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妈不吃她这一套，问她：“有男孩子的照片吗？什么人呐？”
照片……照片有是有。
宋念初磨磨蹭蹭地点开相册，翻到先前给陶清婉看过的那一张照片，正想狠狠心给妈妈展示，忽地想起了什么。
她眼眸微转，退出手机相册，点入Q/Q相簿。
是高中的时候创建的私人相册，上了密码，已经尘封了许久。
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
本该是班级的大合照，但宋念初花钱找人帮她PS掉了合照中的其他人。
后来删掉了沈则随所有的联系方式，只有这张照片，宋念初迟迟没有删。
即便是在最难过伤心的那一段日子里。
怎么说也是花了大价钱才做出来的“伪合照”。
不能浪费钱，她那时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任由这张照片沉寂在电子相册中，最后蒙上了名为时间的尘沙。
宋念初举起手机。
他们穿着浅蓝色的宽松校服，站在操场上，对着镜头笑。
一个唇角微勾，神色漫不经心；一个眼眸弯弯，脸上染着气喘吁吁过后的红。
青涩又稚嫩的年纪，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
即便靠得不近，姿势不亲昵，只要站在一起，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宋妈妈凑近了，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
一旁的宋爸爸也放下了报纸，扭头看过来，还推推眼镜，眯起了眼睛。
宋念初清了清嗓子：“怎么样？”
宋妈妈有点儿惊讶，两根手指在屏幕上扒拉扒拉，把照片放大。
“……这不是你们高中时候的校服吗？”
宋念初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呀对呀。”
母亲父亲面面相觑，宋爸爸“嚯”了一声，把快要掉下鼻梁的眼镜又往上推了推：“高中的时候就开始——”
宋念初点头的动作又改成了猛烈摇头：“没有！”
“我之前不是跟你们说过，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嘛……就是他。”
宋妈妈还记得这件事，“你那时候不是说，那个男生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宋爸爸拧起眉头：“分手了？为什么分的？这可要好好打听清楚。”
“……他骗我的。”
宋念初嘀咕，把手机收了回来，自己也忍不住往照片上多瞅了几眼。
“他没谈过，和我是第一回 。”
照片被收了回去，宋爸爸伸长了的脖颈恢复了原状，宋妈妈也重新端端正正地坐回了沙发上。
母亲的眉目显然舒展了许多，还露出了笑，“我看不错。”
“高中的同学，知根知底，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坏人。这小男生人长得也俊，哎呀，多帅气啊。”
宋爸爸又翘起了二郎腿，重新展开报纸，“确实有几分我年轻时的风采。”
“不过还是要多观察观察。念初啊，什么时候把他带家里来看看，妈妈帮你把把关。”
宋念初嘴里含糊“唔”了一声。
她垂着脑袋，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
那张曾经给陶清婉看过的照片停留在屏幕正中央。
男人坐在一架漆黑轮椅上，冷白指间夹着只小小的千纸鹤，露出了半张侧脸。
面容轮廓更为利落成熟，可是仍旧能够看出与先前穿着校服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宋妈妈喝了口枸杞水，语气还挺高兴的，指挥她：“把照片发给我，我给你阿姨婶婶们看看。”
宋念初顿了顿，“我这边还有一张最近的照片呢。”
本来就没想着要瞒着父母，给他们看那张校园时期的伪合照，也是为了一点一点地铺垫。
她小小地吸了口气，又一次举起手机。
母亲又从沙发上站起来，探头过来瞧。
宋念初听见妈妈“嘶”了一声。
空气像是安静了下来，流动的风都随之凝滞。
旁边父亲看不见手机，却能看得出母亲的停顿，也站起来：“让我也看看？”
