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服装设计师的尊严。”赵明月没有夸口,衣袖、领口、颜色,这些细节如果处理不好,成品将会相当糟糕。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再次响起,接起后,听到对方的声音,周应淮立刻挂断,他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到走廊回了电话。
“以为逃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可以放下一切重来吗?你是我生的,这个阴影永远也甩不掉。”电话那头的曾美仪忿忿说道,“我要结婚了,你来上海见见他吧。”
“你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不要再借着婚姻,还有操控我,来获得生活的慰藉了。”
“如果你肯和我恢复正常的母子关系,我还会这样吗?还有,你外公留下的那笔钱……”
“我已经和周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不要再打给我了。”他语气冷漠,直接挂断了电话。
几个月以前,他回到浙江,在祠堂的家谱中除去了名字,完成了断亲的仪式,但曾美仪一直不愿放过他,年轻的时候只顾自己,现在反而想母慈子孝了。
赵明月没有想偷听,但由于周应淮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不少,内容几乎都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昨天还在想,从未见过他失控的样子,今天就见到了。
回去的路上,专注开车的周应淮一言不发,赵明月本想关心一下他的情况,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因为那本漫画里提过,他不喜欢“湘琴”的没有边界感。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要互相尊重对方的价值观。
周末,园区的傍晚是属于跳广场舞的阿姨们。
周应淮将车停到了工作室门口,打算完成剩余的分镜工作。
这时,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女人,拦在了车前,她满身名牌,身姿摇曳。
“小淮,想我了吗?”她主动拥抱,被周应淮避开。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这是你的新女朋友吗?”曾美仪摘下墨镜,笑着打量了一下赵明月,眼神并不友好。
赵明月刚想开口回怼,周应淮就将她一把护在了身后。
曾美仪见他用一种近似凶狠的目光盯着自己,随即笑了笑,走到一旁的长椅处安静等待。
“你回去吧,今天就到这儿了。”周应淮平复了一下心情。
“好,那我走了。”离开前,赵明月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她的神情似乎有一点熟悉……
小剧场:
大三的暑假,周应淮被陈易安邀请到家里做客,陈父听取了他的建议,决心在东北成立工厂,种植加工鲜食玉米,果然,不出三年,就取得了非常大的收益。本以为投资不过山海关,没想到山海关里别有洞天。为了感谢,他给了周应淮百分之五的股份,所以,除了漫画,他经常到厂子里帮忙。
在陈易安闯荡娱乐圈失败以后,父亲叫他回家里上班,但又不敢将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于是,便建议他去投奔千里之外的这个好朋友,好好学学怎么过好人生。
陈父对待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简直怒其不争,甚至他恨不得当初生的是个女儿,这样,他只需要想办法把周应淮招来入赘就万事大吉了。
尤其是,当他在采访那天见到赵明月的时候,这种心情就更强烈了,暗暗佩服这个女孩眼光真好,高中时就慧眼识宝珠,看中了这个潜力股。
小剧场2.0:
为了尽快要回情书,赵明月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周应淮,不止帮忙画画,还主动去陪他扒苞米,更是连着一周送上了各种口味的鸡架。
然而,面对鸡架的浓郁香味,周应淮丝毫没有反应,“我又没点外卖,送鸡架给我干什么?”
“这都看不出来吗?”赵明月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在讨好你啊。”
“是吗?可我没有感觉到啊。”周应淮露出了招牌的纯良笑容,“想早点拿回情书,就动动脑子来讨好我。”
“什么意思?”
“送礼要因人而异,看对方喜欢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
“很简单啊。”周应淮身体前倾,靠近了过来,赵明月以为他要告诉自己,直接把耳朵送了过去,结果,他来了一句,“去研究去分析去调查。”
“……”赵明月一把抢过鸡架,准备离开。
“这么快就知难而退了?你当时研究沈岐的时候简直比高考还努力,现在怎么不行了?”周应淮送上了一波阴阳怪气,“你的诚意呢?”
