，有种进入别人的私人领域的感觉, 喜欢的歌手、音乐的风格、常听的歌, 这些从平日相处里感受不到的东西，会在这一刻以陌生的印象冲击对他以往的印象。
比如说，这满屏的英文歌名, 整个列表往下划，一首见过的歌都没有。
连个熟悉的歌手都没有。
她划到了底，都不知道该听哪个。
耳机里还在放他刚刚整蛊她的英语听力, 字正腔圆，不紧不慢，在耳朵里多放一秒钟都觉得煎熬。
找不到一首听过的歌, 她转头向沈既白征求同意，“这些我都没有听过，我能自己搜别的吗？”
他还是没什么精神的调子，“随便。”
她眨了下眼睛, 观察了半秒钟他的态度，他看起来是真的无所谓。
随后直接放飞自我, 毫不客气的打开了播放器的首页，从排行榜往下看看有没有自己想听的歌。
这个时候注意到他的账号显示着VIP等级。
她眼睛直接一亮，转头就问他：“你居然是会员？”
他的耳机音质太好，隔音也好，即使只戴着一只耳机，也能够屏蔽许多声音沉浸在里面，因此她这一声带着惊喜的话压根没有意识到控制音量，惹得附近许多人都回头看过来。
自己班的人倒是习惯了她的跳脱，回头看一眼是什么动静就算了，但是隔壁班的那些，尤其是早就在频频回头偷偷看沈既白的女生，看她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探究。
而她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音量在没有戴耳机的人听来有多大声，她还沉浸在会员的惊喜中，看他的眼神像在看财神爷。
但是显然，财神爷对他的耳机音质早就适应，因此她的音量在他听来也是超出平常的。
那些突然投射过来的明里暗里的视线，他也不是无所察觉。
他是无所谓别人，但得提醒旁边还一无所知的缺心眼。
他没什么精神，所以只抬手摁了一下她的脑袋，“小朋友，保持安静，公共场合不要吵闹。”
这举动和话要是放平时，她能气得一蹦三尺高，说什么都要跟他绝交五分钟才行。
但是现在不一样。
她亮晶晶巴巴望着他的眼睛，像在看会发光的神，“那我是不是可以听周杰伦了！”
她的语气太开心了，整个人像活过来了一样，完全不见这一天都恹恹的样子，开心劲儿比阳光还要灿烂亮眼。
他不由转头看向她。
但她已经低下头，一脸喜滋滋的捧着他的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周杰伦。
还有什么林俊杰等等平时没有会员听不到的，她全都搜了加入列表。
由于不熟悉他的手机，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按得偏慢，她本就细胳膊细腿，身体和五官还没完全长开，巴掌脸，高马尾，这样看起来更像是小学生抱着书包在一板一眼写作业。
她直接把周杰伦的所有歌从热门开始听，烦人的英语听力停了，切换到喜欢的前奏，音乐声一钻进耳朵，她整个人都身心舒畅了，开始学着他懒洋洋的样子向后靠着椅子。
但她身量没他那么高，他放松懒散的动作放到她的身上，像是在学大人成熟的小朋友，比如说他的腿要微屈起来才能放得下，而她直接笔直向前伸长了腿，将放松摆得像刻意。
心情变好，她也开始有心情看前方运动场上的比赛。
就算不是自己班的比赛，也看得顺眼。
沈既白就这样从头到尾看着她整个人变得浑身都洋溢着快乐，像是要冒泡。
他不由弯了点嘴角，问她：“喜欢听周杰伦？”
她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音量问题，说话在没戴耳机的人听来像吼，“你不喜欢吗？”
又是附近的许多目光投来，而她还浑然未觉。
他侧过来俯身拿掉了她的耳机，音乐声戛然而止，听觉一下子放空了，她声音也不由变小，恢复如常：“干嘛？”
她不明所以望着他。
但耳机毕竟是他的，她也不好意思抢回来，只这么茫然问他。
“小声点。”沈既白抬手向后指了指，“隔壁班的人都在看你。”
“都是在看你吧？”
他也不跟她掰扯太多，顺着她的话让她闭嘴：“但我不喜欢被看，麻烦你声音小一点，让我少被看几眼，行吗？江弥同学？”
他俯身侧过来跟她说话，在隔壁班的角度看来，他的身形几乎把她遮住了，只能看得到他们距离很近的说话，这无疑让人更是想探究。
所以当她微微从他胳膊旁边探头，看到了他身后那无数投来的视线，吓得迅速躲回了他身前。
她双手合十，声音很小很小的道歉：“好的少爷。”
结果沈既白抬手就在她脑门上敲，“少学他们这么叫我。”
他的指节敲得是真的疼。
她一下子就龇牙咧嘴，嘶了一声，但及时忍下了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咋咋呼呼，“你下手轻点行不行，你是真敲啊大哥。”
也及时忍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少爷。
结果新换的称呼也让他觉得好笑，他唇角扯了个弧度，“叫哥哥就行，不用叫大哥。”
“哥哥？”她念出来觉得怪异。
他勾着唇角，吊儿郎当就应下了，“嗯。”
她想翻白眼，“想得美。”
不过他也没再跟她没完没了的计较下去，说完又靠回了自己的椅子。
