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期的少年少女们天天都在繁重的学业里挣扎喘息,哪有什么人拥有空余的时间去锻炼健身。
何况平日里不管什么样的身材都被遮挡在了宽宽松松的校服下边,看到一个男孩儿有肌肉便成了特别新奇的事情。
有男生听到了,很不屑地点评:“有那时间不如多刷几道题,健身给你们一群花痴看,闲的。”
立刻就有女孩儿扬着声音反唇相讥:“哦哦,你有时间多刷题,可也没见你的成绩比沈则随好啊。”
那男生被噎了一下,甩头转身,临走时还又念了句“一群花痴”。
女生不甘示弱地“切”了一声,很大声地说:“瞧给他酸的。”
接力赛开始,宋念初没再听她们聊天。
她手臂交叠,抱着腰腹,稍稍往前倾身,目光始终跟随着场上最醒目的那道身影。
沈则随是最后一棒。
替她的女孩儿突然被拉上去跑步,压根没准备,运动装运动鞋都是借了宋念初的,尺码不太合适。
所以自然也没能发挥好。
轮到沈则随接棒的时候,他已经被其他人落下了很远的距离。
但他赶上了。
发令枪响起的那一秒,少年的身形就像是天边白色的飞鸟,又像是暮色中掠过夜空的流星。
额发随着风扬起,耀眼得无可比拟。
在跑到他们这半边的操场时,宋念初忍不住和人群一起站起来。
他们在为沈则随加油欢呼。
而她心跳又一回加快,眸光紧紧跟随着他。
沈则随率先穿过了终点线,弯下身来,双手撑着腿。
肩膀颤动的幅度剧烈,似是在重重喘息。
柯廷他们欢呼着站起来,喊着他的名字。
沈则随慢慢直起身,转过来,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
距离太过遥远,宋念初看不清沈则随脸上的神色。
但她又想起了网吧那一夜,在他面上看到的,那个浅淡的、张扬的笑。
她想,现在的他,应当也是这样笑着的。
“……沈则随之后会不会出国念书啊,我记得谁说过他爸爸好像是在国外做生意的商人来着。”
旁边的女孩儿坐下后继续八卦,“听说国外的男生从高中就开始赶着健身了。”
“没有吧,前阵子柯廷他们还说要加把劲学习,想和沈则随上同所大学的。”
还有隔壁班的同学猫着腰过来,悄悄打听:“你们班那个沈则随有没有女朋友啊?肩宽腿长跑起来太好看了,绝对当得上我校校草。”
“八卦听少了吧,他本来就是我们这儿的校草啊——应该没有对象,没见到他跟哪个女孩子走得特别近的。”
比赛结束,宋念初的注意力被她们的话短暂地吸引了过去。
她目光转了转,再次落在场地里的时候,沈则随正和其他三个参加了接力赛的同学站在一起,边走边说着什么。
宋念初手指揪了揪衣袖,心情从极致的兴奋中慢慢平复,又难过起来。
……本来她是可以和他一起站在那里的。
一次又一次的懦弱,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周边人声喧闹,时而有欢呼声响起。
在那一个刹那,宋念初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突然就立下了某种决心。
……如果暗恋就这样无疾而终,那么她这一辈子大概都会为此遗憾。
她已经胆小了这么久。
宋念初想,或许在即将天高地远就此分别的最后那一天,她应该……应该勇敢一回。
……
出租车缓缓停下,司机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她。
“小姑娘?”他叫了一声,“地方到了哈。”
宋念初回过神来。
车窗外是已然熟悉的长街,午后的日光温和地倾落。
“……啊,”她抿着唇笑了笑,伸手推开车门,轻声说:“谢谢师傅。”
第13章
电梯抵达楼层,宋念初走出来的时候,正巧与对门邻居家的儿子撞上。
男人咬着信封一角,胳膊夹着钱包,提着鞋跟单腿从门里蹦跶出来。
对门阿姨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一天到晚着急忙慌的,晚上不在家里吃饭吗?”
“你说说,难得周末回家,你这又上哪儿浪去?陪女朋友吃饭去啦?”
