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目光锁定赵姬,冷冰冰地眼神激起了赵姬的反抗,却被她死死地控制。她近乎残忍地揭露赵姬的真实面目:“你不是,从来都不是。若是这么憎恨王上,你应该早早地自尽,让王上背上弑母的名声!让他这辈子甚至往后的数千年都跟杀母二字紧密缠绕。”
“可你没有。”江宁盯着赵姬,“你在这个时候闹,不过是想见到王上,想要让他对你愧疚,想要让他先低头。你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够安稳度过下辈子。”
江宁嘴角勾起一抹不近人情的笑容:“情人、孩子都不重要,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不是吗?”
被戳中心事的赵姬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自己心事怎么会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是啊,为什么看得这么清楚?江宁想,或许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她在替嬴政鸣冤的时候,又是否在替那个被遗弃自己的人骂做“白眼狼”的自己鸣冤呢?
“选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白白地激起王室中人的杀意,又是何必呢?承认自己的真实面目并不难,为自己也没有错,错的是你不该自私地伤害别人。”她拿出帕子轻轻擦掉赵姬脸上的污垢,同样也清晰地看到了赵姬的眸中疯狂慢慢地变为了恐惧。
江宁深吸一口气,脸上的阴霾被她尽数敛去,露出往日温和体贴的模样:“只要太后体恤王上心情,我想宗室和楚系是不会为难你的。”
在她的手搭在赵姬的肩膀上的瞬间,她感受到了赵姬不自觉地颤抖。而江宁似无所察觉般说道:“太后让下官来服侍你梳妆打扮吧。”
第97章
秦王政九年, 四月。王太后自棫阳宫归,秦王虚左以待。翌日王与太后宴请茅焦等二十七人。太后言:“抗枉令直,使败更成, 安秦之社稷;使妾母子复得相会者, 尽茅君之力也[1]。”
秦王母子的和好如初,使得六国精心准备的流言蜚语不攻自破。只待加冠结束, 攻克六国的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江宁双手托腮望着远处的八仙花心道, 冠礼结束后, 赵姬要在甘泉宫静修思过并为秦国祈福。她不禁感叹赵姬的运气不错,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只要她日后老老实实的, 吃喝依旧无忧。
可怜她这种打工仔还得兢兢业业地干活,给自己赚取“养老金”。但话说回来, 幸亏嬴政没问她是怎么把赵姬劝回来的, 否则太影响未来的职场生活了。以后还是稍稍收敛一下脾气才好。
“尚书令快来, 少府大人寻你——”宫人从远处急匆匆地跑来。
江宁应了一声, 连忙跑去跟宫人一起去少府那里。秦王及冠这种大事, 阖宫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乙酉日的冠礼是江宁时隔多年后,重新经历时间“正确”的历史事件了。
她站在文武百官中注视着从宗庙中缓步走来的嬴政,看着阳光一寸一寸地点亮他的轮廓。此情此景不由得令江宁感慨万千,一种终于从羊肠小道回到康庄大道的轻松感回荡在心头。
“恭贺我王, 加冠佩剑。”
随着太祝的声音, 嬴政拔出秦王剑。宝剑在阳光中散发出刺眼的白光, 立于高台上的嬴政犹如夜空之中的北极星一样, 在群星环绕中更显其辉。
他不会因为岁月更迭时光荏苒而黯然失色, 反而会永远高悬于时间的长河中,后人终其一生都将仰望于他。
“天佑我王, 大秦万年!”
随着太祝的声音好似一颗石子,然而这颗石子却激起了千层浪花。群臣高呼:“天佑我王,大秦万年!”