当晚,受了刺激的赵明月开始认真分析周应淮,她先是看了他的漫画,又等着电视里的新闻播出,甚至,还做上了笔记,比追沈岐的时候还要努力。
周应淮的新玉米响应了一带一路政策,将农产品引入了俄罗斯的市场,还经常助农,收购周边散户的粮食,帮助其卖到更高价格。
“沈岐白捡的这个小弟,还真挺优秀,我咋就没这个运气。”唯一的缺点就是漫画更新太慢,根本不够看。赵明月还没有意识到,她的下班生活,几乎被和周应淮有关的一切填满了。
当湘琴开始和裕树较量的时候,故事的主角就此改变了。
第11章 雨夜湿身
哈尔滨。
中央大街的俄餐厅,手风琴的声音悠扬悦耳。
经过一场漫长的商务聚餐,沈岐争取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红酒杯的旁边,放着那份国风美学潮服的设计方案。
托了校友的关系,沈岐联系到了一部大制作的电视剧,故事背景不仅是时尚圈,还有弘扬国风的立意,目前正在筹备期。
“你们的原创品牌进行到什么阶段了?”制片人喝了一口红酒问道。
“正在做上架的准备,我们有完整的设计方案,一共四季度。不过,目前只有这一份能对外。”沈岐撒起谎竟然一点也不心虚。
“那太期待了。”制片人将剧的资料发了过去,“希望沈总这边出一份新的方案,两周后,我们再碰。”
“没问题!”沈岐痛快答应。
成就感没持续多久,账单上的数字就让他心疼不已,最后选择了坐绿皮火车回家。
“有个大惊喜要宣布。”沈岐兴冲冲在工作群里发了这条微信,可惜,无人响应。
周一的上午,每个打工人的表情都像罢了园的黄瓜——蔫。唯有李雯婷像是上了场的斗牛,眼神里写满了对战斗的渴望。
“这个project的目前完成度是多少,周末有没有推进?”
赵明月懒得回答,直接转过身,衣服背后清晰印着“别催了在做了”几个字,这是她特意为了李雯婷连夜绣上去的。入职以后,李雯婷就像私生饭一样,隔一会儿就要来“鼓励”她认真搞事业,和资本家沈岐,简直是这家公司的卧龙凤雏。
下一秒,卧龙就来了。
“有个大惊喜要宣布!”沈岐推门而入,十分兴奋地拍了拍赵明月的肩膀,“来一下会议室!”
见他这个样子,赵明月预感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联名机会。”沈岐谨慎措辞,“是一部电视剧,讲时尚圈的故事,听说主演是当红小花。”
寻找联名,的确是个好方法。赵明月心想,潮牌嘛,有了联名就有了极大的宣传效果,如果风格一致,电视剧也不是不行。
“不过……就是时间比较紧张,对方希望两周内,可以出一版融合电视剧风格的新方案。”
“这不可能。”赵明月的态度坚决,“给剧做服装造型,不仅要好看,更要符合人物当下的状态,为创作表达服务,和设计方案的逻辑不一致。”
“我们刚刚成立品牌,只能打攻坚战。”沈岐努力给她灌鸡汤,“多想想胜利后的喜悦,不要总想着战斗的艰难嘛。”
门外,李雯婷几人正在偷听,会议室里吵成这样,估计这周的工作又不好做了。
“你是不是跟人家保证,说我们有四个季度的完稿了?”赵明月不禁怀疑,东北大地怎么养出这么个资本家。
沈岐不禁心虚,“身为一家创业的老板,总要讲究说话之道……”
算了,不过就是打工而已,老板说什么就做什么,做不到,再让老板背锅就好。很快,赵明月就转换了心情。
“所有人来开会。”她敲了敲会议室的门,“既然要打响第一枪,那谁也跑不了。”
“我来分配一下工作。”赵明月站在投影仪前,打开了设计方案。
李雯婷几人都十分认真,无一不带着崇拜的眼神,尤其是刚刚来的实习生小姑娘,更是对从北京回来的大神充满了羡慕,还以为要被带着打一局巅峰赛。
而赵明月此刻的感受,是慕容复领着一群乌合之众打灵鹫宫,马上就要被虚竹这样的氪金用户虐菜了。
“首先,除了目前这份剧的资料,我需要更完善的调研,比如,竞争对手大概有哪些,女主角是谁,她的穿衣风格,同类联名项目的优秀参考方案……”
几个人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这倒是符合他们的人设。李雯婷,一心想成为金秘书那样的职业女性,却对着电视剧学职场知识,周晨峻,微信群里各种表忠心,实际上有空就刷公务员真题,还有几个天真无邪的实习生。
赵明月讲了一个半小时,才终于完成了工作前的培训。
就这么个草台班子,上得去灵鹫宫吗?她不禁叹了口气。
“最后,我需要一张操作台、缝纫机、还有塑料模特。”她看向了李雯婷,心想这件事总能办好了吧。
一个小时以后,眼前的一切出人意料。
“这个模特,是博物馆借来的吗?”赵明月顿感无语,根据它身上的服饰风格来判断,大概率是地下服装市场搬来的,估计有超过二十年的年头了。
还有那张操作台,放了它,走路就只剩下一条缝。不是办公室太小,而是沈岐的那一大缸风水鱼占了太大的地方。
“有这一大缸鱼,不撤走留着有什么用?”
