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刚出城,潜伏的士兵早已出现在了宫城门口。
可见无论今日圣人醒是不醒,二皇子都要强行逼宫。杨晟真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只是他们早算出了今日这一招,才能及早做出准备。皇城的禁卫御林军,早已埋伏于何处,只等着对这群反贼一网打尽。
不过一会儿,兵刃相接,二皇子的兵马处处陷落,似乎无论在何处,他们都是腹背受敌,不仅有宫墙上的羽林军,还有外城的兵马纷至沓来。
穆广元意识到中计了,遥望宫城高处的身影,漆黑的眸中闪出一抹狠厉。他旋即脱去外袍,撕去假面,朝着城中而去。
他早就与珍儿约定好在永诚书肆会面。本以为随二皇子逼宫成功,到时入主皇宫,杨家,杨晟真,顾氏通通都跑不了,他会让他们生不如死。奈何,二皇子关键时候却不中用,教杨晟真和太子算计了。
呵呵,不是明日就要成婚吗?那今日就送他一份大礼。
一开始城中人来人往,嬉闹不绝。不过一会儿人流开始沸腾,似乎听说哪哪死了人,何处在打仗。洛宁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此时听着外面早已安静如常。
耐不住好奇,她回头望了一范掌柜,得到允许后才将门开了小缝。
看清来人后洛宁旋即吓得阖上了门。
杨晟真,他怎么找到这来了?
“珍儿开门,是我,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就得走!”
“知韫哥哥?”
没有迟疑,洛宁迅速打开了门,久违地没有见过他本来的脸,忍不住心下乱跳。
穆广元常年易容,故而皮肤较杨晟真更为白皙。不过但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我阴柔,久不见光,几乎更能清晰地看到他额上的青筋和血管。
洛宁被穆广元掐腰抱上马,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她不可置信地侧眸看向身后的男子。
穆广元劲瘦的臂膀环住她的腰肢,握住缰绳,长腿用力加紧马腹,带着她极速而行。
到了城门出,二皇子的兵马已然溃败,禁卫军见有人骑马而过,旋即持枪拦截,“我出城办事,尔等奈何阻拦?”
他只是冷着脸色,眸光淡漠,那士兵见是杨二公子,旋即收了长枪放人。
马驰行得太快,不知磕到了什么石块,突然间洛宁身子一个趔趄,磕到了前面的马鞍上。她试着起身,才发现手腕不知被什么缠住。
“怎么了?”穆广元见她爬在马上,锐眸一扫发现了她腕上的佛珠挂住了缰绳。当机立断,他用力一扯,绳线断裂。佛珠向四周飞散。
“谁放了人?”见一匹乌雎急速而过,城墙上的宋珏和杨晟真意识到不对,旋即下楼赶来。
那小厮见到宋珏,旋即道,“秉大人,方才杨大人带着一个姑娘过去了。小的见是杨二公子,故而放行。”
“什么?杨二公子?”宋珏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小兵,随后回头看向方才下来的杨晟真。二人对视一眼,宋珏正欲继续质问那小兵,却被杨晟真抬袖阻止。
乌雎早已不见踪迹,杨晟真垂眸注视着那处,却意外发现脚边有颗熟悉的珠子。那珠子陷入泥土中,几乎不见痕迹,倒像是被踩进去的。
他蹲下身,顺势捡起那颗佛珠。谁料视线一扫,周围还有第二颗、第三颗……
心中犹如被一块重重碾压,血肉模糊的手握着散珠。他起身看向那士兵,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笑容看得宋珏起了一身冷汗。
“你说,方才有个跟我相貌相似的人,带走了一个姑娘?”
第58章 撕裂(修)
沾染泥土的佛珠仍在血渍干涸的指尖流转, 一股眩晕感又用直窜额头。
穆广元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掳走珍娘!