宋念初眨眨眼,愣了一下。
……她先前觉得贝贝朋友的声音好像很耳熟。
现在听到林清铭说话,才意识到那位的声音到底是和谁相像。
对面阿姨在絮絮叨叨,男人看了她一眼,神色显然有几分发窘。
短暂怔神,她弯唇笑起来,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糯米听到电梯到层“滴”的那一声响,已经在门后边扒拉着了。
宋念初开门进了屋,没听到男人后面跟着的那一句话。
“我去随哥家一趟,把信带给他。”
“哦,找小随啊?那你快去吧,”
女人说着,又“哎”了一声,“你站那儿等会,先别走啊,给小随带点菜过去。”
林清铭穿好鞋,听着自己妈妈上一秒赶着自己快走、下一秒又让自己站住,挺无奈地“啊”了一声。
鞋都穿好了,他也懒得再转进屋里等了,索性靠着墙站着,拿出手机,把刚才给自家小泰迪拍的几张照片传上了朋友圈。
这年头往朋友圈里发猫猫狗狗的照片特招人喜欢,没一会儿就有人给他点赞,还有人问他是不是回松城了。
林清铭给人回复了一个“是”,又点开自己拍的照片。
他拍人拍得不太行,但拍狗还是挺拿手的。
林清铭兀自欣赏了会儿,胳膊被他妈拍了一下。
女人从厨房里出来,身上还围着围裙,把几个保温饭盒递他手里,顺势瞧一眼他的手机。
“又发,小宝都给你拍丑了,还天天往你那破朋友圈里发人家照片。”
“哪拍丑了?”
林清铭把钱包揣裤兜里,接过饭盒,挺不服气:“你家小宝长的就这副模样。”
“哪不丑了?你看隔壁念初拍的!人家怎么就拍得那么好看呢!”
林清铭妈妈说着就要拿出手机,想翻对门姑娘的朋友圈给他看。
他“啧”了一声,去按了电梯:“宋念初浑身上下都是艺术细胞呢,能和她比吗。”
“念初拍得好看,那你跟她说一声,把她照片拿过来往自个儿朋友圈里一发不就得了,偏偏要发你自己拍的。”
林清铭妈妈在自己长长的好友列表里翻了一下,没翻到人,也懒得找了,嘴里念叨他。
“别人看了还说我平时给小宝开了美颜,你说我多冤枉?”
林清铭假装听不见。
正巧电梯到了,他夹着尾巴赶紧进去,还听到自家妈妈在电梯外碎碎念。
“记得给人念初找找房子,多大岁数了,别让我一天到晚催你。等我跟你爸旅游回来了,你可得让我听到点好消息。”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电梯轿门缓缓关上,林清铭听得有点头疼,抬手按了按额角。
他俩之间根本没那意思。
上了年纪的妈妈就这样,喜欢给孩子乱点鸳鸯谱。他才刚毕业没多久,就开始担心他会孤独终老。
沈则随住的那栋房子离林清铭爸妈家不远,走路过去六七分钟的距离。
林清铭提前给沈则随发了个信息。
他本来还在寻思着要不要给沈则随带晚饭。
现在倒是不用犹豫了,他妈做的饭菜总比外头餐馆的外卖要健康。
林清铭将几个饭盒拎到眼前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从随哥出了事,他的性格就变得有些敏感。
林清铭本来挺粗神经,如今在沈则随面前说话的时候,总是提醒着自己要小心翼翼,别不小心说些不该说的话。
连带着性子也变了,比以往细腻了一些。
到沈则随家门外的时候,林清铭照旧靠在墙边等了一会儿。
电梯“叮”一声到了楼层,他抬头看过去,与一个提着箱子的妇女对上目光。
林清铭对那妇女点点头,看着她开了另一侧的门。
这一户人家一直没见着有人,他随口问了句:“您是这家的业主吗?”
“那不是,我是保洁,”
妇女把箱子搁在玄关边,对他笑笑:“这家房东准备把房子租出去,让我提前上来清理清理。”
林清铭愣了一下。
这不巧了吗,他心中想着,直起身来:“租出去了吗?我刚好有个朋友想租房子。”
“这我不知道啊,”
保洁回答道,犹豫了一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来:“你自己给业主打个电话问问吧。”
林清铭他妈嘱咐给他的事情林清铭本来不准备管的。
他和宋念初也就是很普通的邻居朋友关系,巴巴地凑上去献殷勤、帮人到处忙活着找房看房,太怪,也惹人误会。
但恰好遇着了不错的房源,帮忙介绍一下也没什么,总归都是朋友。
林清铭拿出手机,记下了那户业主的手机号。
身后门开了,他跟保洁道了声谢,转过身进了门:“随哥。”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淡淡应了一声。
沈则随依旧是那副模样。
面色倦怠,眼底青黑,肤色病态苍白。
无论看多少次,林清铭都会感到不好受。
林清铭抿了抿嘴唇,反手把门带上,强迫自己笑起来:“以前的那几个孩子给你寄了封信。”
沈则随抬眸看了过来,浅色瞳仁中眸光平静,“什么孩子?”