在一声声的高呼中,她听到了嬴政吞并天下的雄心壮志,也听到了秦国上下追随君王的决心。史书翻动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百年纷乱,终于迎来了倒计时的那一刻,她的心也因为能够见证天下一统而激动起来。
她想,终于,终于要结束了。
自雍城回来的一个月说悠闲也不算悠闲。虽然没有公务,但她作为秦王后的内定人选,她要去跟着华阳太后去学习各种礼仪,还要学习如何管理后宫;作为楚系与王上的联系,她自然也少不了去跟楚系外戚联络感情。一天下来行程也是满满的。
江宁撇撇嘴心道,早知道这么麻烦,一开始的时候就让嬴政加钱了。怎么说也得给我两套大宅子,外加金银珠宝,够我躺平一生。
她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肩膀,一边揉着肚子心道,有点饿了。
但快到晌午,现下咸阳宫中除了光禄寺就是嬴政那里有吃的了,她嫌去光禄寺的路太远,又想着嬴政这个时候应该不会跟人论政,于是很愉快地决定去端走嬴政的点心。
刚到书房的时候,她以为嬴政会悠闲地喝茶看书,或者准备午休,却不想这人竟然在看奏折。
江宁:“……”还真是个卷王啊。她努努嘴心道,得了人家既然在忙,那她还是不打扰了吧。
刚准备溜,便被屋里人叫住了:“来了就走,未免有失礼数了。”
见自己被发现,她颇为尴尬地咳了咳走了进来,笑道:“这不是看王上在忙,不敢来打扰嘛。”
嬴政抬头看了她一眼:“我看你是见我处理公务,怕被我一起抓来做事。”
“哪有。”江宁坐到嬴政对面一脸真诚,“我自然是怕影响王上嘛。不过,我倒是奇怪王上这个时候该休息了,怎么还在看奏章?有难事?”
“算是吧。”嬴政将奏折推给了她,“你自己看吧。”
没接到奏折前,她还以为是哪里又出事了。可当她看清奏折上的内容后,江宁觉得还不如出点大事呢。到底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点子,废除吕不韦的政策,玩呢?
要知道吕不韦的政策涵盖政治经济文化三大方面,早就与现在的秦国磨合完毕,辅助秦国东出。如今废止吕不韦的政策,无异于自掘坟墓!偏偏这个大聪明还联合一帮人上奏,难怪嬴政头疼呢。
“有何感想?”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深夜潜入他家,套他麻袋,打他一顿。”江宁面带微笑地回答。她捏着鼻梁,脑仁儿久违地疼了起来:“他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许是看到有人比自己还愁,嬴政竟也笑了出来,回道:“大概是来添乱的。”
“王上你还笑?”江宁难以置信,“遇到这么头疼的事情,不应该笑吧。”
“你说的法子是对的,烦恼讲给第二个人听,烦恼就会减半。”嬴政抿了口茶,“我现在确实心情舒畅。”
她:“……”过分了啊,王上。
嬴政笑够后,将自己身旁的点心推给了江宁后,问道:“所以你觉得如何?”
“我认为需要留着。”她拿起一块点心,继续说,“细数下来,文信侯的义兵制和俘虏政策,让秦国新占区快速安定;纺纱厂和瓷器厂为秦国广积财富。”
嬴政提醒:“但他们认为品行不端之人,其策也是无用。”
“论行不论心,天下无完人[2]。我不否认长信侯有罪,但也不能因为他有罪,就全盘否认他的价值。商君未被平反时,秦国依然用着他这个‘逆贼’的法。”江宁摊手。“”
嬴政闻言嘴角勾起:“你倒是将秦国的‘凡有所用,必用之’参悟得透彻。”
江宁看着嬴政参考着自己的话,给折子打上了朱批,否决了上奏人的提议。
她又塞进嘴里一块糕点,好吧,原来是在因为想措辞头疼。我是来提供灵感的。
看着自己面前已经空了的盘子,嬴政面露疑惑,看向她:“你没用朝食?”
“吃是吃了,但还是饿。”
本来江宁是适应了一天两顿的生活,但养病的时候变回了一日三餐,这一吃就变不回去了。
“大概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江宁摸了摸肚子,“之前在雍城一连三个月一日三餐,想来肚子也被养叼了。”
“饿了,就让光禄寺去做。正好增增重,省得被风一吹就倒了。”嬴政在看了她一眼后,又低着头不知道要做什么。
“王上,我看起有那么孱弱吗?”江宁不满,又忍不住碎碎念,“况且太官令那么忙,我总不好日日麻烦人家吧……”
说着说着,她突然觉得发髻上多了一样东西。江宁伸手一摸,才发现竟是一支玉簪。她转过头,看向嬴政,面露不解:“王上?”
“你这些天辛苦了,按例也该赏赐。”嬴政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我看你不常戴金银,想来你是不喜欢。于是就去挑了一块成色不错的玉石,让人去做几支发簪。这支刚好做好了,先让你戴着看看合不合适。”
江宁受宠若惊,她没想到嬴政还会注意到自己的喜好。这让她在震惊之后,心中又泛起了丝丝暖意。
“不喜欢?”嬴政见她半晌没有声音询问。
“怎么会?只是有些惊讶罢了。王上用心挑选,我自然是喜欢的。”她冲着对面人微微一笑,又询问道,“王上觉得如何?好看吗?”
