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娟来此处已有四日,身为当家主母派过来的人,又是特地来看护小姐的,不过短短几日,便耸然成为众人的领头。
而红娟更是在这短短的几日里,从婢女小厮嬷嬷身上打听到了自家小姐自幼闯祸精的行为,在知道小姐时常翻墙偷溜出去的事情后,整个人顿时呆滞了好半晌。
未曾料到城中静静体现的如同大家闺秀般的女子私底下竟如此狂野。
再一联想到夫人交于小姐的那么多账簿,终于后知后觉的知晓了当初清荷和小姐二人面上的异色是为何而来。
这几日,红娟更是时不时就来盯着单萃儿,整的单萃儿每每想要溜出去的心思都不疾而终。
眼见红娟又开始抽查自己的账簿了,单萃儿就是一阵头疼,余光瞥向不远处的清荷,面上忽地痛苦起来,眉间狠狠的皱起,为难的看着红娟。
“红娟,我身子有些不适,恐是久坐使得我身子较为疲惫,我看今日天色甚好,不若今日咱们就出去逛逛如何?”
清荷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的看着单萃儿,大声道:“我可怜的小姐啊,你这伤口才好没几天,怎的又开始不舒服了……”
说着说着,反倒是将自己说感动了,眼眶也变红了,看着单萃儿的眼神活生生像是个看苦命的小乞儿一般,
单萃儿垂着眸子,姣好的面容上忍不住扭曲了一下,这丫头,是不是太夸张了。
红娟沉默的看着二人,心道这乡间府内的婢女说的也并非完全对,起码善良有,天真无邪倒是真的看不出来。
不过还是松了口,轻叹道:“如此我便向夫人拖延几日,今儿风大,您出门注意些。”
如此,便是同意了。
单萃儿和清荷相看几眼,赶忙趁着对方还未反悔连连点头。
“小姐,咱们去哪逛啊?”
换好男装的清荷望着前方一路开阔的村落石路,有些茫然。
“咱们去镇上逛逛,顺便去寻李花儿。”同样是一身黑色男装的单萃儿扇了扇手中的折扇,沉思片刻,方才决定道。
“啊?您之前不是说要去青山寺嘛?”
清荷跟在小姐身后,迟疑的看着对方。
“我何曾说过此番出去是要去青山寺了?”
“可夫人不是说让您回来去拜访青山寺的吗?此番您费尽心思出来,我还以为您是去青山寺的呢?”
单萃儿摇了摇头,好笑的看着一脸疑惑的清荷:“都说了是拜访了,我一身男装怎好生去拜访,待我去镇上寻些不一样的宝贝改日再去青山寺也罢。”
“嗯?”
单萃儿揉了揉清荷的脑袋,笑道:“说了你也不懂,不必管这么多,跟着你小姐我走便是了。”
“噢……”
经过镇上需经过一道长长田埂,而后是一片竹林,再走上些许,便是镇上了。
不过前提是需要乘坐马车或是牛车,驴车。
单萃儿临走之前告知红娟只是去附近走走,因此红娟这才没有派些护卫过来。
要是动用了府内的马车,不说红娟,单是阿酒,下次遇见母亲,准保向母亲告状。
单萃儿果断寻到了村口处等着牛车。
村里的人经常会去赶个早市或者去镇上办些事情,这年头,并非每家都有驴或者牛的,因而村长家中的一头公牛便作为拉车的,在每个周二和周四的上午都会拉人去镇上,每天来回三趟左右。
幸好还不算晚,巳时刚到没多久,能赶上最后一趟牛车。
单萃儿二人到的时候,村口稀稀拉拉的站着三四人,有的神色焦急,有的扯着别人话家常。
其中一名大腹便便,头发用头巾包住的大婶远远的便冲着单萃儿挥手,用带着些口音的官话喊道:“萃儿啊,来这儿。”
单萃儿小时候经常溜出来玩,村里的人基本都认识她,这名大婶也照顾过她,倒也是熟人。
因此单萃儿直走的步伐途中一个拐弯,带着清荷便直接来到了大婶的面前,笑道:“姚大婶今儿喊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姚大婶眯起眼睛将单萃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嗔笑道:“你这丫头扮成男子倒是俊的厉害,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见了,怎得婶儿就非得有事儿才喊你吗?”
单萃儿也笑,用折扇挡住半张脸,冲着姚大婶眨了眨眼:“瞧您说的,还不是看您喜欢,我才扮成这样的。”
姚大婶还没说话,身旁一个身着黄色麻布衣裙的大娘就朝着这儿翻了个白眼,连带着说着些不好听的话。
“不是我说你,娘,你别看人家长得漂亮,又对你说了几句好话,你就死心塌地的对人家,这种人家家里有钱的哪看的上你啊?”
“你说什么呢?我看您是嫉妒我们家姑娘吧!”清荷一听人家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脸色瞬间拉了下来,没什么好语气的回怼过去。
“你!”