宋念初有些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小声说：“……他就是上次陈阿姨给你说起的那个人啦。”
沙发边的萨摩耶像是终于感受到了主人的目光，叼着骨头仰起头来。
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与宋念初对视一瞬，糯米“腾”一下站起来，爬上了沙发，在她旁边趴好。
然后换了个姿势，开始玩玩具。
宋念初：“……”
这下她甚至没法假装是在低头看糯米。
她轻轻吸了口气，抬起头来。
宋妈妈的神色很凝重。
她转过头，与宋爸爸对视一眼，满脸都写着“你看吧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
而宋爸爸还在维持镇定，问她，“小初，这个男生怎么坐上轮椅了啊？”
宋念初把茶杯凑到嘴边，齿尖轻轻咬着杯沿，“他的腿出过事。”
宋妈妈飞快地问：“出过事？什么样的事？足踝骨折？功能障碍？下肢偏瘫？截肢缺损？”
母亲说话何时用过这样快的语速，口中连珠炮般蹦出一连串词汇。
宋念初咬了咬下唇，抿了口茶水，“……双腿截肢。”
宋妈妈闭上嘴，不问了。
宋念初看见她慢慢坐了回去，脸色分外复杂，复杂到她都分辨不清母亲此刻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算得上狡猾，在挑明事实之前，给他们看了那样的照片。
父母都寂静不语，宋念初手指不由自主地抠了抠裤缝，突然站起来，绕过茶几。
她知道谁的话语权更大，凑到母亲身边，坐下。
“妈……”
宋念初挽住母亲的手腕，脸也挨着她的手臂，“我是真的喜欢他。”
宋妈妈没说话，面色忧愁，重重叹了口气。
“我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
宋念初狠了狠心，说，“一直到现在，情根深种，至死不渝。”
母亲拱了拱手臂，嘴中说：“走开。”
宋念初没走开，还在继续念词：“——用情至深，一片痴心，难以割舍，情丝难断！”
宋妈妈拍了她一下，力气挺重：“就你会说。”
自家水灵灵的女儿喜欢上了个残疾人。
这件事放哪家家长身上，都不会有人轻易接受。
宋念初磨了好一会儿。
平常爸爸妈妈做午饭的时候，她基本上不会进厨房，留在外头院子里，陪糯米玩。
今天破天荒挤了进去，口中还说“外头太冷，我进来感受一下烟火气”。
大半天下来，宋念初嘴巴都要说干了。
茶几上的那杯茶水被喝完了，又添了许多回。
吃完饭要走的时候，父母仍未松口。
宋念初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有几分沮丧。
她站在家门口，心不在焉地给糯米戴牵引绳，心中还在琢磨着要怎么样再接再厉。
脚步声停在身边，宋念初耷拉着脑袋，没有抬头去看。
“给你们留的汤，”母亲的声音传过来，问她，“不要了？”
你们？
宋念初愣了一下。
她骤然抬起头来，看见宋妈妈提着个熟悉的保温小锅，站在她的身侧。
“妈……”
“不要？”妈妈说，“不要我拿走了。”
这怎么能不要呢，宋念初“腾”一下站起来，速度快得犹如先前窜上沙发的糯米，“当然要！”
她接过保温盒，还不忘小心翼翼地试探，“妈妈，你……”
宋妈妈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叹了口气，“我没同意。”
女孩儿声音停住，亮晶晶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抿着嘴唇，低头不吭声了。
“但既然你们都谈了，”
宋妈妈顿了顿，说，“那总得带回家，给我和你爸看看。”
第73章
门外院子里的感应小灯亮起, 黄澄澄的一盏，在门口投下了一小圈光晕。
宋念初愣了几秒，慢慢睁大眼。
“愣什么呢, ”母亲抱起手臂, 幽幽问，“不愿意啊？”
“——当然愿意！”
在反应过来之后, 宋念初的脸上近乎是瞬间便绽开了灿烂的笑。
“妈, ”她凑过去，亲昵地挽住母亲的手臂, 语气黏黏糊糊的, “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棒打鸳鸯！”
“说什么呢？我都说了, 没同意。”