杨晟真将那佛珠攥进掌心,冰冷地眸子直直看向远方。而后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将散珠扔揣进袖中, 起身跃上近旁的马匹,扬尘而去。
宋珏反应过来时只能望尘莫及。如今城内暂时缺不得人,他唤来城楼上的墨七带人跟上。
将近黄昏, 二皇子逼宫叛乱的事已落下帷幕。太子念及手足之情,将二皇子贬为庶人, 永远幽禁于天牢。不过叛乱虽平,京中的店铺巷道却是被战火摧残的千疮百孔, 百姓负伤者不计其数。
宋珏正带着禁卫军收拾残破的街道, 不期却然见宋海珠带着面纱领着一群人过来了。
见那丫头纵情肆意恍若无人的模样, 宋珏心中的火气登时燃起, “你来添何……”
见她带着布匹财帛去了受难最重的洪恩坊, 宋珏斥责的话语登时卡在喉中。洪恩坊是宫城南边的街坊, 二皇子领兵造反时几乎将这里清空毁坏。那些不愿离开的百姓死死护着自家的房宇财帛,却不料被杀红眼的反贼当场屠戮。
如今战火已止, 街坊毁坏参半, 耳边是绵绵不觉得哭号声。面对如此乱象,太子殿下为取得民心自然会施展一些作为。
“……你这般鲁莽,成何体统?”见宋海珠直接将那布匹往裹着藏蓝头布身材干瘦的老叟身上一扔,宋珏登时黑了脸。
宋海珠闻声只是瞪了自己兄长一眼,旋即大步走近那老叟,拾起那布匹往那老叟身上砸。
“老东西,叫你欺负阿婆!”方才她刚来向阳坊分发布匹, 就见这老叟对一年迈体弱的阿婆拳打脚踢。
宋海珠当然不能忍,虽说这些人如今是受了难的苦主, 可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如此欺人太甚。即使需要给他们受害的补偿,那挨她一顿打也无可厚非,毕竟是替阿婆讨回公道。
“大周律法,肆意欺辱老弱孤寡者,杖三十。”深黑的皂靴越来越近,只见那钉钉子一样目光狠狠砸在自己身上,像是把她摁到土里去。
宋海珠当然也不服气,“呵,你少拿这一套压我,你也不看看刚才这老东西将阿婆打成什么样了?”
“大人,大人,草民冤枉啊!”那老叟见宋珏一身兵甲配着长刀,且又将律法挂在嘴边。他小心翼翼回探了眼宋海珠,眯了眯浑浊不清的眼眸,急忙连滚带爬地到了宋珏脚边。
“大人啊,方才那是小人的浑家,她做错了事,小人不过是说了她几句,哪里有方才那位贵人说的般拳打脚踢?大人可得为小人做主啊。”
“她是小人的浑家,自然事事该以小人为主,受小人管教。若是做错了事连说几句都不成,这……小人也不知何处惹了方才的贵人啊!”老叟指着缩在台阶上呜咽的老妪道。
“你说的是。”宋珏回应着老叟的话,却咬牙切齿怒视着宋海珠。这个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既然奉命为皇室办事,还敢在此肆意妄为当街撒泼打人。宫城脚下,有多少长眼睛盯着她都不知道,活活落了太子殿下的面子,还给整个梁王府丢人。
“给我过来。”他也不讲究,反剪住她的手腕,随手揪起宋海珠的后领就将人提走,也不顾她的挣扎。
见人走了,老叟迅速拾起布匹,恶狠狠地砸向方才那哭泣哽咽的老妪,“你他娘的,若不是你整天尽干那些见血的亏心事,老子这一辈子的心血怎么会被火烧没了,你看看,我的铺子,一把火,全没了!”
“都是你这瞎了鼻子烂了眼的老婆子害的!”
“你当初怎么就没被火烧死在苍台山上!你丫这死东西!”
