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真是让宁姊说中了,这一行他真的会受伤。成蟜在心中苦笑,但谁会想到这些人真的只认吕不韦,而不把王族放在眼里。
祖母说得不错。外客用好了是一把刀,用不好就会弑主。而王兄动手处理他们也是对的。
只是,他好像没办法看到王兄彻底拔掉吕不韦的那天了。但要是能成为压死吕不韦的一桩罪证也不是不可以,成蟜苦中作乐想想。
“你笑什么?”
成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勾起了弧度,他戏谑地看着刺客:“我在笑你们时间久了,竟然忘记了秦国是谁的秦国了。”
“死到临头了还多什么嘴。”刺客啐了一口唾沫,挥刀向他砍来。
白光一闪,成蟜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了许多人的面孔。他想,我还没有跟宁姊将我的机智,我还没有看到王兄亲政,我甚至还没有跟阿茹好好地告别……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就这样死了,我真的好不甘心……
在嗖嗖的两声后,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
成蟜错愕地睁开眼睛,还没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一人便勾住了他的脖子,紧紧地拥住了自己。那感觉就像是自己是失而复得宝物一样。
香脂味唤起了他对一个人的记忆,他的心脏跳得比之前逃命的时候还要快。
“混蛋!谁准你就这么认命!”
在熟悉的拳打脚踢落在身上,成蟜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活下来了,见到了百里茹。
他想安慰阿茹,告诉她自己没事。却发现自己经过一番苦战,加上失血过多,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若是没有阿茹撑着他的身体,这个时候他早就趴在地上了。
远处传来蒲鶮的声音,成蟜觉得自己应该是撑不到蒲鶮找来,跟他讲清楚事情经过。于是他只能拼尽全身力气,嘱咐百里茹:“让他们……瞒下找到我的事情。”
“为什么?”
想必此时阿茹的脸上一定因为狐疑,而显得十分可爱,若是自己一直不回答,她就会追着问。可是他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去逗阿茹了,稍稍有些可惜了。
被压抑许久的疲惫攻占了大脑,成蟜的意识沉睡在幽静的黑暗中。
“祖母,这是不是太危险了。”
王兄的声音从黑暗的尽头传来。成蟜寻着声源找去,一束光在黑夜中格外显眼。他试着触碰微光,那光束却在自己接触的瞬间将他包裹,拖进了一段回忆中。
那是一个温和的午后,灿烂的阳光在宽大的莲叶中滚动,池中的鱼儿摆动着尾巴掀起一片波光。
王兄坐在树荫下钓鱼,祖母则坐在王兄的身边品茶赏莲,而他则是枕在祖母的膝盖上,幕天席地地睡着,看起来傻乎乎的。
成蟜审视着记忆中的自己心道,难怪大家总是不放心我,自己这个样子确实很不靠谱。
“祖母让成蟜接替上将军的任务,是不是太危险了?”王兄望着水面,语气中透着担忧。
祖母方向了茶盏;“王上已经做了决断,就不要犹豫不决了。你要相信成蟜,无论是作为王上还是他的兄长,相信你的臣子你的弟弟的能力。”
王兄:“孙儿相信成蟜,但孙儿并不放心仲父还有他手底下的人。这些年仲父如日中天,外臣们也都以他马首是瞻。成蟜去了,我担心他们不会把成蟜放在眼里,又使了龌龊手段对付他。”
成蟜蹲在一边认真地点头:“是啊是啊,他们还要杀我呢。王兄你可要替我出气。”
“我知道王上爱护幼弟。但这是成蟜的责任,身为秦国王族,辅佐王上拨乱反正,他责无旁贷。”祖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成蟜都明白。”
“我当然知道了,祖母。”成蟜坐在夏太后的身边,看向开得正好的莲花,“我也在很认真地完成任务哦。现在相邦和他的人的目光都会落在我身上,试图阻止我查出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可是又有谁会发现,其实人证物证都已经在很早之前就查清了。就等着郑国和高先生带进咸阳城了。这下我闹失踪,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会被我吸引住了,也就更不会知道郑国渠的民夫里藏着他们想要隐瞒的人证和物证了。”
“都说相邦聪明狡猾。”成蟜看着嬴政握紧鱼竿用力一扬,一条鲫鱼出现在半空中,青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但我知道再狡猾的狐狸,也会被猎户抓住。”
记忆中的自己被溅出的水花拍了个正着,蹭地一下坐了起来,一边擦脸一边抱怨王兄。
成蟜环着膝盖,将头靠在膝盖上望着记忆中其乐融融的画面。他轻声说道:“但如果能选择的话,我还是喜欢被从天而降的水花打醒的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自己的脸上也变得湿漉漉的。他伸出手摸脸,没有摸到自己的脸上的水珠,反而摸到了细腻冰凉的物什。
这是什么东西!成蟜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想起了江宁给他讲的鬼故事。刷地一下,一股寒气从脊梁骨窜上脑门,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不行,宁姊说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就算是什么鬼怪,你先出手说布丁就把邪祟吓跑了。
说时迟那时快,成蟜当机立断,握住了那冰凉细腻的物什,闭着眼高喊道:“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只可惜对方比他更快,冰冷细腻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脑门上,又把他按回了床上。成蟜顿时深感悲凉,高呼一句:“没想到逃了人祸,却又栽在你这个妖孽的手里,吾命休矣!”