嬴政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说道:“还不错。”
“既然王上说好看,那我就信了。”江宁扶了扶簪子,一脸期待,“不知道另外几支簪子是什么样子。”
“财迷。”
“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王上你别告诉我,你不喜欢和氏璧。”
“和氏璧?”
“是啊。王上用和氏璧做传国玉玺了。方圆四寸,五龙盘踞,正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江宁歪着头给嬴政科普,“对了对了,一些典籍里还记载了王上会有其他宝贝……”
一人眉飞色舞地讲着传说中的对方有的宝贝,另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听着自己未来会有什么奇珍异宝,气氛融洽到其他人无法插足。在那初夏的阳光中,两人眉眼中的笑意竟比那翻着金波的水面还要耀眼。
而这一幕落在了前来议事的阳泉君和昌平君的眼中。
“到底还是阿姊眼光毒辣。”阳泉君站在不远处,感叹一般地说着,“你我怎么争,也是争不过这丫头的。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赢了所有人。”
昌平君忧心忡忡:“姝虽然与王上自小一起长大,不被王上排斥,是做王后的最佳人选。可她与我们分离太久了,两位长辈确定她会向着我们吗?”
“只要她流淌着芈姓血脉,便注定与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阳泉君笑了一下,“这是她逃不了的命运。”
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上出现了层层波纹。雨云在不知不觉中遮住了天空,随着一声雷声响起,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江宁搓了搓胳膊心道,怎么有一股恶寒?该不会又要掉坑里了吧?
第98章
不得不说秦国今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在秦王冠礼之后, 便是秦王大婚。
那一天整个咸阳城都是热热闹闹的,到了黄昏,咸阳宫中更是传来钟鼓作乐的声音。听到太祝的声音后, 江宁深吸一口气缓步向嬴政走去。那玄纁色的吉服缀着夕阳的余晖, 留下一抹绚丽的色彩。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欣慰、有期许,更有审视和打量。江宁清楚, 一坐上王后的位置, 更加猛烈的风浪就会到来。可在她选择嬴政的那一刻, 她命中便注定有这一遭。
更何况,她想要安稳地活着,秦末的结局必须改写。这就意味着她必定会替秦国“开刀手术”, 去除不稳的隐疾。所以与其那个时候被动地卷入权力的风暴中,倒不如主动出击占据优势。
没错, 即便经历一次失败, 江宁还是决定再试一次扭转乾坤。蝼蚁尚且贪生, 更何况她这个侥幸死而复生的人呢?要她坐以待毙, 不可能。哪怕知道选的路幽暗不明, 她也会为自己挣出一条活路!
也许是自己的手忽然收紧,惊动了一旁的嬴政。那人握住了她的手,用拇指安抚性地磨蹭她的手指。微微侧目才发现嬴政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眼神浮动着担忧。
对方指腹上老茧划过她细腻的皮肤引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却让她稳住了心神, 冷静点, 江宁。这次你的身边有帮手, 结局不会太糟糕, 对自己有点信心!
她冲着嬴政弯了弯眼睛示意自己没事,并颇为俏皮地用指腹点了点对方的掌心。不出意外地引来了对方无奈的目光, 但对方也没制止,反而是借着手指长的优势,将冰凉的指腹点在了腕子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江宁看着神情严肃的嬴政,又感受着自己腕部的冰凉,嘴角微微抽动心道,没看出来啊,原来你是这样的嬴政。
终于月亮升起的时候,繁琐的仪式终于结束了。在仆从们离开后,江宁终于破功了。
她塌下肩膀,按了按酸痛的脖子心道,天呐,终于把头饰卸下去了。终于不用板着一言一行了。今天要我一个现代人走一套完整的古代婚礼流程,真是累死我了!我看我明天要起不来……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被卷进来了。”嬴政冷不丁地说道。
江宁愣了一下,困惑地看向对方。
嬴政继续说:“本以为文信侯的事情结束后,你就能清闲一些。没想到非但没有轻松,反而还把你拖进了你最不喜欢的地方。”
闻言,她这才明白嬴政是误会了之前的动作,以为她在烦恼未来无休止的风浪。虽说对方理解错了,但她也很是感动。毕竟这至少说明嬴政还在意她这个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