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旅程结束时,她都感觉只是换了个地方黏糊,除了第一天的跳伞,根本都没怎么玩。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秦音打着哈欠和他埋怨道:“这明明就是换了个地方住酒店,都没怎么逛到,早知道我就不带多一件了。”
那天收拾行李时,为了以防万一她带了两件,后来她打开行李箱时被他瞧见了另一件,哄着她又穿上,现在再想想,她就是很后悔。
本来还想找时间逛逛这边景点的。
他抬手去压下她翘起来的头发,应道:“下次来的时候再看。”
秦音眼神狐疑,不大相信他说的这话,她扭过头,转头看向窗外,发现这路不是开往玉庭府的。
“我们不回家吗?”她问他道。
“先不回,带你去个地方。”
第49章
秦音想起来,之前有一天晚,他和她说过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只是后来事情多,她忙于考试和画画,后来又撞见了过年,基本没有空闲的时间。
秦音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霎时就忘了刚才要找他算账的事,期待地猜测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两天北京下了场春雪,不算太大,细绵绵的。
车子驶进了一座中式庄园,秦音抬起头去看窗外,路的两边的植物顶着雪,随着风刮着簌簌地动。
再转过一道弯,就能从窗外瞧见庄园里的建筑,铺了层白的飞檐,屋脊上坐着形态各异的脊兽,脊兽的身上穿了雪织的衣,软白中少了威严感,反倒是憨态可掬。
车子停在建筑大门对着的路上,车外的温度要冷上许多,秦音微微缩着头,再步行几步,穿过大门进到室内,终于是不再寒冷。
刚进门便能瞧见墙上挂着的画作,比起住处,这里更像是私人艺术馆。
秦音反应了过来,“这是你收藏画作的地方?”
“对。”他走至她旁边,与她一同仰头看墙上的画。
逛至三楼时,他忽地牵起秦音的手,领着她去到三楼的走廊。
壁灯洒着温暖的橙黄光,秦音被走廊墙上的画作吸引,不知觉松开了被陆观止握着的手,往前走去。
《头上有条龙》是她第一次送去参展的画,十三岁的时候画的,画的是黄昏的层积云,透视角度选的比较特别的,那些云看上去就像是龙腹一样,幻想与现实碰撞,却又显得压抑。
秦音快速算了下,说道:“你那时也才刚二十岁吧。”
“嗯。”他不知觉地摩挲起了玉戒,“在成年前,我也想过当画家。”
“那后来呢,为什么没有当?”
这幅画在展上被人买走了,秦音拿着钱买了一直都很想买的颜料和画笔,剩下的给她的家人买了礼物,那是她第一幅正式卖出的画。
她转过头去看陆观止,好奇问道:“当初买走我这幅画的,是你?”
他颔首道:“那时我回国来谈业务,恰好见到这边在办展,就来看一眼,看你这幅喜欢,就买了下来。”
“处在这个位置,往往身不由己。”他淡淡地笑一声,“后来我顺了他们的要求去留学,当时多少带着些忿吧,不愿花他们的钱,刚去那边的日子过得困顿。”
秦音靠着他的手臂,没问他说的‘他们’是谁,只是说道:“难怪你又懂画画又懂做饭的,真厉害。”
这是陆观止第一次因为这被夸厉害,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拉着她去看下一幅。
压下眼底里的心疼,她环住他的腰,蜻蜓点水地吻了他的脸。
“以后你要多热闹,我就能画多热闹,一百零八好汉我也能给你画出来,只不过就需要久一点了。”
“你在我旁边就够热闹了,再来一百零八个,我怕是得闹得脑袋嗡嗡。”
秦音故意曲解他意思,“嫌我吵是吧?”