话音未落,他听到了有人憋不住笑的噗嗤声,还有人强压怒火的深呼吸。
成蟜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怎么说的话这么有意思,都把鬼怪逗笑了?还没等他想明白,湿乎乎的布条便拍在了他的脸上。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成蟜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百里茹气呼呼的脸,还有正在忍笑的小厮,以及自己脸上的湿布巾。
成蟜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在是昏迷前是被百里茹捡走了。刚才的触感,大概是阿茹帮他擦汗。嘶,他刚才是不是冲着喊阿茹妖孽来着……
“你那发热的脑袋终于回想起来事情经过了?”阿茹阴阳怪气地嘲讽着。
他心虚地蹭了蹭鼻子,试图通过扮可怜征求宽大处理:“我,我这不是睡迷糊了嘛。”
阿茹环着手臂冷笑:“睡迷糊了。改天我也睡迷糊了,也抓着你的手,然后也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喊你妖孽怎么样?”
成蟜讨好地笑道:“可以可以,只要阿茹能出气就好。”
百里茹切了一声,将成蟜按在了床上,又掖好被子:“得了吧,我怕我把你这柔弱的骨头一把捏碎。”
“……这也太夸张了吧。”
百里茹给了成蟜一个“你自己去想”的眼神。
“……”成蟜想起了自己跟百里茹的比试,十有八/九次是自己被压着打。唉,好丢人啊。他看了一会儿床顶的雕花,忽然想起来阿茹不是已经去了齐国,怎么突然出现在云中?
“我听到夏太后去世的消息,担心你难过,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结果听到你跑到了云中,就追过来了。”百里茹将沾了水的帕子重新贴回他的额头,“你该谢谢我关心你,不然你今天就真的死了。”
成蟜愣住了,所以是因为我回来的吗?他的心里渗出丝丝缕缕的蜜水,嘴里竟然也有了一股甜甜的感觉。
但意识到自己心里又生出旖旎的念头后,成蟜连忙甩了甩脑袋告诫自己,阿茹只是记挂自己这个老朋友,不要乱想唐突了友人。
“你怎么又把帕子弄掉,你是小孩子吗?”百里茹抱怨了一声,但看了一眼手里的药,叹了口气,“算了,反正要喝药了,掉了就掉了吧。”说着就要伸出手掀开他成蟜的被子。
成蟜下意识地抓紧被子:“你要做什么?”
百里茹被成蟜这副“良家妇女宁死不屈”的模样逗笑了,她点了点头煞有其事道:“嗯,我确实准备抢你当压寨夫人了。”
成蟜移开了视线,小声嘀咕:“就知道逗我。”
“好了好了,该吃药了。”百里茹正色道,“一会儿药凉,就更难喝了。”
一听药难喝,成蟜顿时露出了苦瓜脸:“啊,又是苦药啊。”
“良药苦口。”
成蟜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刚准备伸手去接药碗,却发现百里茹没有要将药碗交给他的意思,他疑惑地看向已经坐在软塌上的人。
“你觉得你的胳膊还能拿起来了?”
成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胳膊缠一圈厚厚的白布,轻轻一动还会感到疼痛。哦,他想起来了,在打斗的时候右臂受伤了。这下不仅没办法喝药,就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阿茹伸出手弹了自己一个脑蹦,笑道:“怎么生病后,人也变得呆呆的了。”
望着那双含笑的眸子,成蟜面上一热,心脏又开始快速地跳了起来。咚咚的声响回荡在脑海中,无数美好的记忆从记忆的深处走出,勾起如同柑橘一样感情,酸涩中有点甘甜,令人回味无穷。
为了给郑国高尧带人证物证到咸阳,成蟜跟百里茹蜗居在云中的一个小县城里。每天只管想着吃喝,其他的一概不用去想,日子要多清闲有多清闲。
在百里茹的照顾下,成蟜身上的伤也有所好转,人也不再发热了。他躺在软榻上一边跷着二郎腿,一边看着话本,看起来过得好不自在。
他刚抓了一把蜜饯,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吓得他手里的蜜饯掉在了胸口。成蟜转过头看去,便看到蒲鶮推门而入。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观对方脸色不好,试探地问了一句:“蒲郎中你这是怎么了?”