“够了,别说了。”
姚大婶尴尬的将自家姑娘扯到一边上去,这才小跑过来跟单萃儿解释;“对不住啊,萃儿,我这姑娘啊,性子直,从前家里穷,养在了别人家,前几个月才回来,也不知怎的被人养成了这份性子。”
说着,叹了好几口气。
人家家中的事儿,单翠儿也不好说什么,示意清荷别闹事,紧接着转移话题:“今日早市早已结束,您这去镇上是为何?”
毕竟坐一次牛车并不便宜,在众人一起挤牛车的情况下,做一次牛车一人也需要十个铜板,对于乡间的人来说并不便宜。
“这不是听说今儿会有青山寺的师父下山布施,晚些时候还有祈福颂经吗,虽说咱不至于去讨一口粮,但青山寺灵验的很,我那小女儿不是也到了成亲的岁数了吗,想着去求个签。”
姚大婶瞅了瞅自家小女儿一脸不屑的模样,叹了口气,望着眼前容貌尤胜的单萃儿,又是一阵感叹:“萃儿今年也该及笄了吧!”
“啊?是!”单萃儿在听到青山寺一时有些没回过神,也没注意对方的语气,下意识的回道。
“我家女儿要是有你半分容貌,脾气再好点也不至于现在还没有人上门提亲……”
姚大婶等牛车期间看着单萃儿又是一阵感叹。
越看越觉得好,可惜自己没个儿子,不对,就算有儿子,单凭人家这富贵模样怕也看不上自家。
“您说的青山寺布施是在哪啊?”单萃儿待姚大婶说完,眼神瞥向牛车来的方向,似是不经意间问道。
“哎,你说这个啊?那地儿你也去过,镇上的那个城隍庙你知道吧。”
单萃儿点了点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城隍庙在镇上已经算偏了吧。”
“是啊,青山寺的师父们为了布施,特地在城隍庙的旁边搭了个好几个棚子,听说这次下山的师父们有不少是已经寺中的得道高僧呢。”
“那我们此时再去,是否有些晚了?”单萃儿望着这日头,再过一个时辰就到午时,赶去那的时候指不定已经结束了。
想到这里,单萃儿就有些懊恼,早知道应该早些出来的。
姚大婶笑眯眯的拍了拍单萃儿的肩膀,笑道:“哎……没事没事,来得及,师父们午时不休,更何况此次祈福会持续三日,当然,你若是想要去讨一口粮,那现在可能恐怕已经结束了。”
单萃儿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前刚和清荷说到青山寺,青山寺这就来了。
“小姐,那我们要不要去一趟看看?”
清荷凑近单萃儿耳边小声问道,同样也是惊喜,只是不知道救了小姐的恩人师父们在不在此番下山布施的师父们中。
单萃儿在姚大娘似是一眼看透的视线中不动神色的微微颔首。
似是察觉到她们三人说的什么,不远处的姚家女儿又是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冷哼声。
不过眼下单萃儿并不计较,此刻的心情简直可以算的上愉悦非常。
“牛车来了,要上的赶紧上啊,十个铜板上一人……”
吆喝声逐渐接近,随后一匹黄牛拉着一张带着滚轴轮子的板子就这么停了下来,坐于首位驾驭牛的则是一位带着斗笠被晒得黝黑的一名清瘦的青年男子。
板子的大小至少可以围着坐十人,眼下上面已经有了三人,再加上现在的几人,足够了。
清荷从荷包里掏出二十枚铜币递给坐在首位的青年男子后,拉着单萃儿小心翼翼的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着。
第35章
三十五
“小姐,我们还要去找李花儿吗?”
清荷知道小姐不太喜欢陌生人的接触,说话的同时视线时不时在单萃儿的四周打转,尽量避免有旁人撞到了小姐。
“嗯……”单萃儿阖上折扇,抵住下巴沉思了片刻,余光无意中瞥到身旁的人眼神似乎是朝这儿看了几眼,刚要出口的话慢慢吞进肚子。
悄然凑到清荷的耳畔,低声道:”待会到了镇上,你先去李花儿哪儿等我,我先去办件事,随后就到。”
清荷点点头,随后又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扯住自家小姐的袖子,担忧道:“可小姐,您一个人自己出去会不会出事儿?要不还是等等,我去镇上雇个护卫跟在您身边?”
自上次差点被绑走的那件事过后,清荷恨不得时时刻刻派点人跟在自己身后,唯恐自己又遭遇了贼人,单萃儿虽然感动,但是确实有些许无奈,眼下又听闻这一番话。
唇角的弧度下意识的一僵,无奈的将扇柄轻轻敲打在清荷的额头,笑道:“你要是不想让你家小姐引人注目,就放下替我寻护卫的念头,我还想好好的在镇上逛逛呢!”
