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思忖片刻点头:“迟则生变,让他们尽快出去吧。”
几天后,常奉入了华阳宫向华阳太后带来一则占卜结果。
“太后,宫中怪事频频,实在是因为王太后与亡魂相冲。若二者互不避让,必有大祸。”
楚人一向敬奉鬼神,华阳太后听到常奉的话大惊,连忙询问如何解决此事。
常奉道:“只能趁亡魂白日休息之时,悄悄转移王太后令其暂住雍城。待到来年亡魂归于该去之处,才能接回王太后。切忌不可让宗室男眷知晓,否则动摇国本!”
华阳太后斟酌良久后,派人将赵姬秘密送往去雍城。
第78章 (三合一)
薄雾初消, 庭院的雪地中开着金灿灿的花。自下而上仰望去,能看到干瘪的树枝,还有楼阁的一角。漆黑的兽形雕刻坐在屋脊上, 仿佛眺望秦川美景。
素手撑起了窗户, 露出了窗后的美人面。眉如远山,眼如湖, 一点红梅缀暖冬。
“明明怕冷, 又偏偏开窗。我还真是不明白你。”
江宁一回头便看到了环着手臂的嬴政, 向来这处阁楼只有她和嬴政,周围又都是嬴政私藏,他看起来比往日更加随意一些。
“换换空气而已。屋子里憋闷久了, 对身体不好。我这可是关心王上,才硬着头皮开窗的。”
“歪理邪说。”嬴政转过头, 细细地打量着架子上的私藏。
“这可是夏太医说的, 我可没有胡编乱造。”江宁凑上前, 看着五花八门的藏品, “王上你不觉得现在挑选贺礼有些早吗?”
一个月前, 百里家的人陆陆续续地到了咸阳。作为秦王嬴政很是欢迎百里一族的回归。在宴请旧臣的私宴上,华阳太后与百里族长约定在国丧结束后的一个月定下婚事。
如此一来长达半年的婚前准备会在春末结束。两人成婚之时,正好是初夏,气候宜人, 正是举行婚礼的好时候。
而嬴政也开始准备贺礼了。只是江宁觉得有点早, 毕竟按照现在的时间推算, 至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才是成蟜正式成婚的日子。
嬴政回给她宜早不宜迟五个大字。
江宁摇了摇头心道, 不得不说两兄弟关系真不错。忽然她想起一件趣事, 调侃:“来日王上成婚,王弟会不会也像王上一样纠结送什么?”
嬴政转过头看着她问道:“你盼着我成婚?”
“自然了。”江宁点头, “谁不希望自己的好友能过得幸福呢。”
“……只怕我与你说的无缘。”嬴政缄默了一会儿,才轻描淡写地说道。
江宁愣住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嬴政的妻子说是感情需要,倒不如说是政治需要。所娶之人大概会是华阳太后的亲族之女,但按照嬴政现在如此排斥外戚当权,这段婚姻恐怕不是他想要的,想要得到幸福只怕是难上加难。
“王上也不要那么悲观。”江宁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1],当年孝公面对那么凶险的情况不也是等到了商君了吗?现在也只是一场婚事而已,这么多人总会找到喜欢的那一个,不是吗?”
嬴政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被你说了,我好像无话可说了。”
江宁笑呵呵的,没说话。
“你说得固然好,但非我所求。”嬴政将玉石放回原位。
江宁了然,也是,情爱不过锦上添花,有则佳无则安之。比起虚虚渺渺的情爱,天下一统,成为群星中最要的那一颗,才对这人的毕生所求。她笑了一下,当真是心中无爱大业自成。
“你笑什么?”
“我只是想到以后看到小公子小公主追在王上身后的样子,不知道那个时候王上会不会手足无措啊?”江宁歪着头,“如果真的手足无措的话,感觉挺有意思的。”
嬴政:“……要看王上笑话的人,你是第一个。”
江宁立刻敛去笑意做出正经严肃的样子。
嬴政叹了口气,向前走去:“真不知道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江宁追了上去:“自然是想着吃喝玩乐,还有以后不用干活的日子了。”
“毫无追求。”
“没办法,谁让我胸无大志呢。对了王上,不要忘记了你还欠我一座大宅子。等着一切结束,你可得兑现诺言。”江宁抬抬下颌瞧向嬴政。
两个人在阁楼里走走停停,挑了半天也没有心仪的贺礼。江宁累得不行直接趴在书案上躺尸。
嬴政用笔戳了戳她:“这就不行了?”
“不行了不行了,”江宁头也不抬地胡乱摆手,“王上现在可是在冬休,再过几天你我就要在公文堆里打转了,多休息一会不好吗?”
