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样逼他父亲,杨家只有死路一条。如今他将把柄都放在东宫手上,以为东宫卖命换得杨家一线生机。
洛宁正和杨嘉雨相对而坐,静静看着院子里的红梅白雪。
听知韫哥哥的话,若是走了应当是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和杨嘉雨相处这么久,她倒是还真有些舍不得。与其不告而别,还不如她委婉的暗示,免得二人间只是萍水相逢一场。
“洛宁姐姐,这是你打的坠子吗?上面的红珊瑚还真是好看。”杨嘉雨摸了摸那串璎珞上的红珊瑚珠子,喜欢得挪不开眼。
洛宁唇角含笑,这红珊瑚还是上回杨晟真送他的一盆小的珊瑚摆件。红珊瑚品质极好,又养人,索性她就抱着那盆珊瑚去了金店,叫那里的师父打磨成了大小不一的珠子。
“这珊瑚珠是二哥送你的吗?”杨嘉雨摸着手感润滑,色泽鲜艳的珊瑚珠,一时忍不住蹙眉。
知道她怕自己受委屈,用讨好杨晟真才换来了这珊瑚,洛宁莞尔浅笑,“不是,这是我从湖州带来的。我……母亲送我的。”
“哦,原是这样。不过近来说得也巧,二哥和三哥的婚事竟然都告吹了。”虽然不该高兴,可杨嘉雨却还是眉开眼笑,洛宁一看便知她是藏不住事的。
“倒是那王家二娘,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没入了奴籍。只是王家二娘性子烈,不忍受辱竟咬舌自尽了。”杨嘉雨神色轻快,想起王绘青之前对他和洛姐姐的刻薄,无论如何都生不出怜悯,“洛姐姐还记得王家三娘吗?”
“王荷菱?”
“没错,她自幼就嚣张跋扈,每次来三婶母的院子小住,总会过来欺负我。不过,她被卖到了梁王府上,就是海珠姐姐那里。姑母心善,就算看在三婶母的面子上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说起宋海珠,洛宁摸了摸篮子里的红珊瑚珠子。自从苍台山回来后,她似乎好久么有和宋海珠好好说过话了。她之前对自己照顾颇多……
“真是世事难料。”洛宁正走神中,只弱弱回里杨嘉雨这个。
不过再次抬眸间,熟悉的松香气息以没入鼻腔。那人一身月白道袍,撑着褐色油纸伞,立在两丈远外静静地看着她。
杨嘉雨背对着他,还未发现两人间的暗潮涌动。
“是啊,既然二哥和三哥的婚事都没成,但愿我的婚事也成不了吧。”她天真地呢喃,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红珊瑚璎珞。
一股寒意渐渐靠近,杨嘉雨打了个喷嚏,抬眸间发现杨晟真已然到了自己身旁。
“既然身子不好,那就先回去吧。”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语气淡漠。杨嘉雨本就同他生分,且看他的神情到像是情绪不佳,杨嘉雨眉眼紧蹙,在洛宁的安抚下拿着红珊瑚璎珞起身离去。
杨晟真顺势坐到了杨嘉雨的位置上。他垂眸看着篮子里的红珊瑚珠子,似乎想起了那件珊瑚摆件。带着探究的意味看向他。
“啊,我觉得这珊瑚品质极佳,放那做摆件多少有些委屈了,我就着匠人打磨成了珠子。”当然,磨成珠子也更好带走一些,“二表兄,你看看珍娘新打的耳铛好看吗?”
她眨巴着眼睛,伸着雪白的长颈,那一只嫣红的水滴形红珊瑚在眼前晃个不停。
“好看。”他抬手轻轻捻着那粒红珠,唇角轻扬,“珍娘,下月十五,我们成婚可好?”
“……”下月十五,这不还有半个月?洛宁在心哭天喊地,他,他怎么这么急!