身后传来婆子隐忍憋屈的号叫声,宋珏突然顿住脚步,回眸望了那老妪一眼。正欲挥拳的老叟不动声色地迅速将半空中的手掌垂下,一脸陪笑地看着宋珏。
要是他没记错,京中地志记载,苍台山起火不过两次,一次是在元嘉六年,天雷引发了山火。另一次是淳化十九年,据说也是天雷起火,那次还将外祖家的别苑烧没了。
元嘉六年是九十多年前,而淳化十九年是二十四年前。宋珏心中一惊,顿住脚步,愣怔片刻。不过恰在此时,宋海珠逮住机会,身躯猛的朝后倾去,顺着他的胳膊弯一塌腰挣脱了他的桎梏。
“哼,你就等着吧,你不是怕被人知道那些不堪回首的事吗?等晚上洛宁妹妹来了府上,我就让她一同看你的笑话,死宋珏!”她说着,还不忘跺脚,接着狠狠地剜着宋珏才算解气。
听她提起韩洛宁,宋珏才倏地想起她许是被穆广元带走了,故而杨晟真才这般急切不顾身体上马追人。
不过凭他多年的经验来看,杨晟真这亲定然是成不了。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然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却又放心不下杨晟真。
这种撕裂又矛盾的心理一直折磨着他到月上枝头。受灾的百姓都安顿妥当,这才匆匆赶去了杨府。
月色皎洁如水,尽数洒落在院中。竹叶随风摇曳,叶片摩擦时发出沙沙的声响。交叠的影子倒映在月色的海洋中晃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只听说情况紧急,齐大夫迅速扫了眼扶光院外的竹丛,跟着前面身形高大劲瘦的男子快步进了扶光院。
“公子,齐大夫到了。”墨七禀报完后,径直立在抱厦前守着。
室内灯火通明,四处悬挂着红绸帷幔,更显得温馨柔情,惬意缠绵。听说公子明天就要娶亲了,今天身子突然不适,齐大夫小心翼翼地逡巡了一圈,忍不住替他着急。
只是更为他不解的是,未来的二奶奶……那个姑娘不是一向倾心小穆大夫吗?看着小穆大夫时那眼睛里的光润都能掐出水来,怎么就转头又嫁了二公子?
二公子虽好,可在他看来,这等公卿贵族的媳妇儿没有一个好当的,哪有嫁给医术高明又才能出众的小穆大夫好?
干涸已久的血渍早已被白棉布反复擦过,如今手心儿只有一道皮开肉破的口子,几乎没有尘土和血渍。杨晟真仍旧穿着今早出去的那一身浅绿官袍,坐在书案前的官帽椅上,神情晦暗的用帕子擦拭着手中的墨玉坠子。
他衣衫凌乱,补子上的白鹇上压着一道道褶子,更是有几缕发丝洋洋洒洒的落在身前。齐大夫见状,一时惊愕,旋即又将之压下。入府十多年,二公子少年时就端方儒雅,气质如兰,从未有如今这幅失魂落魄甚至是形容不整的模样来。
杨晟真见齐大夫来了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而后伸出手腕任他把脉,今日他骑马前行,发现中了埋伏,不仅遇到了一群杀手,还险因此些命丧山中。
他抬眸看向窗外,月光的银辉倾洒于漆黑的树干上,映出点点光影。他心中一紧,到现在,他仍未见过珍娘一眼。若无意外,明晚便要成婚,也不知珍娘发现自己被掳,会不会害怕……
“二公子?”方才就喊了他见人没有回应,齐大夫抽回手时又喊了杨晟真。
他旋即回过神来,担忧的眸子又恢复刚进门时的平静深沉,“如何?”