“是风水鱼,斥巨资买的……”
“那留着吧,这鱼说不定比你们有用……”
花坛里的大葱迎风摇曳。
赵明月坐在路边晒太阳,闭眼冥想,这是最近学到的疗愈法,听说回想幸福瞬间可以消除身体内的负能量,于是,她想到了父母的小金库、老舅挨打的狼狈、还有……松花江边的那一束落日珊瑚。
不过,他已经两天没有联系我了,人去哪儿了呢?
这时,沈岐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我有事先走了,记得两周啊。”他把花篮放到车里,准备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返了回来。“你要是见到小淮了,让他回我的电话。”
看了看花篮和贡品,赵明月猜到了今天是沈岐姥姥的忌日,不过,周应淮为什么没跟他一起?
沈岐的车开走没一会儿,唉声叹气的陈易安就从对面的办公室走出来,坐到了她旁边,“这两天有见到周应淮吗?”
“他失联了?”赵明月有些担心,不会真的发生了什么吧。
“这几天我都没见过他,发微信也不怎么理我,我担心他……”陈易安抬头看天,满脸忧愁。
“你不会认为他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所以我打算蹭蹭玄学。万一他真想放弃人生,一定先来杀你。”
“我有这么恶贯满盈吗?”她瞬间无语,这个园区里,没一个人会说话。
文化路一条街,到处都是各种小店,老旧的招牌让人感觉回到了19年代。
这里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裁缝铺,赵明月打算暂借一下这里当做临时的操作台。
令她意外的是,竟然在路口看到了周应淮的车,这条路直通本市唯一的墓地,敬亲园。想必,他应该是去拜祭姥姥了。
没一会儿,另一辆车跟了上去,透过半开着的车窗,赵明月认出后座坐着的人就是那天的女人。
猛然间,她终于想起了这个女人是谁,十年前的记忆渐渐复苏。
下课铃一响,赵明月果断背起书包跑出了教室,准备去学校对面的书店,追新一期的飞言情。
刚走出校门口,一个打扮漂亮的阿姨就拦住了她。
“小妹妹,你是周应淮的好朋友对吧?”曾美仪是明显的南方口音,温柔软糯,让人毫无防备心。“我是他的家人,来接他放学,别担心,我不是坏人,这是他小时候的照片,可爱吗?”
照片里,一身旗袍的女人抱着年幼的周应淮,两个人的眉眼倒是很像。
“小淮今天下午没来上课,我带你去找他吧。”赵明月十分热心,她是小淮的亲戚,那就是我未来的亲戚,自然要帮忙了。
于是,她带着曾美仪一路来到了老厂区的家属楼,敲开了沈岐姥姥家的门。
“小淮,你家来且(东北话:客人)了!”
周应淮一开门,见到是曾美仪,眼神立刻黯淡下来。
“想我了吗?”曾美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故意忽视了他的冷漠。
令赵明月意外的是,自己没有收到感谢,反而吃了个闭门羹。这个女人是谁呢,为什么连沈岐的姥姥都脸色不好了。
好奇心驱使,第二天见到周应淮的时候,她问起了这件事。
“昨天那个人,是你们家什么亲戚啊?”
“你为什么把她带到姥姥家?”
“她说是你家亲戚……”
“这是我的事,你为什么非要自作主张?”
“不是自作主张,我们是朋友,就想着顺便帮个忙……”
“我们从来不是朋友。”周应淮语气坚定,“你并不是真心对我,在你眼里,我只是你用来喜欢沈岐的工具。还有,我从来不爱吃又咸又辣的鸡架,以后别送了。”
十几岁的少年背影清瘦,这一幕,赵明月突然有些难过,她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时光就这么过了十年。
如今的赵明月坐在裁缝铺的小板凳上,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突然想通了,那个时候不理解的事。
原来他曾经对我的讨厌不是假的,黑月光的印象并非他心眼小,而是我不懂边界感,十年前,我以为我在关心他,实际上,这种关心的确是因为沈岐,而且,我对他好的方式,是我认为的,并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也许周应淮从来不喜欢吃鸡架,也不喜欢我这个“朋友”。
所以,这一次,她打算忍住好奇心。即使知道那个女人追到墓地以后,大概率会有一场风波。
敬亲园,位于半山腰的陵园。
周应淮放了一束花在墓碑前,照片里的姥姥笑容可鞠。
“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糕点,还是原来的味道,不过可惜,这家店以后要关门了。”
盘子里放着老式的蜂蜜蛋糕,泛着油光、味道扎实。
姥姥过世已经三年多了,但每次来这里,他总有种恍惚,有时觉得她离开自己太久太久了,有时又觉得她音容犹在,好像昨天还在跟自己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