“闲着也是无聊,不如找点事情做。”
听到嬴政的话,江宁不禁嘴角抽动,原来始皇帝的卷是天生的。
她抬起头用手托着脸颊,看向对面的嬴政,一脸愁容:“王上你还真是闲不住,难怪那几天在编纂急救手册的时候,你那么积极,原来是为了给自己找事情做。”
嬴政没有作答。
江宁眼珠子一转,灵光乍现,她知道怎么消磨嬴政的精力了!反正最近没事,朝臣们也不找嬴政,而且咸阳城有守卫巡视,那她带嬴政去咸阳城转一圈自然也不会有事。
说做就做,她站了起来询问:“王上,微服私访不?”
嬴政疑惑:“何为微服私访?”
“去了就知道了,”江宁一边拉着嬴政往私田的方向走,一边说道,“走走走,我们去换衣服。”
大约过了半刻钟,穿着粗布麻衣的嬴政和江宁出现在了咸阳城的街头。
“这就是你说的微服私访?”嬴政眉头上扬看向江宁,“不是跟上次和成蟜一起出来一样吗?”
“不一样的地方多了去了。上次出来出为了玩,这次出来可是为了体察民情。”在看到了不远处的集市区后,她拉着嬴政的手跑向街市,“走吧弟弟,阿姊带你体会一下升斗小民的生活。”
江宁总感觉有人在打量他们。她捏了捏下巴寻找原因,终于找到了引人注目的源头。
“看我做什么?”嬴政不解。
“自然是你太引人注目了。”江宁压低声音。
嬴政怀疑:“有吗?”
“当然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犹如一只仙鹤进了鸡群,实在太显眼了。”江宁赶在更多人察觉出不对劲前,对着嬴政说道,“你看我。步调随意,东瞅瞅细看看,时而凑在一起跟你小声交谈。”
嬴政照着她的动作学着虽然生硬,但是比之前好多了。路人也不再向他们身上投入过多的目光了。
江宁见状才放心地带着嬴政穿梭在各个小摊子前。她时而询问物品来源,时而砍价,不一会儿两个人的手里都装满了东西。
嬴政看着手里的各色祭祀用品:“这跟体察民情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了。”江宁晃了晃手里的麻布,“就拿这一卷麻布来说,老板跟我说在很多年前还没多少人有闲钱来购买布匹,但是从净城开始去他那里买布料做新衣服的人越来越多了。”
“看看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面黄肌瘦者甚少。路过的这些人家里,几乎每一家都有腌制的蔬菜,和风干的果干零嘴。这说明大多数人都能吃饱饭,所以才能有闲情准备其他菜品。”
江宁晃了晃手里的铜铃:“在王上政策下,平民的生活在逐渐好转,而秦国在稳步强大。这种变化只有自己亲自到外面看一看才会切身感受到。”
听了她的话后,嬴政重新观察人群、街道,似乎在体会她所说的变化。曾经的黄沙漫天,路有冻死骨[2]早已成为过去,衣食所足才是秦国此刻的写照。
江宁微微一笑,她想,比起文字单薄的描述,亲眼所见才能让嬴政萌生出发自内心的自豪。比起那些权力争夺的胜利,亲眼看着国家在自己的治理下壮大起来,这样的满足感才是嬴政最想要的。
“大师你是不是看错了,我的女儿她怎么会是鬼怪?”
“她就是鬼怪!你们不要被她骗了,鬼怪最擅迷惑人心,你们的女儿早就被鬼怪吃了!”
“阿父,阿母,我不是!我不是!救我——”
出了集市几十里,不和谐的声音传了过来。江宁抬眸看去,便瞧见一个方士拖着一个小女孩向外走去,一对夫妻追了出来想要阻拦却又不敢阻拦,而小姑娘已经涕泗横流哭得好不可怜。
“你看这黄纸之上已经让她显出原形。”那方士见周围有人围了上来,立刻拿出了黄纸作证。黄纸上赫然出现的血淋淋的掌印,飞溅的血痕,让这张纸更吓人了。
众人愕然议论纷纷,有人劝着那对夫妻让方士把这妖孽带走,更有甚者提议烧死小姑娘。
愚昧无知透过喊声扑面而来,江宁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惊恐的小姑娘,曾经熟悉街坊邻居高喊着杀了她,父母关切的目光中渐渐地变为了害怕无奈,而那个只认自己的方士站在人群之外奸笑着。
“各位,各位不要紧张,待我用火刑除了她,一切便会安然无恙。”那方士一笑,冲着那对夫妻说道,“只是我帮你们除了妖邪,钱财——”
“无耻之尤!”江宁怒火中烧一脚踹在了方士的腿窝上。
“哎呦!谁啊!”方士被这么冷不防地一踹,猛地跪在了地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江宁冷笑一声,将小姑娘拉到了自己这边挡住了众人的目光。
那方士从地上爬了起来,伸出手欲扬起手打她,但手扬起了一半却又缩了回去,改成了怒斥。
“你你你你你竟敢打我!我可是——”
“可是什么?你就是个骗子!”江宁截断了对方的话,“逼着人家杀了自己的孩子还反手向人家要钱,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出言不逊,当心神明降罪!”