“……好。”看着他漆黑深沉又凌然的双眸,洛宁不知自己为何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晚些时候我会让人送来礼单册子。珍娘不必犹豫……我手中也有这些年经营的一些私产。”他从篮子里挑出一只红珊瑚手持,戴在了手上。
“二表兄喜欢这个?”洛宁有些诧异,他一身月白道袍,乍然间带上一串朱红的珊瑚手持,多少有些抢眼了。
“之前我的佛珠送与了珍娘,这就当是珍娘送我的手持吧。”他并未说讨要,说互相赠送到显得情深一些。洛宁抿着唇,垂下眼帘,掩盖脸颊上的红晕,声若蚊蝇,“一切都听二表兄的。”
知韫哥哥让她继续与杨晟真周旋,此刻洛宁与他相对而坐,隔亭观雪却是真的。恍惚间,她倒像即将待嫁的新娘。
自那日在杨老太太面前发生争执之后,杨凌气得中了风。三房怕他将事情闹大,不得不就此妥协。在外人看来,父亲重病,叔父谦让,杨晟真是不得不担起了家族大事。
次辅暴毙,首辅中风,圣人有龙体不安,无奈只能请太子监国。宋徵监国第三日,趁至德帝意识不清时,求得圣令,将隐居山林十二载的慧慈和尚请进了朝堂代行宰辅职责。
“子明,再有两日你便要成亲了,孤就且放你几日假吧。这般操劳,到时新婚夜没了气力可怎么行?”太子抿着酒,促狭地打趣着他。
“谢殿□□恤。”杨晟真轻笑着,举杯回应,“不过还得过了明日,大事未完,微臣着实难以放心。”
“确实,孤也是如此想的。”宋徵看到一旁的宋珏只是沉着脸喝着闷酒,知道缘由的他会心一笑,摇了摇头。
不知想起什么,宋徵面色凝重起来,“待此事过后,孤便要开始整治朝纲了,若想老师出狱,须得……”
“臣知晓。”他面色自若,“但求殿下能饶恕无辜之人。”
“哎,孤也是要堵住天下读书人的嘴不是?”宋徵郁闷地叹了口气,“也着实怨你父亲和叔父,若是父皇来处理这件事,怕免不了落得和王氏一样的下场。孤到时只杀有罪之人,你且去南方历练一两年,避避祸,以你的才能,做出一番大事也不难。到时孤自然有办法将你召回京。”
静谧的雪夜只听得见沙沙的落雪声,洛宁刚从凌清阁回来,还未进门先雪就笑盈盈地过来同她说大婚的嫁衣已经送来的。
“姑娘是不知道,年前公子就派人去蜀中,绣娘赶制了三四个月才做好了一这一身蜀锦嫁衣。瞧瞧,这上面的石榴花,多配姑娘的娇美容颜!”
从凌清阁回来的路上,她心里惴惴不安,知韫哥哥说再等他最后一天。可那嫁衣已近在咫尺。
她此刻已被未雨和先雪伺候着穿上了那朱红的嫁衣。里面是一件百蝶穿花暗红的立领长袍,领上有两颗金镶玉的蝶恋花子母扣。外面是一件凤凰牡丹的大红妆花披风。
“等后日成婚时上了新妆,保准叫人移不开眼,哈哈。”
镜中女子一身嫁衣,乌黑如瀑的青丝披在身上,只是那一双娥眉莞尔微皱,丝毫不见新嫁娘的喜悦。
她微微垂眸看向手心儿,临走前,知韫哥哥给了她一瓶药。因着明日他有要事,怕杨晟真误了他的事,故而让她明日去缠着杨晟真。若实在不行,干脆用蒙汗药。
可他也不告诉自己,那究竟是怎样的事,到底有多大的凶险。洛宁紧紧蹙眉,似乎,他什么事都不曾和自己说过,要么就是频频受伤归来,怎么就是一连几日不见人影。
但愿日后同知韫哥哥离开京城后,他能活得更快活儿一些,别总是再受伤,再不沾家了。
翌日一早,洛宁天不亮就起床,在小厨房里意亮艘涣礁鍪背剑熬了碗五福粥。昨夜她试过了,一点药就能让她倒头就睡,还是寅时未雨将她叫醒才起的。她到了许多药进去,而后拎着食盒就去了扶光院。