下一幅依旧是秦音的画,她十六岁时拿去送展的,画的是个烧烤摊。
这个时候已经有走向超写实的迹象了,将烧烤摊上的人的百态刻画得极细腻,还没忽略掉那些被他们随处丢在地上的纸巾,一眼就陷入了那热闹的情景当中。
“这幅画居然也是你买的。”秦音忍不住笑。
“因为很有烟火气,很热闹。”是他那时最渴望的。
“那没有,现在这样就刚好。”
她笑了起来,“算你识相。”
后面也是秦音的画,一共有六幅,最后一幅是她的本科毕业展作品,几乎跨过了她一整个画画生涯。
“因为秦大画家厉害,恰恰都画在了我心上。”他懒洋洋地道,“而且看着你慢慢进步,也挺有成就感的,就像投资了个成功的项目。”
秦音装模作样地点起头,肯定道:“投我,稳赚不赔。”
打闹过了这茬,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晚干脆就在这庄园里住下了,隔日再走。
夜晚,秦音钻进他怀中,亲昵地亲了亲他下巴,说道:“这个奖励给今天的陆观止。”
一幅幅地看完,秦音突然想起来,之前她拿着她妈给的画展门票,在那偶然遇见了他和馆长。
当时他说他有珍藏她的画,秦音还以为这是场面话,可到头来居然是真的。
虽然她卖出去的画远远不止这些,但她还是感到欣喜,“你怎么买了我这么多幅的。”
而后她又亲了下他的唇,说道:“这个奖励给以前的陆观止。”
知道她这是在表达安慰,他失笑地抱住她,胸腔一阵的暖。
春节假就这么溜过去,秦音又恢复了在画板前作画的日子。
除了这个小插曲和上课外,她依旧是每周抽一天去山里教画画,剩下的时间就一直在画之前的那幅画。
她的右手差不多恢复好了,但这一幅她坚持用左手来画,这对她来说有着太特殊的意义。
到了四月,她终于画好了这幅画,恰恰卡在全国美展截止征稿的这个月,她给它取了名叫做《天鹅》。
秦音不知道要不要送这幅画去评展,如果送了这幅画,《阿珠》就会被退回来,直送名额也没有了。
期间她遇到一位漫画的编辑,说想发行她的漫画合集。
两年前秦音也有遇到过要买版权的编辑,但因为那时她画的系列还不够多,版权方要求她要赶工补画,秦音不想在放松的事情上给自己压力,拒绝了。
这一次晃了两年过去,倒是凑够了系列,不用补画了。
秦音小时候有做过拥有自己的一本漫画书的梦想,如今机会递到了眼前,她思索过一阵子,还是答应了。
她犹豫了很久,晚上睡觉时翻来覆去的,怎么也下不了决定。
陆观止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不知道要不要送新画去参展,很犹豫,虽然总说我还年轻,还能参加很多次,可我也想能做出点成绩来,这次错过就要再等五年了,但无论送哪一幅画都不可能稳的,所以很纠结吧。”
第二天早,她起床将画打包好,寄送给了全国美展举办方。
也算是破釜沉舟的决定了,同学听她这样做,都很震惊她怎么会放弃掉《阿珠》的直送名额。
“既然这样,那就送最不会让你后悔的那幅画,剩下的我们也掌控不了,不违心就好。”
秦音沉思一会,知道自己这还是有些急于求成,太想抓住这五年只有一次的机会,所以才会这么纠结。
但他说的也是,她掌控不了别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而已。
秦音想了想,回答道:“因为如果我不送这幅过去,我会很后悔的吧。”
《阿珠》代表的是她过去的终点,《天鹅》是她现在的起点,她更想迎来开端。
收到寄回来的《阿珠》后,秦音心彻底定了下来,重新投入了新一轮的画技研究,偶尔陆观止出差了,她就跑去藏画的庄园住,生活规律而稳定,是她从前最梦想过的生活。
六月的暑气汹涌漫来,天气彻底热起来时出了点意外,周意生病了。
对于自己的这位婆婆,秦音的感官是很复杂的,要说喜欢,也算不上太喜欢,但要说是厌恶,那也不至于。
“你们来了啊。”周意从病床上坐起来,不愿展现出自己那么脆弱的模样。
“您感觉怎么样了?”秦音扶着她坐好,温声细语地问。
周意面色淡淡,“好一些了。”
他们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好在老宅,李容惜让他们顺手捎上了她让人炖的药膳,陆观止将保温盒放在桌上,手机就又响了。
无论怎么样,身为儿媳,她都要和陆观止一起去探望。
周意平日总爱打扮得很精气神,描眉擦着口红,只是如今去了这些,她要憔悴了不少,眉眼素淡,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她这病来得突然,如山倒,要好起来却得养很久。
他接起电话,是公司上的事情,便走到阳台外去接。
见状,秦音走去端起了那碗汤,指腹感受了下温度,将勺子递给她道:“奶奶很担心您,让厨房给您炖了汤来喝。”
周意接过汤碗,慢慢地喝完,秦音顺口询问了下她的病情,得知她还得住院十天。
他反握住她,轻叹着道:“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躺在病床上。”
他很多事情都能安排得妥帖,但在父母一事上,却总是不知要如何处理的。
秦音主动说道:“没关系,我这几天多去看看,陪她放松心情,你安下心来吧。”
探望完周意后,他们去找了医生问。
回家的路上,陆观止联系起了更加权威的医生询问情况,而后挂断电话,阖眼假寐。
秦音朝他看去一眼,总感觉他的心情挺压抑的。