“就是你以前用比赛奖金资助过的小孩儿,”
林清铭把信封拆了,献宝似的,“其中有个小孩来松城念书了,其它几个一起写了封信托他捎过来。他还想要请咱们吃饭呢。”
被整齐对折的信纸落到沈则随的手里,他垂着眼,安静了几秒,将信展开。
林清铭挺忐忑地看着他。
“挺好。”
片刻沉寂,沈则随重新将信折好。
他的眸光仍旧没有什么波澜,弯唇笑笑:“我就不去了。”
“……啊。”
林清铭没想到沈则随会是这个反应,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日光透过玄关处的玻璃外窗,落进安静的客厅里。
尘埃在空气中慢慢旋转,以往的记忆无法控制地浮现。
那天他们聚在一起,接到获奖的通知时,每个人脸上都带了笑。
林清铭尤其兴奋,从椅子上蹦跶起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我妈知道了得高兴死,”
他在屋中转来转去,拿起手机又放下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这么多钱,我的天啊,能抵我打工好久了。”
彼时的林清铭家庭条件并不好,父母负债,读大一时只能半工半读、省吃俭用。
期末周的时候没空打工,一整周都靠着馒头充饥,后来被沈则随和姜颂发现。
两人请林清铭吃饭,想要付林清铭的那一份钱。然而少年人自尊心向来强,不愿意接受平白无故的接济。
沈则随没说什么,只是突然开始让家中厨师送饭菜来,说是在外面餐厅吃得有些腻了。
送来的饭菜份量总是有余,一个人吃不完,他便会与林清铭分享。
赚到的这笔奖金对林清铭的帮助太大了,他兴奋着,又问沈则随这笔钱想要怎么花。
“我吗,”
沈则随那时懒懒散散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闻言思索片刻,“拿去做慈善吧。”
“啊?”林清铭愣了一下,扬着声调问:“做慈善?”
“啊。”沈则随放下手机,屈指抵着脸侧,弯唇笑笑,“做点有意义的事。”
姜颂在一旁装模作样地酸他:“太子爷说话就是有底气。”
“怎么,”
沈则随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说:“你毕业后一个月的工资不是这点奖金的翻倍么,都来乌大读计算机了。”
这句话说得随意而张扬,令林清铭哑然片刻,又好像在他心中点燃了一团小小的火焰。
往后的人生仿佛在他面前徐徐展开,如画卷般美丽夺目。
那时的林清铭清晰地感觉到,灰暗与贫穷都将被他抛在身后。
日光被乌云遮蔽,倾洒下来的光线暗去。
空气中的光束淡了,林清铭抿了抿嘴唇。
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地说着“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吧”的恣意少年,慢慢和眼前沉郁的男人重叠。
他的人生确实改变了。
……却也有人从云端跌落进泥尘里。
林清铭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刻意扬起的语调又低了下来。
“好吧,我跟那孩子说一声。”
复杂而低落的情绪在心头蔓延,他犹不死心,情不自禁地添了一句:“小孩儿还挺想见你。”
那场雨夜过后,属于沈则随的时间仿佛彻底停止了。
针表停摆,就像他所失去的一样,不再向前迈动。
无论林清铭什么时候过来找他,沈则随总是会在这里。
这座房子就像是成为了沈则随世界中的全部,成为了一间封闭的、无法逃脱的密室。
他走不出来,也不想走出来。
“……”沈则随扯了扯唇角,“有什么好见的。”
“见了我,”他声音低哑,“说不定会被吓着。”
林清铭也是着急了。
拿到这封信的时候他真的挺兴奋的,他觉得随哥读完了信会振作一些。
那句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妥,还没来得及找补,就听见沈则随自嘲般说了这么一句。
“随哥,”林清铭立刻就无措起来:“你别这么说……”
沈则随摘下金边眼镜,修长指节被镜腿衬得愈发冷白,“手上提了什么?”
林清铭愣了一下,“啊”了声,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拎着那几个保温盒。
“我妈做了点菜,硬要我带过来给你。”
他连忙道:“随哥,我给你放厨房里。”
男人匆匆忙忙往厨房里走,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某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氛。
沈则随将信件放在茶几上,垂下眼眸,面上没什么表情。
“贝贝怎么自己在厨房里偷偷吃东西,”
林清铭放好东西走了出来,脚边还跟着一只猫,“真馋嘴。”
该留他一起吃晚餐的。
沈则随侧头望去,在看到林清铭强颜欢笑的神色后又淡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