清冷的天还透着森寒的凉意,洛宁抬眸望着扶光院前的那簇翠绿的竹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但愿知韫哥哥今日能如愿,杨晟真中了药,他们也能安心地离去。
才入垂花门,便与一深绿色官袍的男子撞上。好在杨晟真及时扶住了她,才没使她连人带食盒一起跌在地上。
“二表兄,你不冷吗?”洛宁捏了捏他的袖袍,官袍如此单薄,正好喝些粥暖暖身子。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天色尚早,迎着她进了正房里。刚刚熄灭的地龙尚且温热,洛宁也感觉身上的热流在窜动。
“虽然说婚前不应见面,不过珍娘想二表兄了,还是想再过来看看。”洛宁将食盒打开,笑盈盈地给他盛了一碗粥,“从流云院到扶光院这条路,珍娘走得不易,今日怕是最后一回啦。”
“这是五福粥,用山药、莲子、桂圆、百合和当归熬制成的,用来驱邪避害,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新人成婚前都要喝上一碗祈福,保佑婚姻美满顺意。”
她凑近他俯着身子,汤匙慢慢挨挨近他的唇畔,这个姿势极为伤腰。杨晟真察觉她的艰难,从她手中接过汤碗,眸光里满是柔情和怜爱,“珍娘有心了,但愿今后日日都能吃到珍娘的五福粥。”
“哪能日日都吃,就这一天罢了。”洛宁被他这话逗笑了,哪有什么五福粥,不过是她为了找个合适的理由骗他喝下去而已。
“二表兄,你快喝吧,都凉了。”白糯的粥上点缀着颗颗桂圆和莲子,山药经过长时间的熬制早已软烂,和糯米融为一体,香甜软糯。正要喝下去,却突然想起洛宁方才说的话,持着汤匙的顿在了半空中。
“不是说是新人成婚前要喝的吗?珍娘同我一起喝吧。”
洛宁笑着摇了摇头,“我来时就喝过了。”
看着他将粥送进唇边,浅浅抿了一口,洛宁心中的弦终于放下了。
“清甜软糯,珍娘的手艺果然不错。”只才吃了一口,他放下汤碗,状若无意问道,“珍娘昨日去了凌清阁,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这几日他让墨七砚池盯着那人,当时见了什么人他可是一清二楚。只是珍娘都快成婚了,还整日往那跑,看来他得早些想办法将穆广元请出去了。
“昨日下雪了,我身上不舒坦,叫穆大夫替我看了看。他说我本就畏寒,这都是正常的,不用吃药。呵,枉我从前那般相信他,这回和慧慈法师一对比,才看出来他的技不如人还总是高高在上。”
见洛宁真的鼓起小嘴,絮絮叨叨地数落穆广元,他不由得心情大好。顺势端起手边的五福粥,如今已经温了。
“砚池。”杨晟真起身看向天色,“将这粥先用水温着。”
怎么不喝完啊!洛宁背对着他,眨巴着眼睛,急得团团转。
“怎么了,二表兄,可是粥……不和胃口?”她状若撒娇地拽住杨晟真的袖子,眸光含泪地望着他。
“并未,只是等下还有要事,这粥我等晚上回来再喝。珍娘放心,我定然会将粥喝完的。晚上梁王府的人就要接你过去了,珍娘先好生准备着,等明日,我来娶你。”
他说罢,还捏了捏洛宁柔软的脸颊,留恋不舍的目光终于收回。
看着他离开了,洛宁也不好再待在扶光院,可方才他才喝了一口。按理说这药效这么猛,杨晟真会不会半路睡着,然后错了一些事?