蒲鶮黑着一张脸,语气中带着火气:“咸阳传来消息,说是人证物证已经到了。”
成蟜啊了一声,心里有些失落,人证物证到齐,他的自由日子也到此为止了。
“王弟你也惊讶吧。我听说人证物证完整,直接让涉事官员落马。这不就说明我们是靶子负责吸引注意!”蒲鶮愤愤不平,“王上这么做明显是把王弟置于危险之中!”
成蟜张着嘴找不到说话的空隙。
蒲鶮越说越过分:“我看之前的兄友弟恭全是装的,太后去世了王上就原形毕露了!赵姬母子根本都是薄情寡义——”
“住口!”成蟜闻言怒了。若说刚才他还会因为蒲鶮替他鸣不平而感动,但听着他越说越歪,甚至还因偏见以谣言污蔑王兄,他的那点感动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蒲鶮跟在祖母身边多年,竟然连真假都分不清楚了吗?想到这里,成蟜忽然明白祖母为什么只让蒲鶮做一个郎中,没有再向上提拔。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成蟜盯着蒲鶮,“这件事情是王兄与祖母早就定下的,我也是知情的。并没有你所谓的王兄趁着祖母去世故意打压我。”
蒲鶮仗着有些资历梗着脖子似乎有些不服。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因为夺储之争受到牵连的,心中多少对王兄有些偏见。但你们要清楚,这秦国只有一个王,那就是王兄。我以为蒲郎中侍奉在祖母身边会明白祖母与我的意思,没想到还需要我仔细说一说。”
成蟜一笑:“也罢。反正我们是休戚一体的,话说开也就好了。蒲郎中跟在祖母身边资历最深,想必你说的话会比王兄与我这两个年轻人更有用。”
蒲鶮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禁忌连忙跪地:“王上王弟万金之躯,说的话自然有用,又怎么是臣所能及。是臣口不择言,还请王弟恕罪。”
“蒲郎中何错之有呢?”
成蟜的话听着与往常无异,但脸上却没了往日随和的笑容,他板起脸的模样像极了当日在朝堂上发怒的嬴政。目光锐利,落在人令人倍感压力。
蒲鶮跪得更低了,言辞说得越发地恳切了。
成蟜冷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他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年曾经的旧怨已经放下了,或者为了韩外戚长远的利益打算也都会选择握手言和。没想到还有些拎不清的,因为一己之私要拉着所有人送死。
既然他已经选择辅佐王兄,那他也该动手料理料理韩外戚了。
成蟜伸出手扶起蒲鶮,轻声道:“蒲郎中不必害怕,你到底也是为了我好,我是知道的。只是这话到底是大不敬,切记不可再说。”
蒲鶮在一旁连忙称是。
“我初入朝堂,对于祖母留下的人不是很熟悉。所以邀请蒲郎中为我告诉诸位大人一声,既然选择追随王兄,那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了。”成蟜一字一句道,“若是再让我听到这句话,不必王兄动手,我会亲自清理门户的。”
蒲鶮抖了一下。
“去吧,我们该准备回咸阳了。劳烦蒲郎中准备一二了。”
在成蟜松开了蒲鶮的手后,这人立刻离开了成蟜的屋子里。他盯着蒲鶮离开的方向心道,啧,手底下的人拎不清还真是让人头疼,也不知道祖母是怎么挺过来的。
百里茹端着金创药走了进来,成蟜愣了一下,他刚才话有没有被阿茹听到?
“你——”
“你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会过问。”正在替他包扎的百里茹却抢先说道,“我这次回来,除了担心你伤心,还要问你一句话。”
成蟜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不简单,最好还是避开。然而百里茹不给他机会逃跑,而是直接开口道:“你是否心悦于我?”
话如平地惊雷,震得成蟜心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阿茹是怎么知道我的心意的?是谁告诉她的!
“你的回答呢?”百里茹追问着。
成蟜急得满脸通红,想要跑却被百里茹按住了衣摆。他想推开对方却又担心自己的力气太大伤了对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只能采用拖延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