她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幸好发现得早,医生说了,能治,治好以后保证生活规律就好了。”
他轻摸索着玉戒,终是应了好。
后来的几日,秦音几乎天天都有去陪周意,偶尔会提着李容惜让人准备的饭菜去看她。
吃完了饭要散步,秦音陪着她去楼下走走。
周意今天身体舒服了些,难得升起了些说话的兴致,她看向前方,“你知道观止上次来找我说话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
“除了这事和公司的事之外,他就再也没找过我,也没找过他爸。有时我也会想,为什么我们和他的关系会变成如今这样,一点也不像是个正常的家庭。”
“之前有一次,我和观止因为公司的事情闹了矛盾,没控制住情绪说他冷血,我很后悔,从来都没那么后悔过,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怎么都收不回来了。”
安静地听她说完后,秦音沉默了会才接过她的话。
“一月。他让我别像对他一样对你,他说,陆家的发展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就已经够了,没必要再拖上你。”
秦音稍怔住,突然反应过来,自从她当初从山区回到这边后,周意就再也没和她提过关于社交的事情,她还以为是周意懒得管她,可原来是因为他已经替她沟通过了。
“去年中元节,我们去老宅过节,他不擅长做手工,但饺子包得很好。我问奶奶为什么,奶奶说他过年的时候很孤单,就只能跟他们一起包饺子,久了也就擅长了。”
“他收藏了很多画,是因为他本身很喜欢画画,也曾想过要当一名画家,可却还是选择了放弃。”
秦音抬起眼看向周意,语速缓慢而坚定。
“亲情要有很多陪伴、理解和包容。他其实一直都在试图朝你们走去,要不然不会答应去留学读商科,也不会放下国外亲手创办的公司回来继承北森,他从来都不冷血。”
周意定住脚步,站在原地没再走了。
许久,她叹了口气,似乎又要苍老了一些。
“其实,你说的是对的。”周意喉间泛上哽咽,“真正冷血的,是我们。”
秦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轻轻地抱住了她。
“现在还不晚,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改变。”
“谢谢你,秦音。”她低声应道。
-
半个月后,周意身体渐渐好起来,秦音生活又重新恢复平常。
暑假已经来了,她一整天就围着画画转,七月底还空了时间去山里待了大半个月,陆观止几乎天天都发信息,隐约透着一股被抛弃的幽怨。
秦音觉得好笑,待够了时间也就回去了。
第二天,她将画好的漫画传上微博。
在经历了很多意外后,某天,它们路过一座人类海岛,发现人类在互相送礼物。
于是贝壳小心翼翼地张开外壳,将最圆润的珍珠送给了海獭。
海獭珍重地接过珍珠,单独藏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说这是它最宝贵礼物。
而后,他们再次踏上旅途。
他们依旧在寻找人鱼,可也不只是在找人鱼。
到这里,这个系列算是完结了。
秦音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直接趴在了桌上。
就在她快在早晨温暖的阳光下睡着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秦音愣愣地听完,有种人都傻了的感觉。
她挂断电话,目光落到了桌上的日历,突然又意识到明天是八月二十四日。
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可是陆观止昨天才去出差。
秦音拿出手机,试探着问他。
[你看看日历,有没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发现]
过了会,陆观止回她:[下楼。]
不知道他这是要搞什么,秦音半信半疑地出了卧室门,下到一楼。
他斜靠着在门边的墙上,抬眼与探头探脑的她对上了眸。
而后,他朝她问:“想和我去看海吗。”
“现在?”
“嗯,就现在。”
她没有犹豫,将手放进他伸过来的手里。
而后她蓦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忍不住掉了泪。
他轻轻擦着她的眼,温和道:“怎么掉起珍珠了。”
秦音抱住他,然后很大声地说:“《天鹅》拿奖了!!而且是金奖!金奖!!”
被她的情绪感染,他也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投资秦大画家一定稳赚不赔。”
她笑弯了眼,又想起他说的要看海,压抑住激动,换了鞋和他出门。
他的看海和秦音想的不一样,他们先是去吃了午饭,再飞去了沪市。
秦音忙着和老师爸妈报喜,这顿饭吃得很慢,他也没催她,就只是看她欢喜的模样,似乎也要被她的欢喜填满了。
抵达目的地时,她终于重归平静,可眼里却还都是笑,看上去像一朵蓬松而甜软的棉花糖。
想咬一口。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彼时,庞然的白泽号正安静地停在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