回了流云院,洛宁开始收拾东西,反正杨晟真也说过今晚送她去梁王府,那她此刻收拾也无可厚非。未雨和先雪也看不出什么,洛宁只拿了两身衣裳,还有早已折合好的银票,寻了个借口出门等着穆广元。
紫禁城中。
“穆广元可在府中?”杨晟真询问身边的墨七。
“半个时辰前出去了。”
身前的宋徵闻言剑眉一挑,“正巧,宫里的那位,方才从去了养心殿。如今孤倒查出来了,他是二弟的人。”
祭礼还未开始,太子着一众文武官员候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之上,准备和太子一起为圣人祈福。
“禁卫军已做好准备。”宋珏今日未穿禁卫军的服饰,而是一身比杨晟真官高一阶的正三品青色官服。
“父皇啊父皇,既然二弟不仁,那休怪我无义了。”宋徵闭上眼眸,抬眸看向前方的长明灯和祖宗牌位。
古朴浑厚的乐声一响,朝臣随着太子一同跪拜替君父祈福。只是杨晟真放才跪下,一阵眩晕感旋即侵入脑髓。他眼疾手快以掌只地才险些没有栽倒。
见宋珏投来目光似若询问,杨晟真旋即摇了摇头。
见三方士在司礼太监的带领下缓步而来,跪在圆台上整那一套有的没的。杨晟真注蹙眉凝望着他,面无表情的地用手心划过腰带,一指长的血口乍然出现在眼前。他闭上眼眸,攥紧右掌隐于袖中。
好在官袍是深绿色,血淌到衣服上也看不出什么。
“可求问出什么?”扯着嗓子阴柔声音从一旁传来,三方士走下台阶,朝大太监吕禾行礼。
“荧惑守星,君父危矣。”
“那,可有破解之法?”宋徵神色认真地看向他,只不过余光诧异地瞥向姗姗来迟的二皇子宋规。
“有,须至亲至正之人以身换血,方可就君父于危难。”
此言一处群臣惊愕,连宋徵都旋即沉下脸来。谁人不知,至亲至正,太子的生母薛皇后乃董太后嫡亲姐姐的女儿,当年仍是安王的陛下与薛皇后可谓是亲上加亲。
“一滴血罢了,孤岂会吝啬至此?”宋徵看向愈来愈近的宋规。
正要动作时杨晟真骤然开口。“不知,微臣有些好奇,道长是如何占卜问天?凭何道长以一人之言而代天意?道长不过区区二三十载,又岂能压住天的福泽?”
“本道是圣人亲封三方士,莫非大人不信君父?是要忤逆君父?”
“呵,好大一顶帽子。”宋徵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来人,将这招摇撞骗之人拿下!”
“谁敢!”不待太子出手,二皇子立刻大声呵斥住他,“皇兄这是做何?父皇若知道长如此受你辱没,待父皇醒来时皇兄又,如何交代?”
他故意咬中这四个字,这段时间太子愈发猖狂,整个朝廷莫不成了他一个人的朝廷。可太子毕竟还只是太子,父皇未驾崩,东宫的位置指不定还有什么变动。
“孤自有交代,只是二弟一味地维护这个妖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弟同这妖道有何勾当。”
正争吵间,一个太监急速而来,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君父醒了!君父醒了!”
“君父醒了!”
奉仙殿前的众人皆是一惊,纷纷随着太子和二皇子赶到养心殿。三方士跟在二皇子的身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你怎么了,子明?”察觉他脸色发白,唇无血色,宋珏挤开人群,关心询问。
“莫要管我,先去先去养心殿。”
圣人醒了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宋徵监国以来做了太多事,二皇子得意地看向那边的的太子等人。
只是还未走到养心殿,隔着很远的宫墙就听到了绵长悲恸的哭号声。接着是悠长浑厚的丧钟声。一声有一声,此起彼伏。
“妖道!来人,将妖道拿下,速速处死。”太子眼眶猩红,抽出了侍卫手中的剑指向三方士。
只是一时混乱,二皇子唇角勾笑,迅速隐没于人群之中。三方士也紧随其后。
看着人不见了,太子转身,和杨晟真对视,旋即吩咐了身边的亲卫,宋珏更是脱下了官袍,露出了里面的一身兵甲来。
其实圣人昨夜就断了气,太子故意隐瞒不报,用特殊的汤药吊住他的脉搏,才蒙骗过那妖道。这一切为的就是钓出二皇子的党羽。除去二皇子,他的皇位才能坐地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