宋妈妈站着没动, 只是又一次强调, 板着一张脸道：“我只是让你先把人带来, 让我亲眼看看。”
宋念初弯着眼, 笑眯眯地应：“哎呀, 我知道啦。”
这只是第一关，之后显然还有重重关卡。
但不管怎么说, 她心中绷得死紧的那一条弦终于慢慢松了。
出门的时候紧张兮兮, 还将糯米精心打扮了一番，让它去出卖色/相。
回家的时候心情雀跃, 就连小区门口的保安大叔都问她“今天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好事儿”。
母亲说的话，宋念初暂时没有和沈则随提起。
——虽然她满口答应了下来, 但哪有刚谈一个月就见家长的，坐火箭都没有这么快嘛。
周末没有什么特别安排, 宋念初与朋友约了一起吃甜点，还意外收获了一张门票。
那张门票被装在了一张漆黑色信封里, 信封的四个边角点缀着简洁的白色线条，封口上用伪火漆暗蓝印章做了装饰。
正在吃小蛋糕的宋念初把叉子放了下来，挺新奇地打开信封，“这是什么？”
书晴也探过一颗脑袋：“我的呢我的呢？”
“十二月份松城游戏行业交流会的门票，”
陶清婉扭头对书晴说：“就这么一张，歌舞区选手来凑什么热闹。”
“那个游戏交流会啊？星月上确实有几个主播在动态里提起过。”
书晴确实不太感兴趣，又收回了探长的脖颈，评价：“门票做得还挺好看，值得收藏。”
“当然，”陶清婉伸出一根手指，在信封上点了点，“这可是VIP前排票，一般人压根拿不到。”
她顿了顿，挺得意的模样，“前些天我不是去机场蹲大佬采访吗？挺顺利，这算是人家送我的合作礼物。”
宋念初眨眨眼，又收回手，问：“那你自己不拿着吗？”
“用不着，我进会场又不需要门票。”
陶清婉把信封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玩笑道：“就给你啰，当我的份子钱。”
“……”
说什么呢！
宋念初耳根一红，不想落了下风，故作面不改色心不跳，“份子钱这么早给啊？”
陶清婉笑了声，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那可不。”
“我又不打算结婚，干脆早点在你这边排队，领个干妈当当。”
这跳跃跨度真是太大了，宋念初懵了一下，咬紧叉子，嘀嘀咕咕：“我、我也不一定呢。”
“你也不一定？”
一旁的书晴捕捉到了关键词，嘴里还含着布丁，扬起声音，口齿不清地问：“沈则随不行？”
宋念初险些一个倒仰。
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她“登”一下瞪大了眼，下意识往周围瞧。
这家甜品店装修得精致，碧绿盆景树生长得茂密茁壮，与长长的细碎星帘一同将一方桌椅沙发遮蔽。
不知有没有人将书晴的那一句话听了去，但他们至少看不清这边都坐了谁。
“……说什么呢！”
女孩收回慌乱视线，像是只恶声恶气的小狗，呲了呲牙，嘴硬地反驳：“他可行了。”
书晴“哎”了一声，咽下布丁，“前段时间不是还跟我诉苦，说是连人家的小手都没拉过吗？这下又知道他可行了？”
她笑嘻嘻的，“别跟我说你突然就试过了，坐火箭呢？就你家那位禁欲的程度，我可不信。”
宋念初：“……”
陶清婉在一侧笑得前仰后合，宋念初面上发烧，又哑口无言，索性叉起一大块蛋糕，堵住了书晴的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十一月逼近尾声。
在月末的时候，宋念初终于和沈则随一起踏入了医院的康复中心。
那是一个艳阳天，温度比起前段时间而言回暖了许多。
拂过脸颊的风不再刺骨寒冽，被灿烂的太阳裹上了几分暖意。
前台姑娘认识宋念初，也认识沈则随。
见他们两人一同出现，她愣了一下，站起来，先是看向宋念初：“宋小姐，你今天是来……”
宣传片在这里的拍摄已经结束，宋念初对她扬起了一抹笑。
“我是陪他一起来做康复训练的，”
宋念初顿了顿，垂眸瞅了沈则随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又故作镇定：“算是……家属吧？”
前台姑娘挺惊讶地说：“还是头一次见你们一起来。”
宋念初眨眨眼，在外人前答：“以前没有什么机会。”
话音落下，轮椅上安静坐着的沈则随便抬起脸来，目光掠过她的脸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