“好吧”清荷捂住额头,有些不情不愿的应下了。
牛车上的人都是村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自上车后,就开始唠家常,不过自单萃儿和清荷说话起,众人虽没有停止口中的话题,但是语气不知不觉中就轻了很多。
牛家村之所以以牛字取名为村落的名字,也是因为村里姓牛的人数占了村里总人数的九成左右,牛姓基本是祖祖辈辈便再次落户的,像是单家便是村中少有的几个外姓之一。
更何况,十几年前单家举家搬迁过来的时候,那一辆辆用马匹拖拽的行李可谓是吸引了村中大多人前去围观的,本以为不止是从哪儿来的大户人家,有不少人暗地里去向村长打探,得到的消息无非就是说那个单家是个家乡发了天灾而逃难到这里的落魄商贾。
士农工商,更何况还是个落魄的商贾。
得此消息,一般多数的人都悻悻而归,还有一小部分的人不信邪,偏要去看个明白,哪知那些不信邪的人半夜偷溜过去,第二天就被发现疯疯癫癫的出现在田埂中朝着一个坟包磕头,嘴巴里不知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村中人大骇,便集结了十几个青壮年去了村长家中讨个说法,虽不知村长和他们是如何商量的,最终讨论结果无非就是让单家周围的几户村民搬到了村内的其他地上,也因此,单家周边也空旷了许多。
不过这些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也就是些有了些年纪的长辈才知道,小一辈的人当时年纪尚小,并不清楚这些事儿。
单萃儿幼时经常翻墙出来在村里到处耍,村里的人起初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凑上去,不过见这孩子长得粉粉嫩嫩的一团,除了调皮点,倒也没什么异常,时间一久,村里人倒也不排斥单家出来的孩子了。
虽是对单家仍旧心存忌惮,但骨子里的好奇却仍旧促使自己对单家有了探究之意。
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单萃儿带着小跟班出来坐牛车,又瞧见二人低头窃窃私语不知说什么,众人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想要听听二人说了些什么。
可惜,二人说的过于小声,什么也没听到,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无趣。
单萃儿虽是察觉到了牛车上莫名的令人不慎自在的氛围,却不知是何事情导致的,也因此没多想。
交代完清荷后,满脑子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想不到,这才不过一周不到的功夫,不用她去青山寺借机寻人,倒是有青山寺的人下山来了。
思及此,眉间眼悄然漾起了笑意,旁人所不看不清的折扇后,是一张因笑意而格外艳丽动人的精致脸庞。
不知何时,狂风变成了吹拂过秀发的微风,阴沉的似乎下一秒就要陷入昏暗的云层中破开了一道道缝隙,漫天飞扬的尘埃中划过一道道耀眼的光箭。
昏暗的云层还未褪去,耀眼的金色却落入眼中,一瞬间,空气中原本混杂着牛车上些许人身上的汗味和泥腥味仿若散去,心中是对那光与暗交融的极致崇敬。
“这夏季也快到了,这天儿也真是变化无常。”牛车上忽地有一人嘀咕出声,而后又听一人道:“今儿本来还带了伞出来,倒是算白带了。”
“是啊,要不是为了去赶青山寺的法会,去乞求下今年的好收成,谁会在这鬼天气出门,现在倒好,天色转晴了,这伞拿着也是累赘。”
“还是萃儿有先见之明啊,出门都知道不用带伞。”
姚大婶忽然插话,笑眯眯地看向单萃儿手中只执着一把扇子的手和清荷空无一物的双手,感叹道:“还是萃儿聪明,早知在你来之时,也该学学你,将伞放回家中再来。”
单萃儿闻言下意识的心虚了一下,她们出门的时候太急了,压根没想到带伞。
现下被夸了,总不能说自己为了防止家中的人后悔让她出来,这才急急忙忙出门的。
顶着姚大婶慈爱的目光,眸光微微闪烁,含糊的应了一声。
好在姚大婶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问,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又跟旁人说起了闲话。
周边的田埂和竹林慢慢远去,熙攘叫卖声和行人逐渐充斥马车周围。
黝黑的青年男子将牛车赶到一处偏僻的巷子内,避开人群,将套在牛身上的绳子往后一勒,在一阵牛啼声中,用那粗狂的语气不耐的说催促:“下了下了,我还得去给牛喂些粮呢。”
骤然停下的晃动感让牛车上的人忍不住低声叫骂了几声,听着耳边的粗言秽语,单萃儿眉间不由得一皱,带牛车停稳后,连忙拉着清荷跳下车。
青年男子闻言,黝黑的面庞并无怒意,见人都下了车后便晃了晃手里的鞭子,临走之前又吆喝了一声:“酉时三刻依旧在此候车,要走的别忘了时辰。”
说完这句话,挥手一鞭便扬长而去。
“这村长家的大儿子果真是个混球,莽莽撞撞,也不等我们这些老人家坐稳……”
手挎着竹篮,一身灰色粗布短衫的老人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经过单萃儿二人时,似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被旁人听了去,猛地瞪了眼单萃儿一眼,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巷子。
无缘无故被瞪的单萃儿眉梢微微一挑,面色淡定的目送这老婆子离去,方才转身对着一脸不忿的清荷笑道:“行了,你先去李花儿那等我,我便先走了。”
说罢,免得这丫头继续拉着自己念叨,不等对方说话,阖上手中的折扇,一个挺身便率先走出了巷子,唯独留下清荷止不住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