“既有神明庇护,你怎么还能被我给踹了?”江宁嘲讽了两句后,像是退了一步,“今日父老乡亲都在,你既然说小姑娘是邪祟,不如当着众人的面再验一次,若是当真如此我出双倍的价钱。如何?”
方士眼珠子一转,立刻询问:“当真?”
“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吧。”江宁蹲在地上,一边替小姑娘擦眼泪一边说道。
方士见又有一个冤大头上钩自然喜不胜收,他连忙叫人把他的水拿了出来,撸胳膊挽袖看样子要大显身手让江宁心服口服。
“你确定他是个骗子?”嬴政压低声音询问。
江宁这才注意到嬴政在她跟方士叫板的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她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嬴政正色:“不要开玩笑,我是在跟你说正事。”
“是是是,我不开玩笑了。”江宁拍了拍嬴政的小臂安抚,“你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好戏?”嬴政狐疑地看向她。
“好戏。”江宁颔首。
待到小姑娘的父亲从屋子里取出水之后,方士就嚷嚷着让小姑娘来验明。小姑娘紧张地攥紧了江宁的裙摆,身体也不自觉地发抖。她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脑,安抚道:“没事的。”
江宁皮笑容不笑:“等等。你这水是真是假还没验,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既然你说只有恶鬼会显形,那普通人和你自己按上去就不会有事了。那不如你自己沾了这水按上去,让我们看一看。”
方士神情恍惚,想必是被她的发难难住了。不过到底是坑蒙拐骗许久的人,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这有何难,这就证明。”说着捻了地上的雪浸湿了手掌,取出符纸要按掌印。
“等等!”江宁又道,“你怎么不用碗里的水呢?难道不是水让邪祟显形的吗?”
“对啊对啊,先生你刚才还在家里说,显形要用你水囊里的神水。”
小姑娘的父亲意外助攻,让江宁有机会乘胜追击:“想必先生是紧张了,一不心忘记了步骤。”
这话听起来是在解围,其实是在给方士挖坑。若真是捉鬼驱邪数年的道长,怎么还能忘记捉鬼的步骤?还有,又不是做了亏心事事为什么要紧张呢?
在江宁的三言两语下,刚刚还群情激奋的乡里人冷静了下来,有些人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先生,请?”
方士骑虎难下,不得不打开水囊用里面的水浇在自己的手上。他再拿一张符纸,去又被江宁叫停:“先生你手里的纸还没用呢,怎么就要用别的纸了?难道你手里的纸有什么与众不同?”
“自,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同。”方士已然不似之前那般气焰嚣张。
“既如此,那就用原来的那张纸呗。”江宁面带笑意。
方士彻底没了底气,鬓角上甚至沁出了冷汗。
江宁继续发难:“先生快开始吧,也好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看着方士犹犹豫豫地样子,围观群众心里也有了判断,好事者立刻调转枪口要方士赶快按掌印。
眼看自己已经露馅,方士拔腿就跑。他这一跑众人便知道江宁说的是真的了。这个方士就是个骗子!
而知道真相的男人一把抓住了骗子,一拳抡在方士的脸上,力气之大竟打掉了方士的一颗门牙。
“你这个禽兽!诓骗我们夫妻两个烧死自己的女儿,还冲我们要钱!无耻!我打死你!”
围观群众们纷纷后怕,若是这个骗子骗到了他们,他们岂不是杀了自己的亲人还感恩戴德地给杀死亲人的凶手钱财。可恶,实在是太可恶了!几个暴脾气的已经冲上去同小姑娘的父亲一起收拾骗子,打得那人连连求饶。
江宁没有去理会惨叫的方士,而是将小姑娘交还给了她的母亲。妇人抱着小姑娘眼泪直流,又悔又怕,还愤恨自己不坚定。
江宁温言宽慰:“骗子狡猾实在防不胜防,这也不能全能揽在自己身上。只是今日令爱饱受惊吓,两位还需多多关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