除了刚刚跟她说话那会有点精神劲儿，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浑身都散漫，视线虽然平视前方，但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比赛也不像是在看。
他大多数时候独来独往，即使是在人群中也几乎是这个样子，他对周围的所有一切都不关心，他的距离感也并不允许别人了解他的世界。
她起初也没管他，甚至在有自己班的人比赛的时候，屁股往前一挪，跟自己前面的几个同学聊了起来。
运动会整个场地都吵吵闹闹的。
主席台传来的播报也好，各班的啦啦队也好，场上的欢呼也好，运动会无疑是对大多数人都有着吸引力的。就算她那天在跟林嘉远单方面怄气，恹恹了大半天，在这样的气氛里，该热闹的时候也会热闹。
有场比赛上，跟自己班的同学胶着的正好是隔壁班的人，一个个铆足了劲在加油声上涨气势，她自然也参与其中。
她在班上本就人缘好，一张嘴跟谁都能聊，说什么做什么自然是很容易拉拢人一块儿，一呼百应，她很快就成了自己班的带头人，跟隔壁班的加油声一较高下。
最后比赛是自己班的人赢了，啦啦队的气势也是他们更强，比赛结果一出来，隔壁班几个带头较劲的气得鼻子都歪了，被身边人摁了几下才坐回去。
而他们班的人当然就更高兴了，男生更是扯着嗓子怪叫，她也乐得手舞足蹈，然后就被身边同学发现了她手里晃着的手机，“弥弥，你什么时候换了新手机啊？”
她低下手一看，得，她还拿着沈既白的手机。
刚刚喊加油越喊越往前面窜，人一得意忘形，都没想起来把手机放下，幸亏她没给他摔着碰着。
她连忙回头，隔着几排的座位，沈既白还坐在最后面。
人头攒动的缝隙里，他的脸孔也被灰暗的树影遮住了大半，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有没有生气。
她一个心虚飞快地跑回他身边。
他的身边没人，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儿，整个人透着股没精神的懒劲儿，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没进入他的眼睛，连她这么过来都只是撂了下眼皮看一眼。
她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他也没说话，只垂眸看着她，无声问她想说什么。
“不好意思啊，刚刚拿着你的手机走了。”她双手奉上。
但他没有要接的意思，“不听了？”
她立马领悟到了他的言下之意，可以在不听歌之后才还给他。
于是她眼疾手快立马收回手，笑得一脸讨好，“要听。”
她的举动逗笑了他，他倦懒的脸上有了丁点儿笑意。
而后忽然静下来的这一刻，耳机里的歌猝不及防地钻入耳朵。
她之前被比赛分走了注意力，歌词在唱什么都没怎么听得见，甚至有些歌放着放着就过去了，都没注意到列表已经从周杰伦放到了林俊杰。
而这一刻的安静，她前所未有地清晰听见耳机里在唱着——
“不懂爱恨情愁煎熬的我们，
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
相信爱一天抵过永远。”
“离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浓
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心碎了才懂。”
最后一排的座位离前面的运动场最远，像是没有人能发现的与世隔绝。
耳机分开一人一个，外面的世界沸反盈天，而她此时和沈既白同时听着同一首音乐，她听到的每一个字，也会同一时刻进入他的耳朵。
他似有察觉，视线向她转过来。
她正仰着头走神，尽管脸是朝向他的方向，但她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身上，她正在分辨着耳朵里听到的歌词。
头顶的树影间落下的浮光如碎屑，飘落进了她透彻纯粹的瞳孔，她的眼底仿佛不会有任何苦痛。
彼时她听不懂歌词的意义，只觉得曲调温柔却悲伤，她刚刚还兴奋上头的热情在一字一句里慢慢柔软下来。
树影下的阳光都比外面更凉，空气也宁静，她又闻到了他的身上独有的味道，像苦涩的雪。
让她忽然想到了放假前的那天，轮到她值日，沈既白的座位在光线照进来的最后一排，她拖地到那里，一眼看过去，他的身上有种孤独的感觉。
那天好像是他生日。
但他看起来并不太开心。
和他成为同班同学的这段时间，也很少感觉得到他的开心，他大多数时候独来独往，别人对他很少有了解。
对于这号风云人物出现在自己班，班上的很多人私底下都很喜欢聊他，对他的分析和打探有很多，他们都觉得他出身高，所以不屑与这里的人有牵连，他的不好接近是因为傲慢。
但是这一刻她生出一个突兀的念头。
是孤独。
她低头看了一眼歌名。
《江南》。
彼时她尚且还不懂歌词的含义，只是觉得这歌听着让人难过，连忙找了个理由换歌，“我的周杰伦呢，我刚刚喊加油去了都没听到，我要听周杰伦。”
她随便点了一首节奏欢快一点的，听到不再那么悲伤的曲调，那种难过的感觉才放松许多，她这个时候才再次抬头去跟他说话，“你下午是不是还有项目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