“公子莫非是中了药?有种迷药名唤软筋散,别名也叫蒙汗药。中了药会头昏脑涨,全身无力,严重的话甚至会危及……”
碍于公子明日就要成婚,他还是不忍心说那些咒人似的的丧气话。
“不过也不碍事,公子的症状相对较轻,应是所用不多……明日就是公子的大喜之日……此药的效用差不多六个时辰就消下去了。”
所用不多?杨晟真神色一凛,微微侧眸睨向齐大夫,他何时中了软筋散?今日从祭礼开始前,他便觉头痛难忍……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涌上心头,他心中一凛迅速否决,珍娘那么爱他,不可能会做那种事。
经过一段诡异的沉寂后,那漆黑的墨玉坠子在摇曳的烛火下闪着刺痛人心的光芒。他抬起浅绿广袖,泛红的指节向外轻掸,“砚池,将那碗粥呈上来。”
气氛陡然降至冰点,齐大夫在旁看得也是一头雾水。直到公子差人呈上一碗粥令他查看后,眼前轮廓分明的脸庞背光隐在暗处,看不真切。不过齐大夫却觉得一阵威压直上心头。
“公子,要不然现在就把二太太叫过来审问一番?表姑娘这里出了问题,二房定然难辞其咎!”想起平日里洛宁那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到头来竟敢对公子下软筋散,砚池心中烧着一阵怒火,他指节攥紧,眼底深处是久久都难以平静的惊讶。
“这是五福粥,用山药、莲子、桂圆、百合和当归熬制成的,用来驱邪避害,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新人成婚前都要喝上一碗祈福,保佑婚姻美满顺意。”
银铃般轻快的声音仿佛仍在耳畔响起,杨晟真揉了揉尚有些晕绕的眉心。余光瞥向楞在一旁颔首低眉看着他欲言又止的齐大夫,沉声道:“齐大夫若有话,直言便是。”
“……二公子是真的要同韩姑娘结亲吗?”齐大夫目光在他身上闪烁不定。
“可,自老朽看来,韩姑娘几乎每隔几日便去寻小穆大夫,那眼睛里对小穆大夫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只是老朽不知,怎么一夜之间韩姑娘又要嫁给二公子……”
说完他微微抬眸,却对视上杨晟真深不见底的眼眸,顿觉心头一凛,迅速回忆自己可有说错的地方。
见他慵懒的挥手让自己出去,齐大夫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子明,你回来了!”宋珏忙完城中的事,这才马不停蹄过来寻杨晟真,刚进门就开始问他人可有带回。
一阵沉默之后,他心有所感,同情却又释然的目光落在杨晟真身上,“天涯海角,终究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穆广元既然敢劫人,想必是要同我们斡旋。”
“若是这样。韩姑娘应该暂且不会有危险。子明,我们不如先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自顾自地说着,却没注意到杨晟真脸色愈发阴沉。
宋珏不知道穆广元的秉性,他确是知道的,他看珍娘的眼神自始至终算不上清白……
第59章 夫君
“将韩氏唤过来。”
“现在?”宋珏挑眉上下打量着他, 幞头下的网纱早已凌乱不堪。知晓他今日奔波劳累一天,宋珏还是觉得有必要劝他一番,“要不明日再审韩氏吧, 人家侄女被人掳走,做姑母的心中也不是个滋味儿,况且你, 真的打算就这样……”
杨晟真说不定正在气头上,再加上他今日身子不适。那来日他清醒过来回想起今日的狼狈模样, 指不定还会如何埋汰自己呢,宋珏如是想着。
“今年新上的大红袍到了, 请二婶过来喝茶。”他没有理会宋珏, 在砚池呈上一盏热茶后端起盖碗漫不经心对墨七道,
既然这样, 宋珏也不好再说什么, 默不吭声地坐在他身侧, 等着韩氏的到来。
将近亥时,韩氏早早都睡下了, 却又听有扶光院的人说家主近来新得了一批大红袍, 口感上佳,特意让墨七过去来请二太太品茗。
深夜来请,都端上家主的架子了,韩氏心里虽然窝火,可也不敢不做小伏低的过去。
他明日就要成婚了,今夜里唤自己过去,莫不是发现了她和洛宁的那些勾当?韩氏心中骤然一紧, 才进了扶光院,见杨晟真那幅形容缭乱的模样, 便越发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她暗自咬紧银牙,余光一扫霎时见宋珏正毫不避讳地坐在一边,只得笑脸相迎,而后顺势将话题转移到宋珏身上,“哈哈,原来廷哥儿也在这儿啊!”
听着她如此唤自己,宋珏旋即黑了脸。廷哥儿是幼时杨老太太给他起的乳名,如今他都二十又三了,还唤,像什么样子。